媧皇圣境,靈氣如織,往來修士,霞光經天。
仙池斗劍第一輪角逐已然落幕,共計一百三十五道修士留存,太清宗陸城,金沙羽,安曉月全部進入百強之列。
陸城劍挫東極造化天宮奇才謝辰霄,金沙羽焚塵鼎力壓萬岳歸元宗新銳石崢,安曉月拳破玄牝金仙教寒霜子的“萬古玄冰界”,戰績可謂耀眼,為沉寂多年的太清宗掙得許多目光。
然而仙池之會,化神修士雖然法力深厚,然斗法激烈,也非一時片刻便可法力盡復。
因此媧皇圣境特意為所有晉階修士留出一月休整之期。
媧皇圣境足夠廣大,可以安排各派修士。同時這也是人族高層修士,充分交流探討道法的機緣,閉門造車非是明智之舉。
金沙羽與安曉月得了空暇,臉上卻并無多少喜色,反是凝重與急切居多。
因為他們二人已經見過那日神宵天宗宇文灼的出手,三合之間,紫雷橫空,以近乎摧枯拉朽之勢重創北邙山鬼哭嶺少主穆閻羅的場景,太過震撼:
霸道無匹的九天神雷,煌煌天威之下,穆閻羅所役使的萬千兇魂厲魄如同紙糊,瞬間灰飛煙滅。
那等雷法威力,已超乎他們對化神修士的認知,近乎返虛手段!兩人自忖,若此刻對上宇文灼,勝算渺茫,恐怕撐不過十招之數。
休整月余,非為享樂,而是為搏取更前名次,為了自身,更為了宗門!
一個月時間太短,指望自身道行暴漲并不現實,唯有在法寶、靈獸、護身秘符等外物上拼命找補。
金沙羽拽著安曉月,一頭扎進了圣境最負盛名的幾座坊市:“云墟萬靈圩”、“流觴仙坊”、“萬珍閣”、“天工閣”每日里便是搜尋、競價、交易。
然而這段時間心中急迫的不只是他們二人而已,大量落敗修士退出仙池斗劍,大量法寶、符咒、靈獸涌入各家坊市,同時也有大量各宗各派修士進入各大坊市求購。
哪怕是為此耗盡身上靈石、乃至欠下一定債務也在所不惜——仙池斗劍每多前進一輪,未來的路便寬廣一分,在宗門的地位便穩固一寸,其中道理,金沙羽與安曉月懂得,其它修士也是十分清楚。
短時間內,各大仙坊寶光沖天,仙氣繚繞,各大宗門的俊杰身影穿梭其中,或低聲密議,或大聲叫價,熱鬧非凡。
與這些人行色匆匆的尋覓截然相反,陸城卻是放下了所有重負,難得地享受著這份喧囂中的寧靜。
媧皇圣境之美,冠絕諸域。
陸城不喜浮華喧囂的仙坊市集,偏愛探尋圣境更深邃的幽靜之所。
雖然之前得罪過李、王、南宮、姜、云五姓子弟,但五姓年輕一輩果然被家中老祖嚴厲警告,無人敢來生事。
仙池斗劍為千古盛事,也是五姓根基所在自然不容有失,與之相比,同陸城之間的那點齟齬根本什么也不算。
陸城信步由韁,踏過落霞虹橋,橋下云霧翻騰如海,折射萬道霞光;這個年輕的道人漫步于垂珠星河,腳邊流淌的并非河水,而是懸浮著點點星屑銀沙的璀璨光帶,靈氣馥郁;
陸城靜坐于古木參天的靈木森林深處,聽百鳥鳴唱,感悟草木蓬勃生機。
更多時候,他尋一處無人的幽谷,或臨崖遠眺云海如沸,或盤膝坐于孤峰之巔吐納星輝。
這個道人似在洗滌心神,又像是在靜靜聆聽這片古老圣境自身發出的、無聲的天地道韻。
玄黃寶塔隱于丹田氣海,紫皮葫蘆與紅皮葫蘆在靜室中被他以天外星髓及地肺離炎晶精心溫養后,靈光漸復,靜靜置于袖內乾坤,三昧真火耗費雖巨,但他并未急于恢復——玄黃寶塔配合五行雷劍,足夠自己闖到極高名次了,之前千窟幽府一役,絕大多數修士都被返虛境的三昧真火吸引了心神,在高階修士抵達前,陸城就已經將玄黃寶塔收起,相信沒有多少人窺破了其中的奧秘。
這一日,日落熔金,暮靄初沉。
陸城循著一條幾乎被藤蔓古木遮蔽的羊腸小徑,深入一座奇峻的山巒。
此地靈氣濃郁更勝別處,隱隱有萬馬奔騰之聲自山腹傳來。穿過一片密不透風的古樹林,眼前豁然開朗。
但見一道白龍般的瀑布,從千仞絕壁之上轟鳴砸落。
那懸崖仿佛被天神之斧劈開,光滑陡峭,飛瀑流泉之水并非普通山澗,而是閃爍著淡淡生機之芒的靈氣凝液。
瀑水裹挾著沛不可擋的力量,砸入下方一個百丈方圓的深潭。
潭水黝黑深邃,漩渦暗涌,激蕩起的漫天水霧,卻在夕陽余暉與靈氣輝映下,蒸騰起七彩斑斕的虹霓,如夢似幻。
轟鳴之聲震動山谷,激起松濤陣陣回響,卻又奇異地蘊藏著一種能滌蕩神魂深處的空靈寂靜。
天地間純粹的水行靈力,浩瀚精純,撲面而來。
陸城立于瀑下稍遠處一塊巨大而濕潤的青石之上,任由飛濺的水珠浸潤道服衣袖。
這并非普通瀑布,應是圣境某處靈脈樞紐所在。
陸城緩緩闔上雙目,并未祭煉法寶,也未施展任何神通,只是將心神沉入這片壯闊的自然造化之中:
“雷,本為至陽至剛之物,而我所修者卻是魔雷,若是能將雷霆馴服為水…”
那萬鈞之力的奔流,象征著至剛,卻又能蘊含至柔;
那看似柔弱的水滴碎玉,撞在青石上粉身碎骨,卻能在萬載時光中將磐石磨穿;
潭水幽深,暗流潛涌,能載萬物,亦能傾覆千舟;水霧縹緲,看似無狀,卻能隨境賦形…陰陽流轉,剛柔相濟,動靜之間,大道隱現。
《陰陽二氣本源衍道輯錄》中一些玄奧的經文片段,似乎與眼前的瀑鳴潭影,天地律動,隱隱契合。
陸城體悟著五行之“水”的真意,體味著自身五行雷劍之中“柔水之劍”的靈動,仿佛劍意也化作一縷無形的水汽,融入這磅礴水行元氣里,隨波起伏,順勢而行。
恍恍惚惚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抓住她!”
“賤婢,偷盜云家祖玉,罪該萬死!”
“前面就是‘星墜瀑’了,絕路一條,看她往哪逃!”
其實,此刻能夠領悟的,大部分已經領悟了,余下的是陸城怎么也領悟不出的。
但是驟然,有厲喝與數道凌厲的破空之聲,蠻橫地撕碎了瀑潭區域的寧靜,這還是讓陸城道人有些不悅。
以火瞳金睛法目掃視去看,只見幾道色彩各異、裹挾著強大靈壓的遁光,如同幾支沾滿血光的毒箭,從陸城來時的密林方向疾射而來,氣勢洶洶,帶著不加掩飾的殺意。
陸城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就在那些遁光很快就要抵達瀑布懸崖邊緣的剎那,一道纖弱的青色身影伴隨著一聲壓抑痛苦的悶哼,猛地從半空斜斜栽落下來!
顯然已是強弩之末,后心處衣衫破裂,隱見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正逸散著狠辣的劍煞。
那身影穿著青衣布服,狼狽不堪,被巨大的沖擊力裹挾著,眼看就要撞在潭邊鋒利的巖壁之上,即便不死,也勢必重傷失去反抗之力。
后方追擊的遁光緊隨而至,速度更快了幾分,顯出三道身影:
一名華服俊美青年,只是臉上帶著暴怒的神色,一名面容陰沉的老者,還有一名眼神陰鷙的中年護衛。
看其衣著與法力運轉特征,竟分屬媧皇圣境南宮、王姓兩家。
“哼,私自外逃自尋死路!”那華服南宮氏青年冷笑一聲,五指箕張,竟是要凌空攝拿。
然而也就在這個時候,無聲無息間,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無形力量,如同水底暗涌的無形漩渦,巧妙地托住了青衣女修下墜的身體。
力道輕柔似水,卻又堅韌綿長,穩住了她的身形,將她輕輕挪開,避免了那致命的一撞,同時又輕易化去那名華服青年的攝拿之力,穩穩落在陸城不遠處一塊相對平緩的青石上。
“噗”青衣女修落地瞬間,再也壓制不住,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噴出,濺落在青石與潭水中,那血液并非鮮紅,竟隱隱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淡金色澤,瞬間便被靈氣蒸騰的潭水稀釋,只是被陸城敏銳注意到了。
“先天神祇,媧族血脈?”
她掙扎著半跪起身,此刻臉色蒼白無比,染著血污,但那驚鴻一瞥的眉眼輪廓,卻透著一種異于常人的精致倔強。她似乎心有所感,帶著驚悸與一絲疑惑,猛地轉頭看向陸城的方向。
與此同時,陸城依舊立于青石之上,身形未動,甚至連衣袂都只是被風吹得微動。
然而,他周身原本如同融入自然的溫潤平和之氣,已悄然轉變。
并未刻意催動,亦非釋放殺意劍氣。
只是當他抬眼看向那三道追擊而至的修士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勢,自然而然地彌漫開來。
讓三名追擊而來的五姓修士,齊齊一滯。
“嘶——”
“是…是他?”
“陸神君,您怎會在這里?!”
三道遁光硬生生在半空剎停,顯出真身,臉上再無半點囂張狠戾,只剩極重的忌憚。
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
無論太清宗再怎樣衰弱,其也始終是人族圣地之一,可以衰弱,但上清宗、玉清宗不會允許太清宗道統斷絕,必要的時候這三脈可以看作是一家。
此時此刻,他們僵在距離陸城和青衣女修尚有數十丈的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冷汗涔涔而下。
經千窟幽府一役后,五姓長老已經嚴禁招惹這廝,即便要找回臉面,也要在仙池斗劍臺之上,讓旁人找不出缺處。
有陸城之前的戰績,又有族中長老的叮囑,一時之間,這三名五姓修士都有些沒了主意。
“…陸…陸神君”那王姓老者畢竟修為更高,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遙遙拱手言道:
“南宮家與王家在追拿一竊取寶物的逃奴,卻不知神君在此清修,多有沖撞,萬望海涵…此獠對我兩家至關重要,可否行個方便,將她交由我等處置?”他姿態放得極低,言語間更是隱含懇求與試探,直接將那青衣女修定為竊寶逃奴。
一旁那南宮家青年修士也急忙補充道:“是啊,陸道友,此乃我兩姓家事,這逃奴陰險狡詐又身懷劇毒,莫讓她污了此地。”
陸城沒有立刻回應,他目光掠過三人的臉,最終落在青石上仍在嘔血、掙扎著想要起身、眼中帶著絕望與一絲倔強的青衣女修身上。
“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會輕易偷什么東西?”
陸城心中頓時了然,對面五姓子弟所謂的“家事”,不過是一面之詞,偷盜寶物?恐怕其中另有隱情。
若是正常情況下,出于對圣地的顧忌,大多數人族九宗、三十六派修士在面對圣地修士時,在對方已經服軟的前提下,多數會選擇后退一步,甚至陸城也是如此。
但此時此刻,陸城緩緩向前踏出一步。聲音如同寒潭冷玉,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壓過了轟鳴的瀑布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平靜:“滾。”
只一個字,撕破臉皮。
那王姓老者臉色驟然而變,陰晴不定。
就這么退走?南宮與王家兩姓顏面何存?更重要的是,若讓那青衣女修真的接觸到陸城…后事難料!
一絲狠戾終于壓過了恐懼。
王姓老者眼中幽光大盛,干枯的手掌猛地抬起,一蓬慘綠色的磷火無聲燃起,火焰扭曲間竟化作一只猙獰的鬼爪,爪間符文流轉,透出撕裂神魂的邪異氣息,徑直朝陸城隔空抓來。
口中同時爆喝:“此人乃我兩姓必得之物,神君莫要多管閑事!”竟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趁機強擄那名女子亦或逼退陸城。
“不知進退。”
面對這歹毒的神魂鬼爪,陸城并沒有絲毫意外,圣地的歷史功績不容置疑,但圣地之內人族修士的名聲就沒有好聽過。
李,王,南宮,姜,云五姓與媧族通婚,雖然不能獲得先天神祇血脈,但五姓子弟的修道資質平均也要比外界之人高得多。
以此根底,再去修煉不那么殘忍的魔功邪法,進境之快,得益之大遠超旁人。
但玄門正宗只是難練,一旦修成,功行道力也不是魔功邪法可比的。
陸城抬起右手,沒有動用五行雷劍,也沒有使用打神石,只是平平無奇地,五指虛虛一握。
這一握,快若驚鴻又仿佛慢得能讓人看清每一個指節彎曲的軌跡。
動作間,竟隱隱蘊含著一種“弱水之淵,包容萬法,同化萬力”的道法意境。
嗡——
瀑布四周,空氣當中的無形水行靈氣驟然被引動。
并非化為剛猛攻擊,而是變得柔韌、粘稠、沉重。那只飛至半途的慘綠鬼爪,如同撞入了一團無形無質卻吸力無窮的深水之中!
爪影上厲嘯的符文瞬間光華黯淡,扭曲變形,速度驟然減緩十倍不止,原本凌厲撕扯的神魂攻擊被那股柔韌龐大的水元之力層層化解、包裹、消融,仿佛投入熱湯的雪花,掙扎幾下,便在那粘稠柔和的“水之域”中迅速變淡、彌散,最終竟連一絲漣漪都未完全蕩起,便徹底消弭于無形。
“什么?!”王姓老者眼珠暴突,幾乎要瞪出眶來。他蓄力已久的幽冥追魂爪,便是化神后期修士也不敢硬接其神魂侵襲之力,竟然被如此輕描淡寫地化解?
雖然心中已經知曉,仙池斗劍中匯聚的人族人杰天驕,不同于尋常化神修士,幾乎為一族精華之所在,但這樣的結果還是讓他難以接受。
自己數千年苦苦修持,差距對方到這種地步?
“一齊出手,擒了那賤婢回”
南宮家的那名年輕修士還有一些決斷,然而他與中年修士還未及施法動手。
“吼…!!!”
一聲仿佛源自太古的龍吟,仿佛自深潭之底,自九天云外同時響起!
整個星墜瀑區域的空間似乎都在這聲浩大龍吟中震顫起來,不,這不是真正的龍吟,而是比真龍之吟更加磅礴、更加沉重的…水劍天威!
那聲音源自陸城所在的方向,但又像是這片瀑布本身積累億萬年力量的蘇醒。
只見那自千仞絕壁狂砸而下的、挾帶星輝的萬鈞靈液瀑布,猛然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原本垂直砸落的浩瀚水龍,那足以碾碎山巒的飛瀑洪流,竟在陸城身后無形的意志引動下,硬生生改變了方向!
不是改變一點,而是違背了地心引力與物理法則般地,發生了整體性的、狂暴而壯麗的角度傾斜!
轟隆隆隆隆,如同銀漢倒卷,如同天河斷折!
無盡的星芒水練,億萬萬噸帶著恐怖動能與精純靈氣的瀑水,在龍吟般的水嘯聲中,于懸崖中央,化作一道巨大無朋、傾斜四十五度角的沖天水龍!
朝著半空中已被陸城劍意成勢懾住的王、南宮三人,兜頭蓋臉地怒卷橫掃而去!
劍光虹化,劍氣化形。天地方圓,一揮傾之。
陸城在一劍之間,將這片天地的水行靈氣,盡數圈攬控制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