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且細想!”卓立群,指向那名此刻還在療傷的修士。
“如果他真與此人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為何之前這位道友在洞天深處與人,與獸浴血奮戰時不動手?!”
眾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療傷修士身上。
只見他衣袍破碎,沾染著大片干涸發黑的血跡和綠色的妖獸粘液,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爪痕。
灼傷和內息沖擊留下的淤青,胸口微微塌陷,呼吸間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顯然是臟腑受了重創。整個人氣息萎靡到了極點,如同風中殘燭。
卓立群指著這些觸目驚心的傷勢,侃侃而談道:“各位道友都是明眼人,看他身上這傷勢就該明白,此人在不久之前,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無比的生死搏殺!”
“這場戰斗必然兇險萬分,讓他身受致命重傷不說,甚至可能差一點就永遠留在那片險地,回不來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身經百戰的篤定,“至少,換作是我卓某人與此人有仇,”
他眼中寒光一閃,“一定會選擇在他陷入苦戰,自顧不暇,靈力耗盡傷重垂危之時動手。這樣不僅僅可以輕松得手,還能借助他敵人的力量,更關鍵的是,那種地方人跡罕至,不會有太多人看到我與仇人之間的戰斗!”
“畢竟…”卓立群的聲音陡然轉冷:“誰也不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會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會不會有路見不平的好事者橫插一手。”
他特意加重了路見不平幾個字,目光掃過之前那幾個叫囂的修士:“如果真有修士看不過眼出手阻攔,那我的血海深仇,豈不是功虧一簣?”
張云帆適時上前一步,站在卓立群身側,接過話頭,聲音清晰而冷靜,如同冰泉流淌:“所以,此人所謂的報仇,卻偏偏選擇在這人多眼雜,眾目睽睽的井邊,在目標剛剛脫離險境,開始療傷恢復的當口動手?”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諸位真的覺得,這么做是合理的?”
這番絲絲入扣的分析,如同撥云見日,瞬間讓場中大部分修士露出了然和信服的神色。
雖然這番話還不足以說服所有心存疑慮之人,但大部分明事理的修士都覺得極有道理。
心中那點被煽動起來的正義感,也消散了大半。
少數幾個覺得不對勁的,再也識趣地閉緊了嘴巴,不想再多生是非。
就在張云帆和卓立群,準備繼續審問手中刺客和地上暈厥書生,以及刺客的時候。
井邊空間毫無征兆地發出一陣極其輕微,卻讓所有人神魂都為之一顫的嗡鳴!
在眾人圍成的空地中央,空氣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蕩漾開一圈圈肉眼可見的透明漣漪!
就在這漣漪的中心,一個身著鄭家標志性青衫的年輕弟子身影,毫無征兆地憑空浮現!
他出現的方式詭異無比。先是如同水中的倒影,一個模糊扭曲,半透明的虛影,輪廓在漣漪中搖曳不定。
隨即,這虛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凝實,色彩,質感,細節在剎那間填充完整。
僅僅一個眨眼的工夫,一個活生生的,氣息沉穩的鄭家弟子,便如同從畫中走出一般,真實無比地佇立在眾人面前。
整個過程快得超出了常理,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與這片洞天相契合的和諧感。
圍觀的修士們雖然覺得這出現的方式有些神奇,透著難以理解的空間玄妙,但轉念一想,此地本就是鄭家掌控的洞天福地,便也釋然,并未表現出過多的驚訝。
想來,這大概也是這神秘葫蘆洞天的某種特殊功能或權限吧。
畢竟,來的這位鄭家子弟,觀其氣息波動,修為境界大約在筑基初期左右,雖然也算不俗,但比在場的大部分修士都還要弱上一些。
連他們都無法做到這種近乎瞬移的詭異出現方式,眼前這位實力平平的鄭家子弟,自身又怎么可能擁有這等匪夷所思的神通?
否則的話,鄭家也不至于被那什么仇敵打上門來,差點滅族,成為整個玄洲的笑柄了不是嗎?
那鄭家子弟神情肅穆,向挺身而出的張云帆與卓立群鄭重地抱拳一禮,青衫袖口隨風微動:“多謝兩位道友仗義出手,明察秋毫,幫我鄭家揪出了這潛伏在試煉之中,包藏禍心的鼠輩。”
他聲音清朗,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沉穩。
“兩位的義舉,我鄭家上下感激不盡,必有厚報。”
“眼下正值試煉緊要關頭,”
鄭家子弟目光掃過井邊神色各異的眾人:“兩位不宜為此分心。這兩個居心叵測的家伙,就交由我們鄭家帶回,嚴加審訊,查明其背后主使,如何?”
這本就是鄭家的家務事,再加上這位鄭家子弟態度謙和有禮,言辭懇切,全無他們以往見過的大宗門,大世家弟子那種鼻孔朝天,盛氣凌人的倨傲模樣。
張云帆與卓立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認同。他們本意也是維護秩序,并非要越俎代庖。
“理當如此。”卓立群爽朗一笑,將手中癱軟的刺客如同丟麻袋般拋了過去。
張云帆也朝地上那暈厥的書生努了努嘴:“這位‘暈’得可真是時候,一并帶走吧。”
鄭家子弟微微頷首,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兩道柔和的青光便籠罩住刺客和書生,如同無形的繩索將其束縛。
他再次向張卓二人及周圍修士抱拳,身影連同那兩人,如同融入水波般,在空氣中泛起漣漪,眨眼間便消失無蹤,只留下淡淡的靈氣波動。
這下子,真相已然大白。
鄭家今日展現的慷慨,公正與擔當,如同一股清流,徹底洗刷了之前種種猜疑。
井邊再無人懷疑,鄭家舉辦這次收徒大典是別有用心。
既然鄭家本身沒有問題。
那么,那些明里暗里給鄭家找麻煩,甚至不惜派人潛入搗亂破壞的家伙是什么身份,其險惡用心,也就不言而喻了不是嗎?
許多修士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心照不宣的警惕。
時間悄然流逝,井邊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感并未完全散去。直到過了整整小半個時辰。
那名莫名其妙被栽贓成屠人滿門惡貫滿盈的修士,猛地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干裂,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
他勉強內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態,頓時就苦笑著搖了搖頭,嘴角牽動傷處,疼得他齜牙咧嘴。
情況可以說非常之差。內腑的震傷如同火燒,斷裂的肋骨僅僅是被靈力勉強固定,稍微用力就會劇痛。
經脈中靈力枯竭,大部分傷勢最多也就恢復了三成不到。
一股強烈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接下來別說繼續完成試煉了,就算是想安全離開此地,恐怕都步履維艱。
若再遭遇任何變故,能不能保住這條命恐怕都是個問題。
“唉…”他心中哀嘆一聲,充滿了沮喪和不甘:“真是時運不濟。”
只是可惜了這么好一個機會。若能加入鄭家,哪怕只是外門弟子,或許,也能改變自己這漂泊無依的散修命運吧?
正在這名修士懊惱地,捶打著自己完好的那條腿,惱恨時運不濟之時,突然感覺到有許許多多道視線,如同實質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目光復雜難明,有同情,有好奇,有審視。
他驚訝地抬起頭,茫然四顧,發現周圍幾乎所有修士,此刻都正用那種復雜的眼神齊刷刷地看著自己!仿佛他臉上開了花。
“這…諸位道友?”他下意識地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雖然全身是傷,衣衫襤褸,狼狽不堪,但在這井邊傷者眾多的環境里,自己這副尊容,似乎也不至于引起這么多人的集體關注吧?
更何況,不遠處不是還有人傷勢更重,氣息奄奄地躺著嗎?
為了盡快恢復傷勢保命,他剛才用的是一種非常極端。近乎飲鴆止渴的秘法,強行進入深層入定,燃燒部分精血本源來催動靈力療傷。
而這種深層次入定,大部分修士只會在絕對安全的閉關密室中才敢使用。
他之所以如此冒險,也是迫不得已。
孤身一人參加試煉,沒有隊友可以信任,更無人能為他護法。
與其慢悠悠地恢復,在危機四伏的洞天里隨時暴斃,還不如賭一把大的。
他賭的就是這里人多眼雜,眾目睽睽之下,應該不至于,有傻子敢當眾對他下殺手吧?這幾乎是他唯一的生機。
卓立群看著他那副劫后余生。還一臉懵懂茫然,仿佛完全不知道剛才自己離鬼門關有多近的樣子,十分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他大手一揚,一顆龍眼大小,散發著柔和青綠色光暈和草木清香的丹藥,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穩穩地飛到了那修士面前。
“小子,你膽子是真不小,有種!”卓立群的聲音帶著幾分粗獷的贊賞。
“敢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直接入定運功,就不怕被人順手宰了?”
他指了指那丹藥。“喏,這枚青木回春丹藥性溫和,以后可以助你清除暗傷,拿去吃了。就當,是你小子這身膽氣的獎賞了!”
那修士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光芒。
他認得這丹藥,乃是療傷保命的佳品,價值不菲!在這生死攸關的特殊關頭,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推辭客套?
“多謝前輩!”他聲音嘶啞卻充滿感激,二話不說,接過那枚還帶著卓立群掌心余溫的丹藥,毫不猶豫地一口服下。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溫和卻磅礴的生機暖流瞬間涌入四肢百骸。
“有點意思!”卓立群看到那修士毫不猶豫吞下丹藥的果決,眼前頓時一亮,哈哈大笑道。
他聲如洪鐘,引得周圍修士側目:“好!夠干脆!不扭捏!今天這次鄭家的收徒大典果然沒白來,能夠碰到的,盡是些有趣的人物。”
盡管卓立群給出的那顆青木回春丹品階不俗,放在平時,用來治療這種程度的外傷內損,似乎有點浪費。
畢竟此丹更擅長滋養本源,修復暗傷。
可仔細想想,現在是什么關頭?
命懸一線,危在旦夕!
此時不用,難道要留著帶到棺材里去嗎?丹藥再珍貴,也比不上一條活生生的命!
那修士服下丹藥后,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一絲紅潤,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顯然藥力正在溫和而迅速地發揮作用。
卓立群滿意地點點頭,不再多言。
這小小的插曲,前后也不過盞茶時間便已結束,井邊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隨著時間的推移,葫蘆洞天深處激烈的爭奪似乎接近尾聲,趕到井邊的人也越來越多,如同百川歸海。
有人意氣風發,顯然收獲頗豐。
有人狼狽不堪,拖著沉重的傷勢。
還有人沉默寡言,眼神閃爍,不知在盤算什么。
井邊空地漸漸擁擠起來,各種靈藥,礦石的氣息混雜著汗味和血腥味,構成了一幅奇特的畫卷。
而張云帆與卓立群面前那張木桌上的酒壇,也漸漸見了底。
兩人談天說地,論道辯法,氣氛熱烈。
當最后一杯略帶渾濁的烈酒被張云帆仰頭飲盡,卓立群眼中豪情一閃,重重地將手中那只看起來頗為名貴,雕著云紋的白玉酒杯往桌上一頓!
啪嚓!
一聲脆響!
那白玉酒杯竟承受不住這股沛然力道,瞬間碎裂開來,化作了十幾片大小均勻,邊緣鋒利的瓷器碎片,散落在桌面上。
“痛快!”卓立群吐出一口濃郁的酒氣,臉上帶著酣暢淋漓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看向張云帆。
“兄弟,你我雖相識短暫,卻一見如故,肝膽相照!”他聲音洪亮,帶著真摯的情感。
“不瞞你說,我卓某人行走江湖多年,能讓我打心眼里佩服,想交個朋友的,屈指可數,你張老弟算一個。”
“其實…我也早就有跟你焚香告天,義結金蘭的想法!”
他粗獷的臉上泛起因酒意和激動而生的紅暈,眼神熱切。
隨即卓立群的話鋒卻陡然一轉,那熾熱的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沉重,聲音也低沉了幾分:“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