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得到女帝肯定的答復,心滿意足地提燈離開。
將“未來皇夫”送走后,徐貞觀卻并沒有返回寢宮,而是再次回到了舊樓四層。
她準備也觀想一次,確認如今的自己,進入《人世間》后,是否會有新的變化。
夜色靜謐,白衣女帝將火紅燈籠放于地板上,盤膝坐于蒲團,進入冥想。
精巧的瓊鼻間,噴吐出均勻的氣流。
恍惚間,徐貞觀亦有了熟悉的失重感,好似從高空墜入另一座世界。
與此同時,在趙都安上輩子生活的那座大都市內,相同的,凌晨的那個時間點。
繁華大都市內,某座市民公園的長椅上,突兀多出一個蜷縮著酣睡的二十多歲的女青年。
徐貞觀睜開雙眼,緩緩坐了起來,凌亂的長發遮住小半張臉,露出與她在“外界”一模一樣的容顏。
只是,她身上的衣裙發生了改變,上半身是件女式襯衫,修長雙腿上套著長褲,腳上踩著一雙淺色涼鞋,露出十根精致的腳趾頭。
“每次進來,都是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一樣的身份,就仿佛時光被定格在這個點。”
徐貞觀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按亮,看了眼上面的阿拉伯數字。
她初次觀想,就是在這里,身上除了手機和一串鑰匙外,并無其他。
可惜,她壓根不知道手機的解鎖密碼,至今無法打開,也不知手中的鑰匙,通往這座城市里哪一座房屋。
“似乎沒有任何不同,看下在這里停留的時間是否會延長吧。”
徐貞觀思忖著,這時,公園外一輛車經過,璀璨的大燈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她下意識抬手遮住眼睛。
等車輛離開,她美眸中閃過濃濃的好奇與警惕。
哪怕已經進入這里許多次,但因每次停留的時間不多,這座城市依舊對她充滿了新奇。
身為帝王,她甚至會想,若這里當真乃是太祖皇帝記錄下的,另外一座世界,那這里的強者該多么強大?
能造起這般恢弘的樓宇,“馬車”比軍中戰馬都更快。
搖搖頭,徐貞觀揣起手機,走出公園,熟練地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不多時,她出現在了一座牌匾上名為“太清宮”的道觀外。
這是她在這座陌生的城市中,找到的唯一令她覺得熟悉和安心的場所。
并且,雖然這個世界的道觀規矩很奇怪,但她經過嘗試,知道這個時間,太清宮還沒關門。
里頭有個自稱“管理工作人員”的女道長頗為心善,只要她提出無家可歸的請求,對方就會容許她暫住一會。
這次也不例外。
當徐貞觀敲開門,對那名約莫四五十歲,穿著青色道袍的女廟祝,用略顯生疏的中文,表達借宿請求后。
眉眼溫和,性格仁善的中年女廟祝忙道:“先進來吧。我幫你報警,不過派出所得等一會才能來人。”
徐貞觀知道,女道長報了官府,但她每次在這里都等不到官差上門,就會醒來。
不多時,女帝被帶到了一間房內,中年女廟祝一邊整理桌上的簽筒,一邊與她攀談。
女帝沒有閑聊的心思,目光盯著院中那一株掛滿了色彩鮮艷的布條的“姻緣樹”發呆。
按女廟祝的說法,這兩年不知怎么,年輕人流行來寺廟求姻緣,這塊業務很火。
“要不要求個姻緣?不收你錢。”
女廟祝看她模樣,笑道:“我會算,很靈的。”
徐貞觀遲疑了下,點了點頭:“有勞。”
按照女廟祝的要求,提供了生辰八字等信息后,對方鼓搗了一陣,遞給她一個罐子,里面塞滿了珠子,每一顆珠子都寫著一個姓氏。
徐貞觀伸手,隨機抓出一顆,珠子上的姓氏比較罕見,是個“章”字。
女廟祝笑道:
“你未來的真命天子,便姓這個姓氏了,按卦象,你三十歲前肯定能結婚,對方的事業…還是個吃公家飯的呢。”
徐貞觀捏著那顆寫著“章”字的珠子出神,忽然搖頭笑了笑,將這珠子丟入罐子中。
心道:果然是江湖騙子。
自己選的夫君,分明姓趙。
同一個夜晚。
臨封道內,一艘船只披月光向北而行。
鬢發微白,穿猩紅蟒袍的海公公站在甲板上,沐浴月華,輕輕吐納。
忽然,艙內傳來腳步聲,莫愁從艙中鉆出,走到船舷邊。
“莫姑娘怎么不睡?”海公公睜開眼皮,看向她:
“連日奔波,你終歸是普通人,若不休息好,只怕要染病。”
莫愁臉色憔悴,裹著女官袍服,一聲不吭,眺望江水中破碎的明月,京城方向一片昏黑:
“無法入眠,艙中悶熱,出來吹吹風。也不知陛下如今到了哪里。”
海公公拱手道:“陛下洪福齊天,如今定然已入臨封,擺脫反賊追殺,回京也定在近期。”
百花村一戰的消息,尚未傳開,因參與那一戰的人幾乎死絕,導致除了極少數人外,哪怕是海公公,都不清楚其中細節。
只知道爆發廝殺,死了不少高手,陛下與趙都安在逃。
沒辦法,實在是他被斷水流帶人死死牽制住了,失去了女帝行蹤。
也因此,無法再保駕護航,索性調轉方向,率領手下的武功殿供奉們,與一路北上的莫愁、禮部尚書,漕運總督寧則臣等封禪隊伍匯合。
“希望如此吧,不過這么久過去,京中只怕已有不少人不安分。”
莫愁眉頭緊皺:
“我只擔心,咱們回去晚了,城中出事,聽聞那青州道的恒王,已經率領叛軍抵達京城東郊…若京城丟失,哪怕陛下回歸,也…”
海公公平靜道:
“咱家雖不懂朝政,卻也知青州兵馬并不強,那恒王性格志大才疏,并非梟雄,更像個蠢材,當初他第一個派世子徐祖狄進京鬧事,就可見一斑,不足為慮。”
頓了頓,老太監又道:
“至于陛下,以趙都安的才能,必可安然無恙護送回京。”
趙都安…提起這個可惡的“情敵”,莫愁不禁哼了聲,有些咬牙切齒:
“這家伙倒是好運氣,這一路護駕,陛下對他榮寵只怕更甚。”
暗戀女帝的莫愁心中暗暗不服,決定回京后繼續與趙都安公平競爭。
她至今仍認為,以女帝的驚才絕艷,這世間沒有任何男子可與之相配。
自己雖不配,卻可以侍女身份,陪在女帝身邊至終老。
可憐單相思的莫愁并不知道,趙都安已爬上龍床…更不知,京城已爆發政變,甚至都平息了…
海公公瞥了她一眼,沒吭聲,抬起手掌朝船帆打出,一股強風吹過,船帆鼓脹,加速朝京城馳援。
京城東郊,數十里外。
一片平原地帶,青州道的叛軍與朝廷的五軍營于青州邊境線上陳兵對峙多日。
若從天空俯瞰,大地上一片空地兩端,各自扎著大片軍營。
五軍營身為“京營”之一,兵器、兵卒素質自然是精銳,只是因當今局勢太復雜。
對面的恒王作為皇親國戚,打著“勤王”的名號,朝廷內董太師身為臣子,既不敢,也無權貿然下令開戰。
只能屯兵防守。
而青州叛軍也沒有主動開啟戰爭,雙方一時陷入僵持。
更因情報遲緩,尚不知曉京城內女帝已然歸位。
此刻,青州叛軍營地內,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
叛軍核心成員,齊聚一堂,圍坐帳中,商討軍機大事。
坐在上首的,乃是一名養尊處優的中年人,約莫五十余歲,蓄著絡腮胡,盡是頤指氣使慣了的權貴做派,正是“八王”之一的恒王。
恒王之下,左手邊坐著一名三十余歲,唇紅齒白的貴公子,赫然是趙都安的“老熟人”,世子殿下,徐祖狄。
當初,徐祖狄與東湖蕭家女家主,伙同正陽先生進京,因恒王與云陽公主一母同胞。
故而,徐祖狄為李浪那個廢物出頭,抓了梨花堂兩個小卒,找趙都安的麻煩。
結果被趙都安強勢打臉,更有樞密使薛神策出面調停,雙方爭斗才沒擴大。
后來,趙都安更在湖亭開市上,收下東湖蕭夫人的投靠,陰了這位世子一手。
恒王右手邊,則腰背挺直坐著一個披甲的三四十歲的英氣將領,其頭顱略下垂,視線習慣性落在地上,以掩飾雙目中的神采。
赫然,乃是朝廷駐扎在青州的軍府最高將領,指揮使衛顯宗。
此次恒王能迅速集結叛軍赴京,就得益于這名指揮使的投誠。
二人往下,才是其余幾名王府的文臣和軍中武官。
“父王,朝廷內那董玄把持修文館,死咬著不松口,這樣下去,前方的京營不可能退讓,我們此番火速進京,雖背靠青州,但軍中攜帶輜重糧草并不算多,若繼續僵持下去,只怕不妥!”
徐祖狄率先開口,將手中幾份京城中送來的情報遞上去:
“至于我們派人在城中散布的女皇帝已死,即將城破的消息,倒是卓有成效,如今城內人心惶惶,朝廷上下人心浮動,依兒臣之見,不如搶先動手。”
帳內,另外一名將領也贊同道:
“王爺,世子殿下所言極是。我青州兵馬如今搶在其余藩王前,兵臨城下,此乃天命所歸,只是若繼續僵持下去,唯恐不等朝廷內部垮塌,便有其他藩王殺到,反而錯過良機。”
又一名王府謀士遲疑道:
“世子所言自然不錯,只是王爺穩妥之法亦有道理,我青州兵馬并不多,若與前方五軍營開戰,難免有所損失,攻下五軍營后,京城外還有神機營留守,城內還有十二衛禁軍…”
青州叛軍之所以遲遲不開戰,就是忌憚京城留守兵力。
擔心折損太多人馬。
所以,一直在打“勤王”這張牌,想方設法,促使朝廷內部動蕩,想不動刀兵,入主京城。
這會,帳內眾人各自諫言,議論紛紛。
“安靜下!”
終于,一只沒有繭子的大手猛地拍在桌上,眾人噤聲。
養尊處優,志大才疏的恒王掃視眾“臣”,揚起鼻孔,視線投向青州軍指揮使衛顯宗:
“顯宗如何看?”
衛顯宗抱拳拱手,站起身恭敬行禮:
“末將只聽王爺命令行事,是戰是等,當由王爺裁定。”
馬屁精…徐祖狄捏著折扇,瞥了他一眼,對這個總是有點陰沉沉的指揮使缺乏好感。
恒王卻對衛顯宗的表現很滿意,輕輕頷首,倨傲道:
“眾卿所言皆有道理。既然城內的那些奸臣占據我皇室權柄,不肯開門迎接本王,繼續拖下去的確不妥。
不過…貿然全面開戰,折損的終歸都是我徐氏皇族的兵馬…如今既然朝廷人心浮動,那城外京營,城內禁軍,必然也人心惶惶,以臣子之身,如何敢真的與本王廝殺?”
頓了頓,恒王拍板道:
“故而,索性先打一場,派出惡獠出戰,先打壓一番五軍營的傲氣,讓這群以京營自居的兵卒見識見識,我青州兵馬的強大!
呵…外人都以為,我青州兵馬不多,不擅戰陣,簡直可笑,若本王毫無依仗,如何敢第一個進京勤王?”
他面露冷笑,竟對裝備精良的京營大軍毫不畏懼。
似乎只要他下令,擊敗京營就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一樣。
而帳內的眾人,也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徐祖狄笑容得意:
“父王說的是,那群蠢貨真以為咱們青州兵馬攻不進城么?呵,非不能,只是不愿折損罷了。
如父王所說,暫不全面死戰,先打一場,將五軍營打服,再迫使他們投降,才最恰當。
只要打一場大勝仗,告訴城中那幫腐儒,我們青州兵只要愿意,就可以破城,那時候他們才會真的怕!
屆時,只要再派人在城內散播鼓動一番,不怕朝廷不開門迎接父王入城!”
其余人也都紛紛附和。
恒王大笑,下令明日開戰。
眾將各自散去,準備調兵廝殺。
等人都散去,恒王也站起身,離開中軍大帳,回到了自己睡覺的豪華軍帳內。
此刻,軍帳內更有兩名美貌妾室鋪床疊被等待:
“王爺!”
恒王踏步入大帳,輕輕恩了聲,忽然問道:
“那蕭冬兒如何了?”
一名妾室低眉順眼:“按王爺的命令,單獨看押著,王爺要把她抓過來么。”
“算了,”恒王一揮手,興趣缺缺:
“若非擔心這蕭家在背后折騰,才懶得帶一個寡婦出征,晦氣。你們也出去吧,大戰在即,本王要養精蓄銳。”
“是。”
等兩名美貌妾室離開,恒王走到角落一口箱子前,打開,箱中,赫然是一副古怪神秘的半身甲。
其通體火紅,前頭有黑色人臉紋路。
“皇位,本王志在必得。”恒王捧起神秘盔甲,嘴角上揚,露出睥睨神態:“此物在手,天人不出,本王皆可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