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坐在水榭內,看著許久沒動靜的魚線,干脆躺下來搖著手中的蒲扇,打算小憩片刻。
不久之后又有太監拿著軍中奏報,匆匆去見了陛下。
等李慎回來的時候,才知道父皇又去見了蘇定方將軍,看起來左武衛也收到了西域的軍報,令父皇震怒。
一聲雷響在天際邊響起,雷雨應聲而下。
水榭內,李治帶來了一只洗殺好的鴨子,李承乾用太液池的荷葉將其抱起來,而后放入炭火之中。
漫天的雨水傾瀉而下,落在這片天地,李治與李慎坐在一旁的臺階上,出神地望著雨水,等鴨子烤熟。
李麗質吃著半只甜瓜,朝著雨幕的遠處看了眼,道:“父皇還在生氣。”
李承乾又不去管在雨中起伏的魚線,而是坐在爐子邊,品著茶水道:“父皇的密奏,與孤沒有關系。”
李麗質吃完了甜瓜,用邊上的湖水洗了洗手,道:“小福說今年的梅干菜準備太多了。”
“東宮吃不完嗎?”
“嗯。”李麗質思量著,道:“想著皇兄可以分一些給宗室。”
李承乾嘆道:“給河間郡王,江夏郡王,還有房相,舅舅,舅爺,李績大將軍家送一些去吧,這幾家與東宮走得近,余下的孤會安排,那些宗室中較為疏遠的幾家…”
話語停頓片刻,見到遠處一道直插天地之間的雷光一閃而過,而后是如同要撕裂天空一般的雷響。
李承乾接著道:“宗室絕大多數人與東宮疏遠,給少了顯得東宮刻薄寡恩,給多了又顯得東宮太過裝腔作勢,不如不給。”
包裹著荷葉的那只鴨子,在炭火的炙烤下它的油水不斷從荷葉的縫隙中滴下肥油,李承乾將鴨子提了上來。
東宮的孩子是不害怕的雷雨天,因為皇兄與皇姐不害怕打雷,孩子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也就不害怕了。
打開荷包,看到肥得冒油的鴨肉,李治與李慎快步走來。
太子殿下與弟弟妹妹在水榭中分著烤鴨肉吃的時候,皇帝還在別苑內撒氣,怒罵聲幾乎與雷聲相當了。
李治將吃剩下的鴨骨頭全部倒入了太液池中,他看著湖水道:“魚兒要肥美一些,這樣太液池養的鴨子才能更肥,皇兄釣魚也能開心。”
雷雨停歇的時候,李承乾依舊坐在水榭內,看著幾只小鴨子在水面上游了出來,它們排成長長的一排。
翌日,李承乾依舊來到了中書省,因尚書省沒有別的活人。
坐在中書省的感覺更好點。
一大早,京兆府就送來了呈報。
褚遂良看向一旁的于志寧,問道:“今天殿下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
于志寧回道:“聽說過昨天雷雨,關中沒有人被雷劈死。”
“是嗎?”
“怎么?”于志寧反問道:“以往關中經常有人被雷劈死嗎?”
褚遂良若有所思,沒有當場回答。
安靜的中書省內,只有三兩人在低聲細語地交談著。
涇陽又送來了三大卷紙,卷紙很厚實,需要人推著才能送入中書省。
涇陽產出的紙張越來越多了,肥皂的配方已進入了穩定期,往后很長一段時間不會有變動。
杜荷調整了紙張的秘方之后,讓紙漿的成型速度更快了。
李承乾看了眼,三大卷紙,這些紙張看起來是他倉庫中的儲備貨,也就是老秘方造出來的紙。
這是清理庫存,把積年的舊紙全部送來了。
重視技術改良,關注產業升級與優化制造流程等方面,杜荷又走在了關中商賈之前。
看著中書省內的人并不多,房相也趙國公匆匆來了一趟,又匆匆離開了。
鄭公也沒來中書省,于志寧小聲道:“太子殿下,聽說西域又有軍報送來了,陛下因此很生氣。”
李承乾點頭道:“是呀,父皇挺生氣的。”
正常來說陛下如此暴怒,太子殿下應該是憂慮的,群臣也是憂慮的。
現在看太子殿下,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于志寧也不再多言了。
其實老師與舅舅還在為如何建立安西都護府與西州,庭州這些事忙碌,現在加上西域送來的軍報。
這個時候多半又在與父皇商議,大抵上都是一些該如何是好的話。
李治與李慎扛著兩個麻袋來,他們走到中書省門前,道:“皇兄,都準備好了。”
“兩個送去京兆府,讓他們自己分,每個人都有份。”
“去京兆府?”李治雙眼放光,道:“那弟弟能去找狄仁杰玩?”
李承乾揣著手道:“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宮。”
這兩個弟弟應了一聲,扛著麻袋快步離開了皇城。
裝有梅干菜的麻袋其實并不重,一人扛著一個跑得飛快,一直到跑到朱雀門前,這兩個孩子盡管一頭大汗,也笑得很開心。
而后讓薛萬備護送,去了京兆府找狄仁杰玩。
一直在中書省等到夜里,也沒等到洛陽與潼關的奏章,倒是西域又送來的軍報,說是清剿西域東南商道各路的大小規模的馬賊。
軍報是張士貴送來的,而且還聽到了軍中各個將領的安排。
契苾何力又回到了鐵勒人的草原,回鶻人也回去了,現在是草原上放牧的最佳季節,這個時候最不能錯過。
張士貴將軍還在西域練兵,用馬賊來練兵是提升唐軍在西域作戰能力的最好的練兵條件。
很多新兵殺過幾次馬賊之后,也就成了老兵。
而那些馬賊不論是劫掠沿途商道上的商隊,或者是劫掠吐谷渾,或者南下吐蕃劫掠,他們都是死有余辜的。
因此,既能夠得到西域諸國的人心,并且還能用來練兵,何樂不為。
大唐對西域的戰爭遠沒有結束,掃平西域東南疆域之后,往后還要西進。
打仗的成本是十分高昂的,這種昂貴不在于唐軍收繳的財富有多少。
真正昂貴的是人口與糧食。
于志寧與褚遂良離開中書省的時候,兩人低聲交談著。
褚遂良道:“近來民部與兵部的人說,這一次征討高昌竟然沒讓關中的糧食漲價,真是匪夷所思。”
于志寧負手走著,解釋道:“其實這并不奇怪。”
褚遂良反問道:“為何?”
“褚侍郎有所不知,以往的糧草都在官倉內,或遇戰事,或遇天災,都需要開倉放糧。”
“那是自然。”褚遂良覺得應該就是如此,便點頭。
“因太子將關中糧食分成了幾部分,按照糧食的類別,糜子,麥子,豆以及稻米歸類儲備,而用于鄉民,用于建設,用于戰爭的糧食都是額外儲備的。”
褚遂良疑惑道:“這是何意?”
于志寧解釋道:“每年都拿出一部分糧食用來儲備征戰用途,屯糧于邊關,而兵馬戍守邊關,早在三年前,太子殿下就開始如此布局糧食,糧食非囤積于一地,而是分散布置,調度時不僅僅減少了人力,還能夠提前預備。”
“所以呀。”于志寧嘆道:“太子時常抱怨運輸效率太低,調令傳遞的速度不夠快,回應也太慢,對太子殿下說,這不過是出此下策罷了,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回應遲緩的問題,效率能夠提升十倍不止。”
中書省內,李承乾看完了軍報,走在夜色下要將張士貴的軍報送去給父皇看。
到了夜里,宮里很寂靜,一直走到燈火通明的甘露殿前,便見到了剛從母后那邊回來的麗質與東陽。
“皇兄是來看望父皇的?”
李承乾手拿著卷宗道:“西域又有軍報送來了,來呈給父皇。”
東陽道:“正好母后讓妹妹給父皇送飯,皇兄也還未用飯吧。”
甘露殿內,父皇看著一卷卷宗,神色苦悶地飲著茶水。
兄妹三人走入殿內,太監并沒有通稟。
李承乾看著神色凝重的父皇,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兩個妹妹已擺放好晚上的飯食。
將一卷軍報放在桌上。
李世民的眼神這才由低往上抬,看到了兒子,也見到了一旁的女兒,他放下手中的卷宗,閉上眼一手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道:“你們來了。”
李麗質道:“父皇先用飯吧。”
李世民任由女兒拉著站起身,來到飯桌邊。
兩個妹妹已吃過了,幫著整理父皇這邊的各類奏疏與各地的文書。
李承乾吃著飯菜,母后那邊送來的菜色也很簡單,一碗較嫩的芹菜拌著一些胡蘿卜,還有一碟切好的羊肉。
這便是父子倆的晚飯。
見父皇要喝酒,東陽拿過酒壺道:“越是疲憊,越不能飲酒。”
李世民錯愕一笑道:“罷了,朕今晚就不喝了。”
李承乾吃著黍米飯,嘴里嚼著蘿卜,用飯很專心。
良久,父子倆都用好了晚飯,太監收走了碗筷與食盒。
李世民讓一旁的太監繼續扇著風,道:“朕給你的封賜都送去東宮了?”
李承乾道:“玉璧倒真的是一對,金車也很不錯。”
“那駕馬車是前隋年間留下來的,那時候已經毀壞,你母后讓工匠用了五年時間才修好,伱母后說本想著等承乾成婚那天,讓承乾駕著這駕鎏金的馬車,迎娶太子妃。”
李承乾低聲道:“兒臣謝過父皇母后賞賜。”
李世民搖頭道:“你與朕是父子,不用說這些。”
說話間,東陽在一旁端坐著給父皇把脈,再看父皇的神態與舌苔道:“皇兄倒是不上火了,父皇近日來總是疲憊,現在又要祛火。”
李世民沉聲道:“承乾,記得你當初說過,讓軍中增派御史。”
李承乾頷首。
“現在看到侯君集劫掠高昌的錢財,入住高昌王的王宮中,你是不是覺得朕當初就該聽你的。”
李承乾搖頭道:“軍伍的治理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兒臣并沒有這么想。”
“朕也猶豫過,朕知道侯君集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承乾道:“父皇打算如何處置侯將軍。”
李世民緩緩道:“等他回來再論。”
李承乾贊同點頭,“嗯。”
用罷晚飯,東陽先行回東宮了,李承乾與李麗質留了下來,幫著父皇看著各地衛府的奏疏。
還有一些不少地方上的奏報,其中就有河北道,江南道,蜀中劍南道與遼東的一些呈報。
涉及各地送來的都是今年春季的文書,李麗質看著一卷書道:“范陽的賦稅不對。”
李承乾蹙眉道:“差了多少。”
李麗質撥動算盤,將范陽各地的奏報核對了一番,道:“差了大致有十萬石糧食。”
兄妹倆將目光看向父皇。
見父皇不為所動,李承乾吩咐道:“先記下來,孤交給御史臺。”
李麗質頷首,將這份奏章單獨擺放。
李世民喝著茶水面帶笑容,而后閉目坐在一旁的搖椅上休息。
兄妹幫著父皇完成了這些天需要批復的奏疏,李承乾寫了五份調令分別命蜀中各縣拿出三成糧食送去松州,又命遼東墾荒,再讓洛陽抓緊建設,命李義府看管各個作坊建設。
父皇坐在搖椅上似乎是睡著了。
這些天因西域的戰事,看得出父皇的身心很疲憊。
兄妹走出甘露殿,走在星夜中。
李麗質問道:“皇兄,當皇帝需要更堅定的意志?”
李承乾道:“其實做任何事都一樣的。”
她釋然一笑,望著星空舒坦地伸了一個懶腰。
回到東宮之后,李治與李慎今天很聽話,早早就回來了。
夜里,李承乾望著東宮這駕金車發愣,這當然不是用金子鑄成的馬車,是用很多鎏金的線條鑲嵌之后作為點綴的馬車。
李承乾又想到香車寶馬,其實這并不是一個多好的詞。
寶馬雕車香滿路,這種情形怎么想都充滿了一種富貴的景象,可大唐還在起步的初期。
這種奢靡的風氣對物質基礎還這么薄弱的大唐來說,不該助長的。
但這是母后送的,還是要好好保存,宮里只有這一駕。
寧兒提著燈籠就站在太子身邊,也看著這駕金車。
李承乾吩咐道:“讓人用布將金車遮蓋起來,放到西池院邊上的庫房中。”
寧兒點頭道:“下一次揭開布,金車還是嶄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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