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對京城的讀書人們而言,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就在諸多文人意興闌珊,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準備入眠時。
一隊隊殺氣騰騰的詔衙官差,叩開了他們的門。
“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外頭官差上門了!”陳府。
翰林院大學士陳正儒正在伏案讀書,門外突兀有家仆驚恐奔來,一把推開門扇。
“什么?”
陳正儒豁然起身,不等他反應,就見外頭官差已蜂擁而入,為首的,赫然是百戶周倉。
這會笑吟吟道:
“陳學士,我們懷疑近期京中風向,與逆黨有關,莫要令我等難做,還請跟我們回去一趟吧。”
陳正儒勃然變色,道:
“趙都安只區區六品,沒有權力抓本官。”
周倉丟出一張逮捕憑票在他臉上,走近幾步,笑容消失,道:
“大學士還不明白嗎?請你過去的,不是趙大人,是陛下啊。”
陳正儒在臉色煞白,面露苦澀。
清算——沒想到來的這樣快。
某處宅院。
“砰!”如狼似虎的官差闖入。
許翰林剛睡下,這會披著衣服走出來,色厲內荏:
“我乃翰林…”
梨花堂今日值守的侯人猛一刀柄擊出,許翰林登時眼前一黑,劇痛襲來,躬身如蝦。
竟活活疼暈了過去。
“呸!廢物,就這還敢對付我家大人?”
侯人猛索然無味,扭頭獰聲道:
“帶走!”
類似的一幕,同時在許多地方發生。
相國府,書房內。
燈火通明。
鬢如反猬,眉似石棱,凌亂胡茬沿著兩側臉頰蔓延,與鬢角相交的李彥輔面無表情,端坐在方正大椅。
深如幽潭的眸子,死死盯著房中華麗針織地毯上,垂首而立,一副受訓模樣的“小閣老”。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了。”
年近四十,五官陰柔,鼻梁較高,眼窩深陷的李應龍將今日之事敘述完畢,卻不曾等到父親的回應。
房間中,氣氛沉悶的可怕。
桌上的沙漏緩緩流淌,落針可聞的氣氛中。
這位志大才疏,年歲分明已不小,行事卻仍顯稚嫩的工部侍郎仿佛能聽到細沙的流淌聲。
沉默里。
終于,高坐正堂的相國黨魁緩緩開口,只有兩個字:“愚蠢。”
李彥輔臉上隱隱帶著怒其不爭:
“為父上次是否與你說過,要你忍讓,莫要盯著一個酷吏?結果,你又是如何做的?”
李應龍不吭聲。
李彥輔嘆息一聲,似有些疲憊:
“罷了,事已至此。若我所料不錯,陛下既已知曉,借這個由頭也好,千金買馬骨也罷,總歸,不會善罷甘休的,只怕陳正儒也要受到牽累,遭一次罪。”
略一停頓,他瞇起眼睛,冷靜吩咐:
“你明日上朝,自己尋個由頭,稱辦事不力,請陛下罰你至少半年俸祿。哼,自罰總比陛下尋伱霉頭好。”
李應龍猛地抬起頭:
“父親,兒子只略推動此事,想必查不到…”
“糊涂!”李彥輔面沉似水,“你莫非真以為,陛下年紀輕輕,猜不出你這點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李應龍張了張嘴,想要辯解。
這會,外頭忽然有腳步聲,繼而是敲門聲:
“老爺,宮里派了人過來,說是陛下聽聞,您身體抱恙,故而來探望。”
屋內父子對視一眼。
“將人請到前廳。”李應龍說道。
俄頃,李應龍攙扶著氣色不佳,咳嗽連連的當朝相國,來到前廳。
就見數名宦官等在那這里,為首的一個太監忙不迭起身:
“相國既病重,怎的還親自出來,該我等前去探望的。”
李彥輔緩緩坐下,虛弱的與方才判若兩人:
“天使到來,老臣自當迎接。聽聞,陛下已出關了?”
中年太監點頭,一揮手,旁邊小宦官捧著一個個名貴盒子上前:
“陛下聽李侍郎說,相國大人偶然風寒,故而缺席今年法會,特命奴婢送上雪山老參等宮中滋補珍品。
陛下有感相國為朝廷操勞,說既如此,便該安心養病,接下來一段時日,相國大人便不必上朝了。”
他又轉向李應龍,道:
“陛下又說,李侍郎是個孝子,想來要照顧相國,工部的些許事務,便也先不必管了,安心照料家人為宜。”
禁止父親上朝…削弱自己的職權…
小閣老臉色微變,不曾想到,陛下出手竟如此果決,又是如此回護那小白臉。
連夜報復…竟連一日都等不及么?
李彥輔神色鎮定,微笑道:
“如此,替老臣謝過陛下。”
深邃的瞳孔深處,卻已是一片冷寂。
“陛下圣恩,臣無以為報,唯有肝腦涂地。”
趙都安隱隱猜到結果,果斷奉上一顆忠心。
領導獎賞時,必須及時給予正面回饋,于他而言,幾乎形成肌肉本能。
徐貞觀大為滿意,繼而顰眉道:
“只是朕能幫你擋下明槍,卻難防暗箭,接下來,新政便會放出來,逐步緩慢施行。
而這無疑會激起朝中很多人的激烈反抗。
朕與太師的意思是,你接下來,最好遠離修文館,包括那學士頭銜,對你而言,此刻還是弊大于利。”
這話說的已算直白。
一旦新政公開,門閥士族出身的官員,勢必會瘋狂反撲,試圖阻撓。
朝堂上,必將上演新一輪龍爭虎斗,其聲勢規模,只怕相比于上次圍繞裴楷之的黨爭都不遑多讓。
尤其…
這次,新政波及的可并非一個“李黨”。
袁立背后的“清流黨”成員,同樣有大量的門閥士子,乃至于女帝的“皇黨”,也同樣面對反水抗爭的巨大風險。
歸根結底,當朝廷要與百官爭利,最忠誠的臣子也會舉起刀劍。
所以,提出策略只是第一步。
如何能抗住重重阻力,才是真正的難點。
就如歷史上,趙都安熟悉的那些變革者,幾乎都面臨悲慘下場。
趙都安如今還太弱,品級只有區區六品,還是武官。
修文館卷入的朝堂斗爭,于他而言,還是太激烈了。
所以,女帝思前想后,還是決定讓他躲在自己等人的羽翼之下,低調發育,避避風頭。
“全憑陛下吩咐。”趙都安欣然點頭。
徐貞觀看了眼時辰,說道:
“在外頭已經太久了。”
“臣送送陛下。”
趙都安掏錢付賬,女帝解除屏蔽后,兩只夜叉這才走出面館。
找了個僻靜處,女帝身影倏然消失,只留下一只夜叉面具掉在地上。
趙都安默默撿起面具,望了眼遠處燈火璀璨的皇宮,轉身原路返回。
月明星稀,熱鬧的繁華街巷里,只剩他形單影只。
不知不覺。
趙都安走回了方才與女帝交談的那座橋梁,視線朝河水望去,想起了那條飄走的面巾。
然后…
“咦?”
趙都安突然覺得這地方有些眼熟。
更隱約察覺到,自己體內的氣機自行沸騰,與遠處的河水深處,隱隱建立了某種呼應。
他四下觀察了下,見無人注意,悄然身影掠入黑暗,翻身抵達橋底。
表情怪異:
“這么巧…這不就是皇宮密道的位置么。”
然而,真正令他驚訝的地方在于。
此刻,他清晰感覺到了,湖底陣法傳來的淡淡的吸引。
仿佛在…
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