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但他明白,這也是馬閻的意圖。
對方之所以傳話說,要坐鎮詔衙,便是不與他爭功。
既如此,他便欣然應下,吩咐叮囑幾句,安排好后續的事,并單獨命人去白馬監一趟,稟告老司監后續。
自己則跨上馬匹,直奔皇城。
“掐指一算,今日剛好上任第七天,一周內完成隱藏任務…媽耶,我也成速通玩家了。”
趙都安春風得意馬蹄疾,用吐槽來沖淡心頭的悲傷。
忽有種打怪爆裝備后,回主城找npc交任務的既視感。
皇宮。
因朝堂連日來的爭吵暫告一段落,徐貞觀今日犯懶,沒有上朝。
罕見地一覺睡到了太陽高懸,而后雷打不動地完成了每日的修行功課。
估摸著已處理不了幾件事,便提前開啟午膳。
午膳很豐盛。
有一道將鮮美的魚肉片成白膩膩的一鍋羹,女帝素手調羹,用勺子挖著吃,心情頗為不錯。
“陛下。”
這時,忙了一上午的莫愁走來,仍一幅認真端正模樣。
白衣女帝露出笑容,招呼道:
“來的正好,今日御膳房改良了新菜式,這道魚肉羹頗為不錯,你也嘗一嘗。”
莫愁忙推拒,表示君臣,主仆尊卑有別。
徐貞觀無奈地搖搖頭,一邊吃魚肉羹,一邊說道:
“你眼下卻還不如當年跟在我身邊時放的開,相處輕松了。”
莫愁正色道:
“陛下已非皇女,奴婢如今也不只是女婢。”
徐貞觀輕嘆一聲:
“是啊,我們都變了。”
頓了頓,她似不愿糾結于此,轉換話題道:
“這會過來,是有事稟告么?直接說吧。”
莫愁“恩”了聲,道:
“也不是什么急事,得知陛下今早休憩,便沒急著說。
恩,是關于詔衙,與白馬監的。奴婢收到消息,今日詔衙頒布禁足令,唯有梨花堂例外,似涉抓捕逆黨…
白馬監內,司監孫蓮英以職權,請出神龍寺辯機和尚,尚未向宮中遞送詳細文書闡明。”
徐貞觀怔了下,捏著白玉湯匙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表情有些古怪:
“禁足?辯機和尚都被請動了?”
若兩件事單獨看,并不會聯系在一起。
畢竟不屬于同個衙門,但若加上個“趙都安”就不一樣了。
詔衙突然的異常動作,與孫蓮英請動高手,這在不久前便曾有過“先例”。
那次,是兩個衙門聯手,一起抓捕建成道靖王府的密諜。
只是這回手筆明顯更大。
發生了什么事?
“陛下,奴婢懷疑,這兩件事與趙都安有所關聯,”莫愁平靜道,“他最近行事有些太出格了。”
徐貞觀哦了聲,笑著反問:
“若真是為抓捕逆黨,也不算出格吧。”
莫愁搖頭道:
“只怕趙緝司是刻意殺雞用牛刀,借著為陛下辦事的名義,來彰顯自己的威風。”
這位第一女官分析道:
“這種事,他已不是初次干,當初脅迫馮舉攀咬李彥輔,便見端倪。
如今升官,愈發不加掩飾,梨花堂立威還能解釋的通,但之后抓捕五十八名官員,便明顯是刻意為之。
他完全有更溫和的手段,來解決那些事。
但他偏要選聲勢最大的一種,看似將事情辦妥,但實則,卻是故意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受寵,以達到威懾朝堂的目的。”
這番話也的確說對了,趙都安的確抱有這個想法。
從這個角度,莫愁其實對他的心思,看的比很多人都清楚。
見女帝不語,莫愁苦苦勸諫道:
“奴婢知道,陛下欣賞此人的能力,奴婢也不否認,但陛下是否過于縱容他了?
他上任,您派奴婢給他撐腰。前面五十八人的事,您又替他擋下,甚至不惜與云陽公主鬧僵,可結果呢?他是怎樣做的?
非但沒有體貼陛下,讓陛下省心,反而愈發驕縱,為了撈取功勞,不被其余人搶奪,竟巧立名目,強令八堂禁足。
更利用職權之便,頻繁從天師府,神龍寺請人保護…
上次的金簡也就罷了,畢竟是其自愿而來,但此番請動辯機僧人…實在是…”
徐貞觀放下湯匙,打斷她,說道:
“莫愁,你對他的偏見太深了,已經影響了你的判斷。”
略一停頓,她說道:
“退一步,哪怕如你所說,他確實驕縱,但馬閻,孫蓮英會因懼怕他,而唯其馬首是瞻么?”
莫愁被敲打,有些急切地辯解道: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懷疑,馬督公和孫司監,都被趙都安編造的說法欺騙了,就比如他的梨花堂今日要捉逆黨。
可他剛上任,哪怕是從其余八堂中得了些線索,但能有多大收獲?
至于要興師動眾至此?
至于要請動辯機和尚保護?京中有武力這般強的逆黨么?
只怕連詔衙內部可能藏匿的內鬼,也不至于這般吧。”
她一口氣說完,見女帝不語,突然反應過來,猛地跪地告罪:
“奴婢一時失態,請陛下責罰!”
外人只道,宮里有位“第一女官”。
但事實上,莫愁底子里,還是跟在三皇女身邊的那個“丫鬟”角色。
所以,她從來只自稱“奴婢”,而不是“臣”。
所以,她哪怕聰慧,但行事風格上,仍與朝堂上那些老油條迥異。
更像跟在“小姐”身旁的“大丫鬟”,而不是官。
“起來吧,朕又豈會因這些罰你。”
徐貞觀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她并不認同貼身女官口中,趙都安一直在騙人的判斷。
但她也的確無法解釋,趙都安行為的用意。
就像莫愁所說,匡扶社在京中,有足以驚動辯機和尚的“逆黨”嗎?
至于抓捕內鬼,她昨日與袁立在御花園中對賭,也只敢說一個月見分曉。
所以,當她想為趙都安的行為做出解釋,以扭轉貼身“大丫鬟”的偏見,竟也找不到合理的說辭。
當然,身為帝王的她,本無須對一個婢女解釋。
但女帝終歸是個念舊情的人。
從這個角度來講,她的確不是一個合格的,擅長權術,冷血無情的帝王。
“罷了,此事朕稍后會命人詢問。”
徐貞觀輕輕揮手,無形力量將莫愁扶起,說道。
然而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小太監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詔衙緝司,白馬監使者趙都安求見。”
說某人,某人就到。
屋內二女怔了下,徐貞觀笑笑,看向貼身女官:
“好了,伱當面問他便是。”
莫愁沒吭聲,但心中亦有期待,心想等下看你如何解釋。
俄頃。
在養心殿外等待許久的趙都安,給小太監領著,穿過筆直回廊,抵達膳堂外。
正看到一群御膳房的人,將殘羹剩飯撤下去。
不是…我踩著飯點來的,結果你已吃完了可還行…我還餓著呢啊…趙都安張了張嘴,一陣失望。
與女帝共進午餐的期望慘遭落空。
待宮人們散去。
趙都安終于看到,房間中,數日沒有見面的女帝,正坐在圓桌旁。
身邊是與他極不對付的大冰坨子,正側立一旁,為女帝打扇吹風。
這煩人精怎么也在這里,我最討厭電燈泡了…趙都安心中嘀咕,表面正色行禮:
“臣,覲見陛下。”
“不必多禮。”吃飽喝足的大虞女帝神情有些慵懶。
白色的常服軟軟垂著,滿頭青絲也沒精打采。
若是往日,午膳后她會脫下鞋子,側坐靠在臥房的羅漢床上看書休息。
今日畢竟是接見“外臣”,便要正式些。
這會她有心詢問,便故作威嚴,板著臉,問道:
“朕正要派人喚你入宮,沒想你卻自行來了。”
喚我作腎…呸,該死的輸入法…
喚我作甚?趙都安好奇:“陛下有事吩咐?”
徐貞觀板著一副面孔,只是終歸不是真的蘊怒,便顯得威嚴不起來:
“朕今日聽聞,你在詔衙搞出好大動靜,甚至還把神龍寺的辯機僧驚動了,可有此事?”
辯機僧?
是那個白衣和尚的法號么?有點耳熟啊…趙都安說道:
“確有此事,臣入宮便正要向陛下稟告這件事。”
頓了頓,他說道:
“臣于昨日,與馬督公商談秘議,又請托孫司監搬來強者護衛…于今日上午,率領梨花堂,對逆黨予以逮捕。”
他先解釋了下自己做的事,女帝安靜聽著,等待下文。
捧著宮廷扇子的莫愁豎起耳朵,期待他怎么巧舌如簧,解釋自己的行動。
旋即,便聽趙都安平靜說道:
“此行大獲成功,臣率梨花堂與督公聯手,已成功揪出潛藏于詔衙內部的逆黨,即石榴堂,桃花堂緝司…現二人已打入詔獄,等候陛下審問。”
恩…徐貞觀聽著,先是輕輕點頭,表示滿意。
然后,才后知后覺,從趙都安那過于平淡,毫無波瀾的敘述中,捕捉到關鍵詞。
詔衙內部,逆黨二人…
徐貞觀慵懶的臉龐上,表情有了短暫的怔然:
“等等,你方才說的逆黨是…”
趙都安微笑點頭:
“臣不辱使命,詔衙中潛藏的內鬼,已經找到了。”
大虞女帝一下清醒了,困意瞬間全無,腦海中不斷回蕩著“內鬼找到了”,“內鬼找到了”…
“啪!”
旁邊,莫昭容手里的宮廷扇子,不慎脫手滑落,掉在地上,發出響聲。
仿佛一記巴掌,清脆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