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的往事要從當初爺爺進入長安城開始講,其實這些事在宮里的卷宗中早有記錄。
那時還正值大業年間,隋煬帝已對天下失去了掌控力,而那時候的爺爺也算是一方勢力,也是當時走在時代最前沿的人,而那時的爺爺身邊,也有很多能人謀士。
直到楊廣真的在江都出了事,天下就徹底亂套了,隨著楊廣被一起埋下的,除了楊侑還有很多人,如竇建德,宇文化及,只不過他們這些人被埋得晚一些而已。
舅爺像是在說前隋朝的教訓,要牢記大唐不能走前隋的老路。
本來,舅爺就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人,他不過是順路來拿一些物件,順路叮囑了幾句。
說不定在心里,舅爺十分同情楊侑這個孩子的境遇,可在當時的斗爭中,生死都不在自己手中了,何談明天?
李承乾揣著手走到了殿外,等舅爺也走出來,這里又重新關上了門窗,甘露殿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樣。
風雪還在下著,地面上的積雪也很厚實,宮里還有人正在清掃著積雪,在地上面有一條條在積雪中清掃出的小道,它們連通各個宮殿。
皇宮的太液池,這里比以前更漂亮,今年又修繕了幾次。
風雪讓太液池的水面上有了一層薄冰,北方的雪呼嘯而來,雪花靠近地面時忽然放緩速度,安靜落下。
太液池邊,父皇母后,還有一群弟弟正在這里。
高士廉在一旁坐下來,與李淵一起坐在暖爐邊,喝著茶水,道:“你們李家的孩子,都長這么大了。”
李淵道:“嗯,看著他們還是孩子般的模樣,卻已都有自己的事了。”
高士廉捧著溫熱的茶杯,道:“你這個祥瑞,真是享盡了人間之福。”
李淵道:“你看看他們,還這么年輕。”
“是啊。”高士廉撫須道:“越年輕的人,越有勇氣,”
李承乾從麗質懷中接過外甥女,還在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會喊舅舅,小手掙扎著要從襁褓中伸出來。
“這孩子總是愛鬧騰。”
李承乾又將孩子交給了一旁的母后,道:“以前照顧東宮的弟弟妹妹們,也是這般。”
李麗質站在皇兄身邊,笑道:“都習慣了。”
杜荷正在父皇面前戰戰兢兢地沏茶,低著頭是十分順從的模樣,而父皇一直板著一張臉。
哪怕父皇現在咳一聲,他就差當場下跪了。
李麗質拿出一張紙道:“這是北苑近來的文章。”
“伱現在還管著北苑的事嗎?”
李麗質接過寧兒姐遞來的暖手袋,這個暖手袋外面毛茸茸的,里面有個裝著熱水的水囊,將手揣在袋子內,很溫暖,低聲道:“去年懷著孩子時,有些疏忽了,那時候是臨川在主持北苑,如今才能出來走動。”
她又道:“聽聞有好多勛貴還有宗室的叔叔們想要往皇兄的宮里塞美人?”
李承乾的目光還看著紙張上的內容,“嗯,這都是前兩年的事了。”
東宮的兄弟姐妹是一起長大的,只要看一看弟弟妹妹的眼神,李承乾就能知道她們過得如何。
如今都長大了,也能夠互相幫扶,清楚得就像是自家的孩子那般。
李麗質道:“還記得稚奴小時候說,要是被人欺負了,留著一口氣也要讓父皇還有皇兄給他報仇。”
聞言,李承乾笑了笑道:“他現在善欺負別人。”
李麗質輕笑著道:“讓他去西域歷練了兩年,也沒見他沉穩半分。”
看著紙張上的內容,李承乾在寒風中長出一口氣,又道:“你現在已開始論證人口與生存資料之間的問題了嗎?”
“嗯,皇兄覺得呢?”
李承乾收起這篇文章,道:“現在關中與洛陽形勢正如你在文章中所寫。”
李麗質拿起一旁的茶碗,飲下一口茶水,神色也有幾分凝重。
“有人說大唐就要迎來盛世,遼東的糧食豐收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可從貞觀至今,我們所掌握的生存資料很少,生產條件增長得并不多,因此增加生產工具與生產知識,比及必要的物質需求是很重要的。”
“妹妹也是如此認為的,因此技術院也招收不少名匠,他們可以參與勞作,也可以在技術院做客。”
自小,在東宮的兄弟姐妹中,麗質都是最出色的一個,也是學習最強的一個。
相關知識,她掌握得最快。
也正是如此,李承乾覺得麗質已快摸到馬爾薩斯陷阱的關鍵,一種人口與生存條件的論證關系。
人們的生活離不開生產與物質需求,而早期,也就是很早以前,人們的生活依舊是以兩河流域的古老經濟為基礎的。
僅僅憑借這些年的努力與改造,現在連個工業的雛形都說不上。
洛陽與關中雖說初具規模,也僅僅只是初具規模而已,多了一些紡車,多了一些作坊。
人們的物質生活除了煤與棉布,本質上還沒有太大的改觀。
唐人是有創業與冒險精神的,但如今的大唐冒險精神大于創業精神。
李承乾揉了揉眉間,思量了一番,大致想象一下大唐的下一個版本,簡而言之活得更好一點。
李麗質道:“皇兄,其實這并不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現在也不是火燒眉毛的時候,麗質的目光很遠,她或許想到了大唐幾十年或許百年后的場景,人們還需要更多的生產工具與物質需求。
李承乾笑道:“沒關系的,放在眼前的天下,不如再多看幾年。”
“嗯。”
待李泰與李恪也來到了太液池邊,一大家子也終于到齊了,冬至的宴席一如既往地豐盛。
父皇與爺爺坐在上首,李承乾坐在母后身邊,眾人圍著桌子吃著飯菜。
正吃著高陽與清河新做出來的餅,李承乾忽然想起了今天早晨,舅爺在甘露殿說過的話,講述著爺爺與父皇在長安的事跡,其實就像李白說過的,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說是時勢造出了當年的多少豪杰好漢,他們也因那個時代揭竿而起,他們的行為都來源于勇氣。
正想著,卻又聽孩子哭了起來,是李泰的兒子李欣又哭了,因為於菟拿走了碗中的最后一個雞腿。
無可奈何,又讓內侍多端了一只雞腿來。
太液池邊的這場家宴很安寧,有孩子的哭鬧聲,有大人的笑聲,還有兄弟姐妹之間的低語。
寒冬下,風雪終于停歇了。
茶余飯后,爺爺吃好飯食,又去午睡了。
楊內侍遞上一張圖,道:“陛下,這是洛陽刺史高季輔讓人送來的畫。”
李承乾打開這卷畫紙,看著畫中的船只,笑道:“高季輔還真是不論大事小事都會呈報。”
楊內侍回道:“陛下,當初洛陽城的人們都見過千舟運糧,人們都說盛世要來了。”
說著話,這位楊內侍還高興地抹了抹眼淚,心中很高興,這位年邁的老內侍是從當年最難的階段中活到現在的。
李承乾收好這張畫紙,繼續看著眼前的美景。
楊內侍定了定情緒,就站在陛下的身邊,是不是盛世?陛下也沒說,不過現在的大唐真的是越來越好了。
風雪停歇的第二天,冬至之后的長安城依舊熱鬧。
張柬之得到京兆府的吩咐,急匆匆來到這里。
狄仁杰正坐在京兆府門口,吃著面,抬頭道:“你怎么來了?”
“哈哈…”張柬之尷尬一笑,撓頭四望道:“是啊,我怎么來了?你們京兆府的人讓我來的。”
狄仁杰示意他坐在一旁,問道:“近來教書如何?”
“嗯,還挺順利的。”
說著話語,張柬之在冷風中縮著脖子,又往合實的手掌中吐了吐熱氣,盡可能讓雙手暖和一些。
其實雙腳也很冷,倒也顧不上了。
眼前,京兆府的官吏不斷走動,就連各縣的縣令也都來了。
張柬之越看越不對,左顧右看地,還聽著周遭人們議論著現在的關中事宜。
狄仁杰好奇道:“是府尹讓你來的?”
張柬之搖頭,“有人讓我來一趟,說完就走了。”
這個瓜慫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會闖禍的人,張柬之就算再不著調也不會去闖禍了,被晉王揍了這么多次還忍氣吞聲,顯然是個憨貨。
這貨多半是不會犯事的,要多聽話就有多聽話,那他來做什么?
狄仁杰道:“柬之兄,你該不會調任要來京兆府了吧?”
張柬之又是撓頭,道:“我就一個教書的,我怎么知道。”
言罷,張柬之又是上下打量,道:“懷英啊。”
“嗯?”
“當初去西域兩年你瘦了,怎么來長安才過一年,又胖了。”
狄仁杰蹙眉道:“胖了嗎?”
“嗯。”
“這長安真是太養人。”
“你們兩個!入堂內來聽。”
聽到京兆府少尹劉仁軌的話語聲,狄仁杰與張柬之一起走入京兆府的堂內。
在這里的人有很多,除了各縣的縣官,就連工部的人也來了。
許敬宗道:“張柬之!”
“在。”
走到人前,張柬之還有些不適應。
許敬宗遞給他一小袋銅錢,道:“這是你的月錢。”
“咦?”
“不要?”
張柬之伸手猶猶豫豫,終究還是接過了錢袋子,反問道:“府尹,在下…”
許敬宗神色不悅地喝下一口茶水,道:“有話你就直說,老夫很煩,別惹老夫揍你。”
“在下不過是個教書的,是犯了事才來京兆府的,下官的月錢應該是崇文館給的,雖說拖欠了兩月,在下也不著急,可收京兆府的月錢,這不好吧?”
他是一股腦將心中的疑惑都說了出來,語速很快。
坐在一旁的顏勤禮解釋道:“誰說你是崇文館的人?你是京兆府的人。”
“啊…”
顏勤禮又道:“你先試用了一個月,現在給你的是你上月的月錢,現在可明白了?”
張柬之這才心安理得地收下錢袋子,有些賣乖地問道:“原來京兆府也支教啊。”
劉仁軌咳了咳嗓子,又道:“京兆府不支教,你在崇文館接的差事,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聞言,張柬之又愣住了,很想說自己確實只知道教書,但這個時候開口,再問也不好。
京兆府的大堂內很安靜,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張柬之身上。
狄仁杰忙站出來道:“府尹,張柬之他匆忙從崇文館接任,朝中也沒有明文的安排,多半是不知的。”
見到有人為自己的站出來,果然是一起在西域吃過沙子的好兄弟,張柬之向他作揖,低聲道:“懷英,仗義。”
許敬宗飲下一口茶水,道:“這天寒地凍,有些事還是能簡短說就簡短一些。”
“嗯。”顏勤禮頷首道:“明天會有一批縣里的官吏去你那里讀書,你去教他們如何在各縣行事。”
張柬之愣愣點頭。
顏勤禮接著道:“以后每個月都會有一批,你會很忙,做好準備。”
張柬之又詢問道:“在下教他們什么?”
顏勤禮看了眼還坐在這里的諸多縣令,低聲道:“社稷,治理,安民,你覺得還能是什么?”
張柬之想起了當初從崇文館帶來的那些書卷,大致上也就明白了。
許敬宗道:“各地官吏良莠不齊,要是人人都能辦事得力,我們京兆府與朝中也不用多費心了。”
聽到話語,又見到許府尹的目光帶著深意看了一眼自己,張柬之神色凜然,而后端正入座。
接下來就是京兆府與關中各縣的事,一張地圖的地圖放在眾人面前,隨著劉仁軌的講述,朝中要在各縣之間建設一個個的坊市,并且建設驛館與弛道。
有縣令抱怨道:“關中修建房子的價格很昂貴,工匠們的工錢也越來越貴。”
隨著關中的建設,土木工匠成了如今最搶手的行當,很多土木匠也是讓孩子子承父業。
“這錢難道要我們各縣出各家出嗎?”
對此,許敬宗神色淡定道:“朝中給錢。”
一聽朝中有錢,眾人就安靜了。
許敬宗又道:“朝中的錢也不是白給的,要你們各縣按照約定完成建設,并且由工部的官吏確認后才行,至于經營的事不歸朝中管,朝中只管修建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