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縱使證道無望老死山中,我鶴凌云也絕不會放下尊嚴,用清白身體去換取成道之基!”
少女攥緊了粉拳,一字一頓地低語道,像是在宣誓,也像是在激勵自己。
女修士背轉過身,毅然決然地走向了洞府大門相反的方向——哪怕是蹉跎幾百年歲月修行毫無長進,她也不肯放下心中最后的堅持,不肯因眼前的難關而突破作鶴的底線,修行之道阻且長,也不該茍且,仍有有詩和遠方…
“道友請留步!”
剛剛走出幾步,卻聽背后傳來一聲呼喊,也不知是怎么了,鶴凌云聽了這句話就如同中了定身咒,腳步再也邁不出去,懵懂之間便轉過身朝向了喊聲傳來的方向。
一位穿著月白大褂的人族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洞府大門口,那人族修士身材瘦削,容貌平平無奇,唯一的特點便是他與當下修行人蓄長發挽道髻的裝扮不同,一頭半長不長的亂發支楞巴翹。
這位人族修士半點靈氣波動都未曾展露,鶴凌云暗使望氣術看過去,看出他竟然毫無修行痕跡,仿佛就是個凡人。
更令鶴凌云心中不喜的是,這位人族修士半點修行者的出塵氣質皆無,反而一身酒氣,眼神迷離渾濁,就好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極為頹廢墮落,甚至他嘴角還有口水未擦干凈,一副臟兮兮的邋遢相。
“還挺玄學的,沒想到這句真言攬客的效果還不錯嘛…”
人族修士小聲嘟噥著咧開嘴,勉強擠出一個看似殷勤的微笑,招著手道:“道友,來都來了,不進店看看嗎?鄙店商品質量上乘,價格實惠,服務一流,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錯過了可是您的損失啊…老妹,了解一下?”
本想轉身離去,卻沒想到此間主人竟迎出來主動出迎,鶴凌云也不好一言不發走掉失了禮數,只得稽首回道:“我…我不買東西。”
“來都來了,不買不要緊,先進來看看嘛…鄙店可有不少整個修真界都找不出的新奇玩意,看一看說不定就勾起購買欲望了呢。”
人族男子淳淳善誘道:“就比如飛劍貼膜服務,給飛劍鍍上一層納米級金剛砂涂層,可以大大提升飛劍的抗磨損能力,就算與人斗法劍刃相交也不容易出現劃痕,或者貼一層薄如蟬翼的鋼化晶膜,可以提升飛劍抗撞擊能力,與重兵器碰撞也不怕被輕易擊碎,要破先破的也是膜…”
這推銷詞一說,鶴凌云竟然產生了心動的感覺,心中不由得暗嘆,若是之前給飛劍貼了那人族男子所說的“鋼化晶膜”,也不至于被西方教修士擊毀飛劍落到當下窘境。
“又比如說,鄙店還專門為女修士開辟了時尚專柜,對傳統羽衣道袍的款式進行了大膽的創新與修改,推出了各式各樣的時尚服飾,這些新款衣飾鞋帽的防御能力與傳統羽衣道袍相同,露出度…咳咳…美型度卻高出不知多少檔次,您這樣的美麗仙子若是穿上,那絕對是艷壓修真界、芳名傳千古…”
本來還稍稍動心的鶴凌云聽了后續的推銷詞,心中頓時警覺起來,瞇起眼盯著那滔滔不絕的人族男子,越看他越覺得不對勁。
“不必了!”
女修士高聲打斷道:“修仙之人清心寡欲,哪有心情去追求色相美丑,在下只是偶然路過此地,還望道友不要繼續糾纏,那種傷風敗俗的羽衣道袍,道心澄明的修士才不屑穿,也勸道友不要再賣這種敗壞風氣濁物,還請好自為之!”
人族男子聳聳肩,識趣地閉上了嘴,顯然是習慣了推銷被人拒絕,很自然地做了個請的動作,坦然道:“買賣不成仁義在,道友若是不感興趣,在下也不耽誤道友時間,在此恭送道友,祝道友修行順遂,早日證道。”
鶴凌云轉身抬腿想走,但一想起若是就此一走了之,五十年內修行資源便沒了著落,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惡性循環之下恐再無成道希望,她實在是邁不出這踏向深淵的一步。
遲疑了許久,鶴凌云咬了咬嘴唇,轉回身又朝向了人族男子,小心翼翼地從納袋中取出一柄劍身碎裂成幾段的飛劍,冷著臉道:“這柄劍能修嗎?”
人族男子眼睛一亮,也沒理會她的出爾反爾,從懷中取出一副古怪單片水晶眼罩,戴上眼罩仔細查看破損飛劍半天,搖著頭道:
“若只是斗劍拼殺撞擊被鋒銳硬物擊斷倒也能修,這柄劍似是被佛力加持的佛寶砸毀,內部的靈力脈絡經佛力沖擊已然支離破碎,就算焊接了斷口,也徒具其形,無法操控了。”
見鶴凌云流露出失望之色,人族男子耐心地繼續道:“如果此劍對仙子有紀念意義一定要修好,維修費用至少是購買一柄新飛劍的四倍有余,還不如少花點靈石買柄新劍。仙子一定要花重金修復么?”
鶴凌云皺了皺眉,試探著問道:“你這里最便宜的飛劍多少靈石一柄?”
人族男子非常熟練地脫口而出:“低階靈器級別的飛劍一千五塊低品靈石,不過當下店里沒現貨,打造需要三天時間,但不包材料,工本費只需五百低品靈石,這可是全修真界最低價了,很多大宗門給內門弟子提供的制式飛劍內部價都比這高。”
鶴凌云之前也曾隱匿身份潛入散修聚集的修真者坊市詢問過飛劍價格,畢竟沒見過實物,不談品質,光從價格上說,這位人族男子所言非虛,確實是修真界難尋的低價。
一般散修建立的修真坊市低階靈寶飛劍的價格,一柄最起碼三千低品靈石起步,就算自備材料,工本費就要一千靈石。
要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假如手邊有一千五靈石,她只怕當場就要掏錢購買。
只可惜,現在的她翻遍了納袋,也只能搜刮出一百來塊低品靈石,這已經是她的全部身家。
黎山仙宗的弟子不能像闡教、人教和西方教弟子一樣自由自在地離開山門范圍外出采集資源,唯一的收入來源便是門派發放的月例靈石。
鶴凌云的月例算高的,但一個月也只有五十塊低品靈石,勉強能維持天靈根的日常靈氣消耗,就算省著點使用,每月最多只能省下十來塊靈石,若是再克扣修煉所需,天靈根得不到滋養,身體就得承受損傷,時間久了都可能會境界跌落。
當下可不是靈氣鼎盛的封神時期,天下各州靈氣漸漸枯竭,仙人也不能餐風飲露直接對著虛空就能抽取巨量靈氣修煉提升。
從某種意義上說,靈石對于修真者,就好像口糧一般,修真者可以辟谷不吃不喝,但卻必須時刻維持靈氣滋養。
靈根品階越高,日常所需的靈氣越多,僅憑從自然界吸納靈氣,靈根差的還能維持,像鶴凌云這樣的天靈根所有者,就必須在修煉時煉化靈石加大靈氣攝入量。
換成富裕的門派,鶴凌云這樣的天才自然是如魚得水,修行進境一日千里,每天大把的靈石消耗下去,百年內速成渡劫升仙都不在話下,可她偏偏是卵生化形修士,又偏偏是截教余孽,窮困潦倒之下反而深受天賦所累,天靈根吃不到靈石,就要反噬她的血肉。
慢慢攢靈石,一個月能攢十塊,一千五百塊就要攢上十多年,根本趕不上下個月的門內比武,一旦比武落敗排名倒數,一個月五十塊靈石的月例還要扣減,更攢不起錢了。
沒飛劍就攢不下靈石,沒靈石更買不起飛劍,鶴凌云一想到這無解的惡性循環,不由得眉頭緊鎖、面露愁色,這一切再次被那人族男子看在了眼里。
“莫非…”
那男子瞇起眼,認真地打量鶴凌云,試探著道:“道友是黎山仙宗的弟子?”
“你怎么知道?”鶴凌聞言云凜然訝道:“我的修為比你高那么多,你怎么會一眼看出我的跟腳?”
“像你這般容貌氣質俱佳,修為又在同輩中出類拔萃的女修士,若是出身闡教、人教的名門大派,根本不缺靈石,甚至身旁不知跟著多少舔狗想要替你付賬哩,又豈會為區區幾千低品靈石犯愁?”
人族男子撇撇嘴道:“數遍修真界,也就只有我們截教最后的陣地黎山仙宗的女弟子才混得這么慘啊!”
鶴凌云微嘆口氣,倒是對他的話頗為認同,低下頭不再言語。
“在下聞瑞,金靈圣母一脈,太師聞仲之子,大殷歷帝辛六年拜入截教門下,受天賦所限修為低了些,入教年月卻比黎山仙宗任何一位三代弟子早,就厚顏稱道友一聲師妹吧。”
認出鶴凌云截教弟子的身份,那人族修士收起之前職業化般殷勤的笑容,語氣卻真誠親切了幾分:“這位師妹啊,你我同為截教余脈,何必這么見外呢,直接坦承沒錢便是,我這小店特設了黎山專柜,咱們走另一套流程,不花半塊靈石就能得到飛劍的喲。”
說著話,自稱聞瑞的男修士瞇起眼,再度仔細地上下打量起鶴凌云,那眼神極具侵略性,視線在她臉上、身上刮來刮去,說好聽點是登徒子好色,說難聽點簡直就好像是在驗貨一般。
鶴凌云下意識地雙手護住胸前,身子縮了縮,但轉念一想自己已結金丹,對方似乎煉氣期都沒突破,又何須害怕,頓時惱羞成怒,叱道:“你這奸人,仗著有幾塊靈石,引誘黎山仙宗女弟子滿足你邪惡的欲望,真是個下流之徒,癡心妄想,無恥之尤!我才不會為了一柄飛劍獻身于你!”
聞瑞一愣,錯愕道:“這話從何說起?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哼,別以為我是仙鶴化形就不懂你們卑鄙的人族的邪惡心思,你看我的眼神不對勁!”鶴凌云冷聲道:“伱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饞我的身子!”
“先看一看這塊玉簡上的文字,我再與你細細解釋,事情絕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聞瑞連連擺手,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簡展示給鶴凌云看,鶴凌云還以為他被戳破陰私妄圖偷襲滅口,連忙施展天罡咒護身,卻沒等來預想的襲擊。
鶴凌云看向玉簡,只見玉簡上密密麻麻刻了許多金文,最上面的一行標題則是遺體捐贈同意書 “請師妹稍安勿躁,聽在下解釋,在下饞你身子不假,但所看中的單純只是你身體的科研價值呀。”
搖晃著玉簡,男子正色道:“只要簽下這份捐贈同意書,當場就能在鄙店兌現你所需的東西,甚至可以直接換取一定額度的靈石。條件便是待你死后,同意將遺體由我進行生理學解剖、器官觀察、組織采樣化驗、細胞顯微結構分析、基因序列解析等等科研實驗,用以研究靈氣對生物細胞生長、分裂的催化作用及基因變異進化的影響。”
鶴凌云怔住,張了張嘴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倒不是她明白過來這是一場誤會才無言以對,而是男子所說的很多詞匯都超出了她的認知能力,她根本就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么鬼東西。
什么是科研?
什么是解剖?
什么是細胞?
什么是基因?
這些詞匯未見于鶴凌云修習過的任何一本截教經書秘籍,也從沒在旁人口中聽過,仿佛根本不屬于這個時代。
他為什么會肯用寶物和靈石換一具修真者的遺體?
他拿自己的遺體做了什么“科研”“解剖”“化驗”“分析”之后,又能從中得到什么好處?
一連串的疑問在鶴凌云的心中盤旋,一時間思維斷了線,站在那里呆呆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