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淡金色的余暉灑落在下方靈島上,金色的光輝與靈田中流轉的木行生機交相輝映。
天際遠處,有數位修士的身影在高空中飛渡而過,他們或者御劍、或者乘坐靈舟,或者坐在靈獸背上,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彼此談笑而語,這是戰爭到來前難得的寧靜祥和。
坤字島上,數百畝的靈田如同一張金色的地毯鋪展在陸城的腳下,眼前沉甸甸的靈米稻谷隨風輕輕搖曳,仿佛是大地的呼吸。
一群只有練氣一二層甚至只有先天境界的靈植夫在田間勞作,他們皮膚黝黑,肌肉飽滿,靈植夫是體修初期很好的兼修職業,但不要沉浸其中,中后期往往要轉修靈醫之術,更加了解自己的肉身奧秘。
修仙百藝當中,靈植夫雖然也是其中之一,但這一門最是易學難精,就猶如大地雖然承載萬物,但想要真的感受并調動大地之力,卻是難上加難的。
所以在修仙界,當地里刨靈石的農夫也是容易被人瞧不起的,尤其是在主修丹器符陣四術的修士面前,更加難以抬頭。
但是,據說鼎章大世界中,有一位靈植夫修煉到體修元神境界,就靠著種地,一步步的修持,因為是高階靈植夫,尋常沖突,宗門戰爭也都沒有受到波及,千載修士下來終至元神至境。
雖然年代太久遠了,這些靈植夫也說不清是哪位元神老祖,但是他們堅信,這是真的。
靈植夫的日子太苦,若是再沒有這點念想,就真過不下去日子了。
“有一些修道天賦的,一開始學靈植,然后轉學靈醫,雖然苦雖然遭罪,但也最容易出頭。
其實,若是真有天賦,以一貫之最好,就一直種地,種他個幾百上千年,就能種成元神老祖…”
一名靈植夫帶著自己身后年幼的兒子,一起刨地,土地不經過刨松,不經過施肥,不能種入種子。
“哇!”
那個胖嘟嘟的幼童突然哭了起來,懷中抱著的靈谷灑落一地,那名靈植夫漢子起身見此,剛要罵他,突然見兒子的腳踝處有一片紅腫。
在靈田當中,常常有一些害蟲,因為靈田中有靈氣,靈米中也有靈氣,以此二氣為食,哪怕是普通的蟲子也會慢慢變異,最后變成各種千奇百怪的低階靈蟲。
其性或是兇猛,或是孕生劇毒。
看到這一幕,那名靈植夫漢子心中一軟,他連忙把胖嘟嘟的幼童抱起來施術治療,因為對癥所以紅腫很快便消下去了。
眼前這數百上千畝的靈田,以及這些熟練的靈植夫,便是坤字島最大的財富,這里不僅孕育了靈田,也孕育了無數修士的修行之路。
今日陸城在洞府當中靜極生動,便出來走走看看,他修煉過天一真訣,一念方起便與四周自然融為一體,所以所過之處也沒有人能注意到他,否則到處都是行禮,陸城自己也覺得麻煩。
“靈植之術孕育萬物滋長之法,水木道法,以后我也應當研習一二,哪怕并不深學,略作了解,對我未來的修道也定然有著一番助益。”
這個時候,陸城有些理解為什么高境修士,對許多方面都有著一定涉獵了,觸類旁通借他山之石以攻玉,這世間的道法之理是相互聯系的。
道法無涯,若有一日修士覺得自己已經窮盡世間之理,那大概便是,修行出問題了。
就在這個時候,天際遠處有一道青白靈光遠遠飛遁而來。
陸城道人見此,向那道靈光探手一指以神識勾連,那道青白靈光便急速飛遁過來,卻是一枚傳訊靈符。
向其中投入神識,卻是滄云主島三大修士之一衛大先生,邀請自己七日后前往一敘。
陸城原本是打算接受單人任務,救援潰敗修士,以此避過大型戰爭的,但是前些時日,被地劍暗殺,而后采取侍妾林清寒體內的先天劍氣,以此晉升五行變法第四境,參悟玄功,這時間就耽擱下來了。
不過滄云主島方面對此一直沒有什么異議,本當如此,被地劍暗殺一劍,短時間內無法再執行任務是正常的事,只是不知這次相邀,又是所為何事。
七日之后,一道劍光自坤字島上飛起,前往滄云主島。
滄云島,元嬰大修士衛書逸所居洞府。
滄云島內是有其玉闕宮殿的,這次邀請陸城前往私人洞府一敘,公事上的意思減少,私交方面的感覺多些。
當然,雖是大修士,但終究都是元嬰境界,卻也稱不上是禮賢下士。同是元嬰修士,之所以尋常修士與大修士地位差距如此明顯,是因為元嬰修士法力修煉極為艱難,每一位大修士往往都是修煉上千年的老怪物了,法力神通所擁有的寶物幾乎與尋常元嬰修士形成斷層,這是從雙方實力的角度出發帶來的地位差距。
“哈哈哈哈,小友倉促邀你前來,莫要見怪。”
陸城剛至洞府,遞交了拜帖沒過多久,居然是衛書逸親自前來相迎的,今日的衛大先生少了幾分威嚴,多出幾分親和親近,將陸城迎入府內。
“小友內傷如何了,可已痊愈?”
“肺腑之間,還有幾處劍氣內傷一時難以拔除,不過已經沒有大礙了。”
“嗯,這次邀請小友前來,并無其它事情,而是因為地劍之事,向上面申請的善功補償已經下來了,我也剛好無事,便邀請小友前來手談兩盤,欣賞歌舞,同時也把這份善功轉交予你。”
說著,衛書逸便遞給陸城一塊玉牌,陸城神識投入,便知道里面有著二十萬的善功。
這就有些過了,地劍之事,《天妖劍經》、水形丹,四百萬靈石,已經是做出了交代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再多加這二十萬善功,有些過于錦上添花了。
只是衛書逸要給,陸城也不可能不收下。
接下來,兩人就真的是下棋,品茶,非常正常的修士交往互動。
當然,談玄論道這是免不了的,修士在一起,幾乎不可能不談到這個。
“小友,對佛門的‘善因善果,惡因惡果’一說,可有見解?”
一邊說著,衛書逸落子一擊。
“‘善惡無定,善惡有報。’”陸城一邊回答一邊回擊。
“噢,小友信奉佛門的善惡有報一說?”
“不,我相信道家的根性一說。”
衛大先生才給了二十萬的善功,這幾乎足夠一位元嬰修士一次搏命的任務了,此時此刻他有興趣,陸城也不好不正面回答:
“善因善果,惡因惡果,這門佛家學說在我看來整體而言是沒有錯的,世人多種善因則多生善果,多種惡因則多生惡果,無可厚非,但是陸某種善因,善果卻未必會落在陸某身上,衛大先生種惡因,惡果也未必會落在衛大先生身上,只是這世上多出了一份善果一份惡果。
種善因者未必得善果,種惡因者未必得惡果,所以我說善惡無定,但是因既存,果必現,所以我說善惡有報。”
“對于道友的觀點,我并不完全認同,我更感興趣的是,道友對于根性的見解。”
衛書逸并沒有論道亦或者反駁什么,而是繼續下棋落子。
“正是因為認識到善惡無定,所以道家先賢提出修煉改易自身根性,使之更加貼合大道,使之獲得更多的善報。”
“你這么想,還是在交易啊?那按照你的說法,天上仙神占據無量善報,將無量惡報留在人間?”
“仙神不是死的,仙神的存在每時每刻也在產生大量的善報。天地開裂,煉石補天,洪水泛濫,移山填海,十日耀空,箭落九日,倉頡造字,發展文明,何者不是大善報,大功德?”
“那在你看來,什么又是好的根性?”衛書逸又問。
對于這一點,陸城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片刻后方道:
“我聞西方之地,有一神之教,其教義有言:‘我豈沒有吩咐你嗎?你當剛強壯膽!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因為你無論往哪里去,神必與你同在。’”
“我聞佛門別傳,藏傳佛教有言:‘人死之后,經地獄恐怖,經第一重至恐怖地獄而直面者,可入天人;乃至第二重,第三重,第九重,當歷第九重極微地獄猶不能直面者,則轉生為蟲豸。’”
“勇敢,憐憫,堅毅,聰慧,謹慎乃至福運,這些皆為根性,千載修道,改易根性而近于大道者,可為仙神。”
“哈哈哈哈,那淫穢怠惰之輩便不可為仙神了?”衛書逸笑著又問。
“淫穢怠惰,仙神亦有,否則就不會有那么多所謂的墮仙傳說,淫穢怠惰,凡人多有,但也不必因此恐懼,大道混同,無善何惡,無惡何善?”陸城這樣答道。
“說得好,說得好,你死棋了。”一邊說著,衛書逸一子落下,絞殺了面前對手的大龍。
“…”陸城執子看著棋盤半天,最終也只能苦笑著棄子認負。而后,兩人又手談兩局。陸城的棋力遠不如衛書逸,敗多勝少。
一日之后,陸城乘興而來盡興而去。衛書逸則是在送走客人后,返回石桌前,仍舊在回味著今日的絞殺。
“二十萬善功,就換來你幾盤好棋?不是事先說好,確定那個鐵梟道人是元神嫡傳,才將善功給他?你怎么又變卦了?”
在這個時候,在衛書逸的一旁處出現水藍、青碧色的影像,卻是施慕晴與明羽辰兩位大修士。
“那是因為你們沒有當面,所以才會問出這種話來,這才多久時間,此人不但內傷盡復,甚至法力境界又有突破!就算不是元神老祖嫡傳,如此人杰,我也愿意花二十萬善功交好,結份善緣。
就算今日種善因,得善果的不會是我,未來,能落到我的門人弟子身上也是好的。”
“…”聞言,施慕晴的臉色有些驚疑不定起來。
“衛道兄,你覺得此人真的是哪位元神老祖門下,可曾窺探出什么?”元嬰大修士明羽辰這樣問道。
“見識廣博,道法領悟深湛,至少那個極西之地的一神教,藏傳佛教我沒聽說過,但是明顯不是杜撰出來的,此人有可能是域外大世界,某位元神老祖的嫡傳,金丹境界修煉元嬰化身,與元嬰修士交游,借此磨練法力心性,如此人杰非元神嫡傳不能為也。”
衛書逸一邊執起一子,復又落下。
“那三個老怪物,修煉千年,心機深沉,恐怕已經隱隱窺測出了我的根腳,仍舊以大筆的善功籠絡我,怕是以為我是哪位元神老祖門下弟子吧?
呼,日后行事要更加謹慎一些了,待我五行變法功法大成,就算被識破身份,又有何可懼?進退之間仍舊無礙。”
出門在外,有些時候身份是自己給自己的,強撐起一個架子來虛張聲勢,只要可以一點點的填充里子,待日后真的支撐起來,未嘗不可。
在御劍飛離之后,陸城并沒有先返回坤字島,而是御劍前往滄云主島的藏寶殿。
大戰將至,藏寶殿內的諸多寶物琳瑯滿目,每一位元神老祖,在宗門內都有著驚人善功的積累,所以哪怕不算身份地位,宗門寶庫于他們而言也與私庫無異。
此時天南與北域修士大戰,許多南璃海的北域修士尚且未立下戰功,手中善功有限,在這種時候陸城手中的二十萬善功便是很大一筆數字,他可以從藏寶殿內挑選許多珍惜孤品。
這些靈物,在數場大戰之后未必還會再有。
滄云島,藏寶殿。
“這位真君,晚輩鐘仕軒在此有禮。”
“嗯。”
陸城見一名中年修士站在藏寶殿內向自己行禮,點頭回應。
“真君想要什么寶物?靈丹妙藥,法寶功法,傀儡靈獸,秘聞軼事我們這里應有盡有。”
也許是因為藏寶殿久未開張了,鐘仕軒顯得有些殷勤。
“先看看法寶吧。”
陸城讓這名中年修士拿來寶冊,然后這一看便是兩個多時辰。
“把這頭六階傀儡獸取來,給我看看。”
“這,真君,這種等級的寶物,我們哪敢又哪能亂動,都設下了靈禁,您若想看只能跟小的去看。”
見陸城選好寶物,這樣說道,鐘仕軒面現為難之色回復。
“哈哈,卻是我疏忽了,好,那便帶我去吧。”
陸城這次看上的三件寶物,分別是:
六階下品法寶絕陰寒刀,此寶飛遁絕跡,有隱匿之能,長于突破護身罡氣,出其不意斬殺元嬰修士肉身,雖然僅只是一件六階下品法寶,但若用得好了,殺力不俗。更可以與自身所修煉的寒煞修羅刀刀氣相合。
六階中品法寶五云雷火葫蘆,輔助渡劫的厲害法寶,可以吸攝天地之間的雷火之氣,在必要之時攻出,所吸攝雷火之氣越強,威力越大。這件法寶,對于鼎章大世界的修士來說還沒有什么,但是對于需要過四九重劫的通玄世界修士來說,卻是合用無比,渡劫護道兩相得宜。
六階中品傀儡冥魔神衛,整個藏寶殿內六階中品的傀儡也沒有幾件,尤其它還是陰寒屬性的,更是獨此一件。
鬼嬰化身神識法力在元嬰這一境界中都是最弱的,就算有陸城輔助,也遠遠及不上其它真正的元嬰境修士,只有修煉使用陰魔邪寒類的法寶、法術時,才算是正常的元嬰一層修士,但就算如此,玄陰飛劍,幻魔幡,再加上一件六階中品法寶它也極難負擔。
高階傀儡的話,體內要安裝極品靈石,可以極大降低鬼嬰化身的法力負擔。
在鐘仕軒的引領之下,陸城進入了藏寶殿的三樓。
三樓之上比較空曠,并且表面上沒有一件法寶靈物,只有到相應的石墻前,鐘仕軒施展法訣,石墻才會移開,現出其后的寶物。
并且石墻內的寶物有靈氣禁制防御,每一件寶物的四周都布置著多重禁制,一旦這些寶物被人移動,就會立刻發出警報,通知此地駐守的修士。
絕陰寒刀是一口黑色的飛刀,其上布滿符咒銘文密密麻麻宛如天然鑄成造就,雖然只有手掌大小,卻透出著一股煞氣。
五云雷火葫蘆,則是一件虛空懸浮的法寶,看上去極為神異,其本身恐怕便是天地靈藤,被修士得之后,以種種道法煉就,最終而成。
冥魔傀儡,當被修士打開石墻的時候,現出在陸城面前的是一具一人來高的骷髏傀儡,整體由深邃的黑鐵打造,每一條鐵骨都仿佛吞噬著周圍微弱的光線,使得整個身軀顯得更加陰森。
冥魔的眼眶之內,深不見底且散發出幽幽的紅光,仿佛能洞察人心深處的恐懼。盡管是傀儡,但它每一個鐵鑄的關節都透露出一種奇異的流暢,仿佛擁有生命一般。
陸城在觀看之后思索再三,最終還是選擇了六階中品傀儡冥魔傀儡,其價值是二十一萬三千善功,陸城還要搭上一些駐守島嶼元嬰修士的供奉善功,才能帶走此寶。
當然,元嬰修士可以向藏寶殿進行一定額度的借貸的,元嬰境修士,倒也有著這點臉面。
“絕陰寒刀用得好了,暗算殺人痛快,但用得不好,被人擊碎打斷也很痛快,反受其害。五云雷火葫蘆雖然合于我用,但我渡四九重劫卻也有著把握,日后若有善功再兌換此寶吧。
只有這具冥魔傀儡,若是不及時兌走,日后恐怕就無此機緣了,不僅可以用于護道,對于我琢磨傀儡之術亦是大有裨益。”
二十萬善功,到手一共沒有幾個時辰,陸城便花用個干凈,而后他離開藏寶殿,御劍返回坤字島。
今日也是巧合,陸城御劍飛返而回的時候,正遇到一道熟悉的遁光。
“清寒?”
“夫君。”
林清寒同樣感應到陸城御劍飛降,飛迎而上,柔美行禮。
“我方才從桂姐姐那里回來,商定了一些島內弟子調度事宜。”
兩人一邊飛遁返回,林清寒把事一邊一樁樁一件件的言說予陸城聽。
幻云谷,碧海閣,靈元府三宗共同鎮守坤字島,在戮力同心的同時,也難免有一些爭執沖撞。
陸城初至南璃海,連敗天妖劍派兩位元嬰真君,戰力之強,使人側目,不敢輕視。
但是桂冬梅是五階上品陣法師,能夠最大程度的發揮出大陣的威能,由她指揮調度,陸城也很難競爭得過。
兩人一內一外勢均力敵,但是這個時期林清寒出現,并且真正嫁給陸城,她便有意為陸城分憂,主動多拜訪幾次這位碧海閣真君,再加上桂冬梅也并不真的想開罪鐵梟道人,在人員與陣法的調度上,就更加公允幾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花怒放,色彩明亮鮮艷如火。這位姑娘性情溫婉端淑,她就要出嫁了,會使夫家和順美滿。
返回洞府后,陸城將自己這位昔日的師長擁入懷中。
林清寒有些慌張,有些臉紅,卻終究沒有過多的掙扎,反抗。
“說起來,我還是你昔日的師傅,你怎么可以對我總是如此無禮,說,當年你是不是就對為師有著非分之想?”
“我的小師傅,當年明明是你貪圖我的那株地黃參,才把自己賠進來的,事已至此莫怨莫尤了。”
紅燭羅帳,鸞鳳糾纏,錦被浪卷,一夜歡愉。便是神仙,亦有神仙眷侶,只是身在那個位置,便有自己的職責,不可因私廢公,不可沉迷無度。
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南璃海越來越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之感。
陸城原本是想借援救任務避開此劫,現在卻已經身處劫中脫不了身:避不過去那便不避了,有些劫數應下反是好事。
越來越多負責偵察的北域修士,發現了南璃海附近天南修士的蹤跡,天南北域,修士匯聚,御劍乘風,終是要在這片瀚海之上,斗過一場,應此殺劫。
身處這場漩渦當中,就算陸城自己也并沒有把握一定能支撐過去,只是以他的心性,終不可能舍棄眾修獨身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