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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請前輩現身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月光普照的長街上,廣圓和尚面對浪十八詭異刁鉆的一記彎刀,嘴角泛起笑容。

  富態肥胖的臉上,肥厚嘴唇翕動。

  伴隨吐字,他眉心一個卍字浮現,又熄滅,冰冷的夜色中,一股無形無質的心靈力量彌漫。

  浪十八醉眼短暫失焦,心神失守,剎那之間,心頭所有的殺意收斂。

  此生幾十年內,無數令他后悔的畫面涌上心頭,令他生出強烈的出家欲望,仿佛俗世已無念想。

  “不好,是佛門箴言法咒。”遠處的趙都安心頭一沉。

  他看過的資料中記載,佛門有一類法師,專修嘴上功夫,嘴炮無敵,不想這和尚還兼修了此類禍亂神魂的法子…

  媽蛋,詔衙案牘庫內的資料果然落伍,不全。

  浪十八心神失守,雖沒有丟下彎刀,揚起的一刀卻停滯在半空。

  也就趁著這一刻,廣圓大和尚手中錫杖掄起,兜頭勢大力沉,朝浪十八頭顱砸下!

  這一杖若打實了,哪怕頭顱不開裂,也要重傷!

  可近乎同時,如同趙都安前世聽到戰斗機在頭頂高空掠過時,傳出的低沉轟鳴響起。

  蒙著青光的飛劍嘯叫而至。

  廣圓一驚,手中動作一頓,周身驀地撐開渾厚的金鐘。

  “叮!”

  飛劍撞在金鐘上,蕩開一圈圈漣漪。

  浪十八被聲音驚醒,眼眸瞬間恢復清明,悚然一驚,只覺身后清風襲來。

  身披道袍的玉袖雪白袖口內,一截白皙小臂探出,單手抓起浪十八的肩膀,朝遠處一丟,女道士肅容道:

  “你去對付那些僧兵。此賊交給貧道。”

  玉袖纖細苗條的一個女子,一提一擲,氣力駭人。

  將浪十八向持棍奔來的僧兵后,女道士一個閃身,拉出殘影,倒退出十幾丈。

趙都安看得咧嘴,對玉袖的身法有了全新認識,駕馭飛劍的女道姑果真身法超絕,若避不開,這一下豈不是要被敲碎腦殼  “叮叮叮——”

  玉袖飄然退后,腳尖在附近一棟宅子屋瓦輕點,身形一墜,雙手掐訣,眸子溢出青光,隔空操控飛劍疾風驟雨,從不同角度,朝廣圓斬去。

  肥頭大耳的和尚只好一邊撐著金鐘,一邊將錫杖揮舞如車輪,無暇他顧,口中喝道:

  “放虎!”

  聞言,一左一右捧著牌匾的僧兵對視一眼,驟然用力。

  承受百年香火的寺廟匾額居中裂開,佛光自裂縫內噴薄而出。

  一頭龐大如小山,通體由黑白二色毛發構成,脊背高高弓起,雙眸如大燈,眉心紋一個碩大漆黑的“王”字的猛虎躍出。

  鎮寺神虎甫一出現,四肢撐地,舒展腰肢,渾身骨節爆出噼啪聲,好似爆炒黃豆。

  繼而仰起虎頭,張口虎嘯,凜冽的罡風席卷長街,在場之人無不心神搖曳。

  生出人類本能,畏懼猛獸的恐懼!

  “好大的貓…”

  趙都安手一抓,掌中多了一條無畏棍,持握此棍,心頭恐懼迅速消弭。

  他齜牙咧嘴,望著虎踞長街,正用黃澄澄巨眸俯瞰過來的野神山君,感受到了強烈的修為壓制。

  類似的感覺,他上一次,還是永嘉城中,與西南“瘦虎”趙師雄廝殺時才感受過。

  “好一頭野神。”鐘判贊嘆,眼神平靜地道:

  “神明無法殺死,哪怕野神也是一般,貧道將出手降服,暫空不出手,你自己小心。”

  趙都安殷勤地將無畏棍遞過去:“師兄用這個?”

  小天師莞爾一笑,沒有接棍,只是邁步向前,同時緩緩拔出身后背負的,門板般大的血色闊劍。

  鐘判步伐穩健,行走間,一股平靜、自信的磅礴氣場,油然而生,彌漫長街。

  眾人因呼嘯而生出的畏懼,蕩然無存。

  小天師手中大劍上,一枚枚篆字明滅不定,身上漆黑的神官袍在罡風中輕輕搖擺。

  山君神虎似察覺到巨大威脅,渾身鋼針毛發豎起,弓起脊背,鐵鞭般的虎尾不安橫掃。

  “畜生,且與貧道一戰。”

  鐘判朗聲一笑,高大的身影如炮彈虎嘯而去,硬生生將龐大的山君撞飛出去。

  一人一虎風卷殘云般,沖散僧兵,朝遠處飛去,狠狠撞在城頭上,大地都在搖晃。

  什么怪力…說好的孱弱術士,怎么一個比一個生猛?

  趙都安咋舌,前有玉袖投擲浪十八如摘菜,后有鐘判肉搏野神。

  他扭頭,目光灼灼盯著少女形態的金簡,心道:小金子不會也有金剛芭比形態吧?

  “咳…咳咳…”

  可不容他多腦補,耳畔就響起了虛弱的咳嗽聲。

  趙都安與金簡、霽月三人站在一起,循聲望去,只見前方那名高瘦僧人一手托缽,一手握拳抵住嘴唇,發出咳聲。

  空竹…

  這名自始至今,格外沉默寡言的佛門法師容貌與廣圓對比鮮明,瘦如病鬼,身上的大紅袈裟也似掛在晾衣桿上,飄飄蕩蕩。

  空竹抬起頭,一雙死魚眼與趙都安對視,臉上法令紋翕動,微笑道:

  “趙施主,廣圓師弟出不了手,只好由我收了你了。”

  趙都安不敢大意,收起無畏棍,一手緊握鎮刀的刀柄,一手暗暗扣住玄龜印在袖中。

  目不斜視,低聲道:“一起上,廢了他。”

  他準備與霽月、金簡合力出手,不給這和尚出手的余地。

  空竹似捕捉到了他的殺機,淡淡一笑,沒再廢話,干瘦右手突然一翻,手中那只沉重齋缽竟倒扣向地面。

  卻未跌落,而是依舊黏在掌心,口中道:

  “貧僧不如廣圓師弟那般悍勇,身子孱弱,只靠這一口缽過活,趙施主若接得住,便算我輸了。”

  說話同時,齋缽中佛光溢出,開始有東西被倒出來…

  那是一粒佛珠。

  趙都安愣了下,缽盂中一粒又一粒鴿蛋大小的佛珠落下,同樣不曾跌落,凌空懸浮。

  “不好…”他心頭升起強烈的危機感。

  旋即,那一粒粒佛珠,如子彈般,“砰”地炸開空氣,眨眼功夫,就奔至他面門!

  趙都安悚然一驚,身旁的霽月卻已率先出手。

  社恐女術士雙手平推,涓涓水流憑空浮現,在趙都安前方凝成一道水幕。

  “乓!”

  第一顆鴿蛋大的佛珠結實地砸在水幕上,硬生生嵌入水幕寸許,又旋轉片刻,動能消耗殆盡,懸停在半空。

  “乓!”

  而后是第二顆。

  “乓、乓、乓…”

  一粒又一粒佛珠呼嘯而至,嵌入水幕,速度奇快。

  而匆匆凝聚的水墻也在連串的撞擊中,岌岌可危。

  霽月黑發后頭,白瞳中流露焦急,結巴道:“我擋不住…他…”

  說話間,又一顆佛珠轟入,這次洞穿水墻,可夜色中又翻涌起一片光的漣漪,將佛珠動能卸下,掉落在地上。

  金簡出手了!

  少女神官凌空懸浮,身上繡金線的神官袍迎風獵獵,衣袍下露出兩條白嫩的小腿。

  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少女小臉嚴肅,雙手持握法杖,法杖頂端,金色獨眼不安分地咕嚕嚕轉動。

  在她身后,一輪明月虛影緩緩浮現,漫天星月光輝匯聚,在她身周掀起一層層海浪般的月光潮汐。

  魔法少女小金子…趙都安眼睛一亮,這個術法,他很眼熟。

  當初他與金簡第一次并肩戰斗,對付隸屬于靖王府的通緝神官,她就曾施展過。

  但那時,金簡只是神章。

  今夜,她是頭頂明月的世間境。

  “嘩啦啦…”

  月光潮汐一波波涌動,將呼嘯而至的佛珠擋下,霽月也得到喘息之機。

  空竹卻神色淡然,一動不動,他手中的缽盂仿佛藏了無數佛珠,傾倒不完一般。

  “這禿驢…很強。我全力才能抵抗。他的法力比我渾厚,撐不了太久。”

  金簡小臉嚴肅,聲音卻鉆入趙都安耳中。

  她與霽月,都只是世間初境!哪怕金簡在黑夜中修為得到增幅,但霽月身處沒有水的環境,卻被削弱。

  因此,二女合力,也只能堪堪擋下世間高品的空竹的手段。

  “我知道,你們兩個不用攻殺,只為我護法,幫我沖到他近前!”趙都安手握鎮刀,氣海沸騰。

  死死盯著空竹,低聲說道。

  只要兩女幫他護法,沖過去的一瞬間,他會毫無保留,召喚出裴念奴,爆發出兩個世間迭加的一刀。

  這樣的一刀,他曾在覆滅神龍寺時動用過,很是強力。

  但消耗也極巨大。

  所以他必須捕捉到關鍵時機,打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可空竹似看出了他的想法,眼見趙都安頂著“炮火”,朝自己靠近。

  空竹和尚微微一笑,右手按著缽盂,維持著法力的灌注,空余出的左手卻從袈裟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玉匣。

  那玉匣晶瑩剔透,密閉著,不只存放著何物。

  空竹隨手將玉匣朝空中一拋!

  玉匣凌空打“咔嚓”一聲打開,匣內噴吐出佛光。

  佛光中,一個奇異的“生命”赫然出現!

  趙都安心頭莫名涌起強烈的危機,他猛地止步,抬頭望去,驚愕發現,匣子里走出一個約莫三尺高的“女童”。

  那不是人類的女童,她渾身不存片縷,肌膚晶瑩剔透,竟是半透明的!

  隔著皮膚,可以清晰看到她肌膚下的血管、臟器、極為詭異!

  而女童身上關鍵的地方,以及臉頰,都被幾片湛藍的鱗片覆蓋,她生著銀色的頭發,頭頂卻探出兩只很小的“角”。

  雙目緊閉,似在沉睡。

  “啊,是龍女!”金簡突然驚呼一聲,眼鏡差點嚇掉了!

  “那是什么?”趙都安發問,這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金簡飛快解釋:

  “一種特殊的野神,極為罕見,會被做了與神明交配的凡人孕婦生出來,這種野神具有靈性,有拉人入夢,夢中殺人的能力,被入夢者,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快閉上眼睛…不要與她對視,否則…”

  說話的同時,金簡猛地一扭頭,甩掉了鼻梁上的眼鏡。

  瞬間,她高度近視的雙眼失焦,小臉變得呆萌起來,卻也因失焦,避免與龍女對視。

  操控水墻的霽月愣了下,慢了一拍,清楚看到半空中的龍女從沉睡中驚醒,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

  眼眶中,沒有眼球,只有一片光輝,蕩漾著別樣的“神性”。

  這是神明的注視,哪怕只是天地間位格最低,缺乏香火的“野神”。

  “你特么不早說…重要的話放在開頭啊…”

  趙都安也看到了龍女的眼睛,失去意識前,一口老槽卡在喉嚨里。

  霽月嚇了一大跳,然后驚奇地發現并沒有被影響,旋即才想起來,自己的白瞳因常囚禁在湖水下,早已視力不清…習慣靠神念視物。

  饒是如此,她還是慌慌張張,用垂在臉上的濃厚頭發,將眼睛給擋住…

  眼角余光扭頭去看趙都安,然后愣了下:

  “不好了,大人不動了!”

  長街上,趙都安仍舊維持著持刀行將沖鋒的姿態,卻一動不動,眼皮合攏。

  半空中懸浮的龍女,也消失不見!

  “他被入夢了,只能等他自己醒來,或者等大師兄回來!”

  金簡焦急起來,“在此之前,我們得保護他不被這些和尚殺了…”

  霽月呆了呆,咬了咬牙,雙手奮力汲取水汽,開始朝趙都安身上凝結冰盾,試圖將他封起來,避免被趁虛而入。

  渾渾噩噩中,趙都安睜開了眼睛,發覺自己仍舊站在長街上。

  可周遭卻沒了戰斗中的雙方,整條街道上,只有他一個人。

  “這不是真實,我在做夢?”

  趙都安回想起金簡的話,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他低頭,發現手中的鎮刀和玄龜印都不見了,連體內的氣機都無法感應。

  “在夢里,我就是個普通人!”

  趙都安心臟砰砰狂跳,一顆心沉入谷底。

  類似的境遇,他不是第一次遭遇。

  當初蠱惑國師入京,也曾入侵他的夢境。

  但那一次,屬于趙都安的主場,憑借龐大的記憶直接摧枯拉朽。

  可這次不同!

  他不是進入了自己的夢,而是龍女的夢。

  “龍女會在這里怎么殺我?”

  趙都安嘗試轉動念頭,不出預料,發現自己無法像當初面對蠱惑國師時,隨意更改夢境。

  “方才鐘判提醒我,說對方敢和我們開戰,肯定有底氣,看來就是這個。”

  “非但有百年神虎這件厲害鎮物,還掌控著一尊野神…相比之下,皇室武庫中底蘊雖不少,但都是武夫所用,遠不如術士手段詭異…”

  趙都安緊張地環顧周遭,只見月色明亮,整座城池都安靜的可怕。

  “不能坐以待斃,雖不知龍女手段,但必然難以對付,何況我如今失去了身體,無論修為還是法器,都不在身邊…”

  “等等…”

  趙都安突然一怔,誰說他沒有手段的?

  他想起上次被斷魂刀控制,他曾通過觀想《人世間》成功逃離。

  不過,趙都安沒有立即觀想《人世間》,因為他此刻身體還陷在危險中,貿然回歸京城不是個好選擇…

  而且,他也不確定能否成功。

  “或許可以試一試別的…”

  趙都安深深吸口氣,默默在腦海中觀想《六章經》。

  漸漸的,死寂的夜色中空氣生出褶皺,仿佛有一股強大意志在靠近。

  突然,空氣中憑空出現了一只繡鞋,繡鞋之上,是白皙的腳背,而后是紅色裙擺,描龍繪鳳的古樸嫁衣,最終,一張覆著暗金色面甲的女子面龐,也勾勒出來。

  裴念奴身披嫁衣而來,手中持握金色秤桿,銀色的眸子鎖定祈禱狀態的趙都安,冷聲道:

  “你又給本座找了什么麻煩?”

  趙都安睜開眼睛,露出驚喜的笑容:

  “前輩!我就知道你可以進來!”

  針對武神圖的觀想,既然可以沖破半步天人的趙師雄封鎖,那撕開一個野神的封鎖,理論上不該做不到。

  裴念奴板著臉:“本座需要一個答案。”

  方才在外頭,趙都安為了避免被空竹察覺,方便偷襲,始終沒有讓裴念奴降臨,因此她只隱約感應到,趙都安陷入了一場戰斗,在嘗試召喚她,并不清楚外界細節。

  “哦。是這樣的…”

  趙都正要敘述,突然輕咦一聲:

  “前輩你說話不結巴了?”

  裴念奴面無表情,但看的出,面甲下臉色應該挺黑的:

  “有屁快放!”

  事實上,是她隨著趙都安修為增進,也在不斷恢復神智,越來越有人味的同時,說話也會更順暢——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在于這個夢境有些特殊。

  她感覺到,在這里神魂得到了增強。

  “哦,是這樣的…”

  趙都安不敢耽擱,立即將自己遭遇神龍寺高手截殺,被對方丟出了一尊叫“龍女”的野神凝視的事,說了一番。

  “龍女?是那東西?所以你現在被野神拖入夢境?”裴念奴露出恍然之色。

  顯然,這位六百年前江湖第一女術士,對“龍女”并不陌生。

  趙都安乖巧點頭,嬉皮笑臉:

  “晚輩缺乏與術士對敵經驗,故而不知這龍女如何夢中殺人,才試探呼喚前輩。”

  裴念奴心情本不好,但見他一臉諂媚,謙卑模樣,大為受用,正要說話。

  忽然,二人只聽到寂靜的城市中,傳來絲竹管弦之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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