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看看湖面上的浮標,用樹枝做得浮標還沒有動靜,確認魚線也穩當便坐在水榭內,拿起一旁的一卷書,翻看著。
這卷書是張大安從洛陽送來的,說的是洛陽的近況,杜荷的三處大作坊已經建成了。
在關中糧食持有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保證經濟的增量很重要,因此手中的商品貨物當然是越多越好。
人口的增長是緩慢的,這種事只能慢慢來。
有太監端著一盆桃子而來,行禮道:“太子殿下,這是皇后讓送來的桃子。”
“放邊上吧。”
“喏。”
這個太監將桃子放下,又問道:“殿下,近來魚還多嗎?”
李承乾翻過一頁,繼續看著書,道:“怎么?你也要釣魚嗎?”
太監小聲道:“老奴不敢與殿下釣魚,只是若太液池的魚讓殿下不盡興,往后可以多養一些。”
“不用了,孤很盡興。”
“老奴告退。”
這個老太監快步離開水榭,走到遠處這里還有三兩個小太監等著。
“殿下說了近來太液池的魚很不錯,多半不會把你們丟入湖中喂魚。”
這些小太監紛紛松了一口氣,“多謝掌事。”
老太監貴為宮里內坊的掌事,又吩咐道:“好了,都去忙自己的事去,在宮里凡事小心些。”
幾個新來的太監點頭,近些年來宮里的太監越來越少了,少到有些事已有些照料不過來了,這才又來了一些新的。
只不過當今陛下與太子都是這般不好對付,這宮里的太監在李唐王朝的百年內,都不會太多的。
手中的魚竿一沉,李承乾拉起魚竿,魚竿的前頭被往下拉著,看著魚兒挺大。
眼看著竿子就要斷了,只好將魚竿丟入水中,用一根線拉著。
直到水中的魚兒掙扎得沒力,僵持了小半刻時辰這才將魚竿拉回來,慢慢地收線,釣來一條三尺長的鯉魚,用漁網兜著撈起來,放入一旁的水盆。
李承乾嘆道:“與魚斗,實乃人生一大快事。”
李慎腳步匆匆跑來,道:“皇兄,有書信!”
這弟弟跑得一頭大汗的,李承乾從一旁的冰水中撈起一條布巾遞給他。
李慎用冰水擦著紅彤彤的胖臉,又道:“這是吳王兄送來的,是不是洛陽又出事了?”
李承乾打開竹筒倒出一卷紙,打開紙張看著信上的內容,是李恪這半年來走動洛陽各縣時遇到的種種事,以及說明了他這幾個月以來遇到的一些事和他的感悟。
其實李恪是個很會辦事的人,至少他很忠誠地將這些事只對東宮稟報,而不會將書信交給朝中,也不會將書信交給父皇。
而且李恪這個人也很簡單,讓他做什么事,他就會專心做一件事。
你讓他往東,他想往西,如果勸一勸他,他還是會聽話地往東。
至于安排臥底進入世家內部,目前沒有任何的進展,畢竟能夠用金錢買來的臥底也會被別人用更多的金錢收買,用要挾的手段換來的臥底,最終也會對你心生嫉恨。
在這個世道要尋找幾個志向與理想都一致的臥底很難很難,將心比心或者說用良心來交換的信任大抵都是少數的。
這很現實,有相同苦難的人能夠很容易站在一起,可再讓他們回到苦難中,就需要更大的決心,也不是尋常人能夠接受的。
看到李恪在信中問及了這件事,李承乾也只能無奈搖頭。
李慎道:“皇兄,近來孔穎達的孫女說很喜與弟弟講話。”
“孔穎達的孫女?”
“嗯。”李慎點頭道:“就是皇姐的弟子,他說弟弟與別人不一樣的,說話的談吐也不同。”
李承乾反問道:“那她為何不喜稚奴呢?”
“她說稚奴皇兄喜與許敬宗這種人來往,不喜歡。”
李慎現在也只有十二歲,他懂什么喜歡?
孔穎達的孫女有十五六歲了,她多半不會看上這個小子,頂多只是好奇而已。
李承乾沒搭理這個弟弟,讓他自己去想去。
李慎坐在一旁捧著一個大桃子吃著。
自從蘇婉有了身孕之后,東宮的妹妹們都喜歡圍著她轉,也是無奈出來釣魚躲一個清凈。
將來不論是蘇婉還是寧兒的孩子,她們的孩子應該會很幸福。
將來的孩子,有一大堆的叔叔與姑姑。
李承乾甚至可以想到自己的孩子,被一群弟弟妹妹給寵壞之后的樣子。
“聽說你最近在工部走動,想要修房子?”
“恩恩,修房子很好玩。”李慎用力嚼著桃子,又道:“用泥巴與積木搭出來的房子終究太小了,就算再精致也不能住。”
李承乾思量了片刻,又道:“龍首原宅子建好了,建好之后父皇又不住了,你去工部讓徐孝德安排幾個工匠,閑暇的時候陪著你去龍首原建房子吧。”
“那不是父皇的宅子嗎?”
“送給你玩。”
李慎高興地站起身,道:“謝皇兄。”
這個弟弟有土木專業的天賦,從小就體現出來了,這些年十分酷愛積木與磚石。
要不是他與李治住在一間,他多半是會把東宮的宮殿也拆了的。
生在皇家的子嗣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能夠用龐大的資源來培養他們的興趣愛好。
李慎十二歲了,他的土木事業的起點便是由他自己的意愿帶著工匠去建房子。
這個起點對尋常孩子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
李慎又道:“皇兄,弟弟可以帶稚奴皇兄一起嗎?”
“可以呀,但他多半是對建房子沒興趣的。”
“為何?”
“你覺得有意思,他不見得會覺得好玩。”
“也對。”李慎的胖臉帶著認真的表情,道:“東陽姐姐說稚奴皇兄怎么看都像是個大器晚成的樣子。”
李承乾釋然一笑。
翌日,剛下了早朝,李承乾就見到李慎興匆匆地去了工部,讓徐孝德給他三個工匠,就去了龍首原玩。
李承乾還要與房相安排今年支教的事宜。
支教的規模越來越大,今年還要派一些學子去青海給那里的牧民孩子們支教。
支教規模越來越大,中書省肯定是要插手的。
如今的京兆府也是一樣,當作出了成效,并且規模一次次擴大之后,朝中的三省六部不得不重點關注起來,每一道政令都要經過中樞省商議。
李承乾走入中書省內,這里的議論聲就停下了。
在老師的身側坐下,李承乾道:“舅舅去做什么了?”
房玄齡看著手中的文書道:“下了早朝就去見陛下了。”
見于志寧遞來了今年科舉的夫子的名冊,李承乾朗聲道:“孤知道,諸位對這一次的青海支教事宜有很多的意見,朝堂上說也不太合適,就在這里說吧。”
在座的官吏紛紛行禮,便有人開始提出想法。
李承乾聽得很認真,一人說話,就示意另一個人說,這些人大抵說的都是科舉之后的安排,還有人數與用度相關的事。
于志寧一邊記錄著眾人的話語,等過了晌午眾人也都餓了,早朝結束到現在也沒用飯。
太監快步走來道:“陛下召見太子殿下去甘露殿用飯。”
李承乾拿過于志寧的記錄,一邊看著跟著這個太監離開。
翻看著一條條的猜測與預想,其實現在朝堂風氣挺好的,大家都很務實。
剛走到甘露殿的時候,見到舅舅從殿內走出來。
李承乾作揖行禮道:“今日與諸位商討了支教事宜,不知舅舅可有補充的。”
長孫無忌接過于志寧記錄的意見,道:“他們該說的都說了,臣也沒有要補充的。”
“父皇,近來挺忙的?”
“陛下讓臣走一趟隴右,去安撫當年的一些舊人。”
“有勞舅舅了。”
“這些天臣不在朝中,太子殿下凡事可問房相。”
李承乾作揖送別。
來到殿內,見父皇已在用飯了,宮女正在將飯食與碗筷放在桌上。
李承乾接過碗筷,坐下來也一起用飯,“今天母后還是沒有與父皇一起用飯。”
“你母后去東宮了。”
“兒臣剛剛看舅舅走得很著急,心事匆匆的。”
“他平素就是這樣,你不用在意。”
到底是給舅舅安排了事,父皇多半也不愿意說,李承乾也默不作聲用著飯。
李世民余光看了看這個兒子,其實東宮太子很富有,不僅僅是現在富有,將來會更富有。
不僅僅是河西四郡都快了他這個太子的私產,光是舅父給的九百畝鹽場,就能讓這東宮太子有花不光的用度。
本來這份家業是要交給觀音婢的,觀音婢的意思是交給承乾來打理,這個孩子在經營之道十分拿手。
如果承乾不成器,那這鹽場多半會交給輔機。
但現在看來,舅父是執意要交給承乾了。
李承乾道:“父皇用飯能否專心一些。”
李世民道:“呵呵,你母后看著你用飯的時候,你怎么不說。”
“兒臣都沒有察覺。”
“也罷。”李世民飲下一口茶水,道:“給你的干果可嘗過了?”
李承乾低聲道:“東陽看過了,孤的身體本來就火氣重,不宜吃那些干果。”
“是嗎?”
“家里有個行醫的妹妹,吃喝上總是會照看一些,避不開的,再者說兒臣還年輕確實還用不上,父皇平素也該克制一些,弟弟妹妹已夠多了。”
父子都是成家的男人了,有些事也不用遮遮掩掩,三兩句話就能說明白。
“那些干果不是朕準備的,是你母后讓朕交給你的。”
“母后多慮了。”
“不說這些了。”李世民擱下了茶杯,站起身一個人站在了窗邊,看著窗外的景色。
看父皇時而擔憂,又時而還有些沉默,這多半就是中年危機?
父皇的中年危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大抵是從一次次的休沐中?
剛過年過四十的父皇,正值壯年中的黃金期,現在來算父皇的中年危機來得有點早了?
身為兒臣對父皇的身心狀況有些疏忽。
要不等天山打下之后,讓父皇去天山游獵散散心,再不濟去吐蕃轉一圈?
可這樣一來,動不動就會被說成天可汗親征,鄭公他們肯定會勸諫的。
“聽聞你將龍首原的房子送給慎兒去玩了?”
“嗯,反正那房子父皇也不住,留著那房子無用,不如給慎兒去玩。”
“朕…”
李世民欲言又止,想到驪山的行宮至今沒有得到修繕,先前去驪山游獵也不過是簡單修了三兩處能住的宮殿,便有些不爽利。
“兒臣吃飽了,父皇可還有交代?”
“你不要對那些孩子太過寵溺了,你是長兄既要以身作則,還要嚴厲管束她們。”
“兒臣銘記父皇教誨。”
李世民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章遞上道:“這是邕州送來的急報。”
在邕州出了個人物,有一個出身渝州的將領叫侯弘仁,他從邕州進入交貴地界,降服俚,蠻人兩萬多戶,并且還開辟一條從渝州南下交桂林的道路。
李世民又道:“今年五月,河北又是大旱,鄭公一直以來都很贊同東宮的行事方式,鄭公說朕如今懈怠了。”
李承乾擱下手中的奏章,侯弘仁這個人暗暗記下,這種事還是要父皇封賞的,東宮太子不能逾越太多。
回憶起當初鄭公說過的話語,李世民又道:“如果國家的臣民都無事可做,人就是產生驕奢,你覺得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嗎?”
從社稷的角度來看,站在皇帝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一個家國是否團結就要看皇帝對臣民的動員能力。
李承乾思量片刻回道:“鄭公的意思說安逸導致家國衰敗,勞苦則能夠安定天下。”
李世民頷首。
李承乾將這句話換作自己角度看,身為一個皇帝,想要體現號召力往往可以在征伐徭役上進行,意在增強皇帝的存在感?
從側面來看,鄭公似乎是贊同對河西走廊以及西域的大開發。
鄭公的話語是從當下的時局出發的。
換言之,在這方面,李承乾一次次提醒自己要用辯證的目光來看待當下的時局與環境,人與環境是在互相變化的,適合當下的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