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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夜

  夜里的大雨澆灌在長安城,夜幕下偶爾有燭火在雨水間閃爍。

  別苑內,李麗質看著弟弟妹妹正在玩鬧著,抬頭看向一旁的母后,低聲道:“父皇與皇兄這個時候多半也沒休息吧。”

  長孫皇后笑道:“讓你弟弟妹妹早點休息吧。”

  “嗯。”

  李麗質輕聲應了一聲。

  皇城中書省內,李承乾吃著眼前的飯食。

  父子相對而坐,李世民吃著東宮送來的飯菜,尤其喜歡一碗蘿卜燉的排骨。

  皇帝并不喜歡碗中的排骨,更喜歡碗中的蘿卜。

  李承乾素來不挑食,安靜地吃著。

  終于,李世民吃完了碗中的黍米飯,緩緩放下碗筷,還在回味著。

  李承乾從大碗中倒出一碗湯水,遞給父皇一碗,也給自己一碗。

  父子倆將湯水都喝下,李承乾則是將剩下的排骨都吃完之后,讓小福收拾了碗筷。

  中書省內很安靜,小福與寧兒默不作聲地收起碗筷,倆人提著燈籠站在了中書省門外的屋檐下,等著太子殿下出來之后,她們再跟著一起回東宮。

  雨水不斷從屋檐落下,寧兒與小福提著燈籠,看著雨水從落在地面上之后,順著臺階下的石板,朝著下方流去。

  中書省內,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道:“聽說那阿史那杜爾被你治好了?”

  李承乾揣著手坐在椅子上,目光看著門外的大雨道:“兒臣只不過是給他處理好了傷口,讓他痊愈的是孫神醫。”

  “朕聽說了,前幾天他還高燒高熱不退,現在已可以勉強下地走路了,杜爾還說他的命是東宮太子救下的,以后愿意為你這個太子獻上他的命。”

  東陽跟著孫神醫學醫已有幾天了,每隔三天她都會跟著孫神醫出診,妹妹的學習起點很高,這主要是大唐的醫療方式更偏向于實效性,起步就是從臨床開始的。

  受限于環境,沒有足夠的理論知識用于學習。東陽的學習進度大體上可以歸類于實踐與理論并行。

  也聽說東陽說起過阿史那杜爾的傷勢,在傷口清創包扎之后的第二天開始,他便開始高燒不退,只剩下一口氣撐著了。

  這人的開放傷口很多,會導致身體的免疫機制發高燒是正常的。

  也就是高燒這段時間對他來說最致命。

  要是這人挺過來,也就活了。

  要是挺不過來,也就只能去找頡利合葬在關中。

  老天是眷顧大唐的,準確地來說是眷顧大唐孤這位太子的,阿史那杜爾活過來了,他現在欠東宮太子一條命。

  要得到一個突厥人的忠心,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李承乾甚至懷疑他在這一次險象環生之后,是不是留下了一些不可逆的后遺癥。

  “那只能說明,他的命好。”李承乾席說著話,忽然一笑,道:“這個賊老天向來是眷顧傻子的。”

  李世民詢問道:“伱覺得杜爾是傻子?”

  “父皇以為呢?”

  李世民又沉默了,兒子這些話,似乎也不無道理。

  李承乾接著道:“杜爾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對象,既然他對孤…”

  “不對。”李承乾又換了一個說法,道:“既然他對大唐忠心,有了這么一個人,孤與父皇就可以利用這個人在突厥的事上做許多文章,盡管他這人在突厥的風評不好,他是阿史那氏,還要喊頡利叔叔,這人是突厥王廷的正統。”

  李世民觀察著這個兒子的神情,又問道:“支持他征討漠北?”

  李承乾搖頭道:“這種事…兒臣不懂的。”

  李世民欲言又止,心中覺得有些異樣,說不上來的異樣,喝下一口茶水,沉默不言。

  忽聽到門外有踩著積水,腳步飛快跑動的聲響。

  父子倆同時向外看去,李道彥穿著一身甲胄,須發濕漉漉地走入門內,他抱拳道:“陛下,太子殿下!渭北急報。”

  李世民沉聲道:“講。”

  “喏!”李道彥從懷中拿出一張紙,盡管甲胄與甲胄覆蓋上的衣衫都已濕漉漉,手中一張紙還很干燥。

  他濕漉漉的手在紙張上漫開一些水漬,急忙將紙張放在桌上,道:“渭北各縣五千七百畝地,種出葡萄兩千三百石。”

  “好!”李世民撫須道:“好哇,往后關中再也不缺葡萄了。”

  李承乾看著這個數字,紙張上所言的五千七百畝其實是保守數字,因為渭北各縣的村落中,還有零散種植的。

  準確地來說,應該在六千畝往上。

  這一次渭北所種的葡萄,都是從涇陽轉移過去的。

  現在開枝散葉之后,也就意味著關中的葡萄種植業會越來越紅火。

  今年光照很好,因此葡萄也成熟更早了。

  換言之,或許是去年在涇陽種葡萄時,有些方式方法沒有用好,第二次種植時,改良了方式方法,提高了果實的成熟期。

  “怎么?你不高興?”

  李承乾一手撐著下巴,盤腿坐在椅子上,道:“這場大雨讓很多葡萄提前采摘了,才會有現在的產量,如今才八月,等到了九月應該還有一批果實成熟。”

  李世民撫須道:“照你這么說,還有許多葡萄可以采摘?”

  屋外的大雨小了許多,轉而成了小雨。

  李承乾將紙張收好之后,又道:“道彥兄,送信來的人呢?”

  “回太子殿下,送信來的是崇文館主簿顏勤禮,人還在朱雀門外等著消息。”

  “嗯,讓他回去吧。”

  李道彥抱拳道:“喏。”

  等人離開了,李世民蹙眉看著自己的兒子,笑道:“你不高興。”

  李承乾站起身,將自己的椅子倒放在桌上,道:“階段性的成功,說明不了什么。”

  李世民沉聲問道:“你還想京兆府那些人做得有多好?”

  “腳踏實地,先從最基礎的開始吧,不過今晚算是個好消息,可以睡個好覺了。”

  言罷,父子倆走出中書省,李承乾回頭看了眼又陷入漆黑的中書省,將兩扇厚重的木門關上。

  兩人在中書省門前站了好一會兒。

  “你也覺得現在與漠北開戰是不對的,是嗎?”

  李承乾揣著手反問道:“父皇現在是要將這些軍中之事,也交給兒臣了嗎?”

  聞言,李世民忽然一笑,道:“朕回去了。”

  李承乾站在原地,看著父皇在幾個太監一前一后地護送下離開,目送許久,對一旁的寧兒小福道:“回東宮吧。”

  “喏。”

  傾盆大雨持續了一個時辰,又成了此刻的淅淅瀝瀝小雨。

  渭北的葡萄遠不止這兩千余石,肯定還有很多閑散的田畝沒有計算。

  走回東宮的路上,寧兒與小福提著燈籠走在兩側。李承乾一路上很沉默。

  直到走回東宮,太子殿下都沒有講話。

  殿下們不在東宮,現在的東宮很安靜。

  李承乾脫去了靴子赤著腳,脫去外衣沖了涼之后,才感覺一天的疲憊結束了。

  太子算不上健碩,身體卻很勻稱,尤其是開闊的肩膀。

  因長年練習箭術,肩膀的肌肉很結實,平日的身形也因長年鍛煉箭術,板正筆直。

  李承乾披上一件單薄的外衣,舒展著四肢。

  寧兒點上驅蟲的熏香,低聲道:“這是皇后讓人送來的,皇后還叮囑殿下要早些休息。”

  李承乾微微頷首。

  寧兒向著太子殿下的背影稍稍行禮,退出寢殿關上門。

  太液池的別苑,李世民來到這里時,夜色已深了。

  太液池的水聲傳到了別苑的院內。

  長孫皇后喝著茶水,坐在燭臺邊正在縫補著衣裳。

  見是陛下回來了,低聲道:“承乾也回去了?”

  李世民在妻子身邊坐下,嘆道:“今天承乾竟然問朕是不是要把軍中的事交給他,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子,他以為他有多大的本事?”

  長孫皇后嘆道:“你們父子又鬧了?”

  李世民感慨道:“這孩子心思深。”

  長孫皇后低聲道:“承乾讓東陽學醫也挺好的。”

  “朕沒反對他。”

  “凌煙閣也修建好了,往后讓承乾把宮里幾座年久失修的宮殿也修一修。”

  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嘆息一聲。

  長孫皇后低聲道:“怎么?是不是要臣妾與承乾說將驪山溫泉宮也修一修?”

  李世民的神色多了幾分苦惱,心中煩悶都在這茶水中了,有些無奈地低聲道:“不用了,以免承乾聯合御史臺一起來勸諫朕。”

  長孫皇后無聲笑了笑。

  夫妻間正說著話。

  “父皇,可以將皇兄的畫像掛在凌煙閣嗎?”

  忽聽到女兒講話,李世民回頭看向麗質,不解道:“能夠立畫像在凌煙閣的都是功臣,你皇兄的畫像掛在上面做什么?”

  李麗質不悅道:“女兒就知道,父皇就是小氣。”

  “你皇兄才是小…”

  李世民剛說到一半,剛剛蓄起來的氣勢在一旁妻子的目光下頓時萎靡了。

  他低聲道:“朕會考慮的。”

  “哼。”李麗質像是早就看穿了父皇的心思,扭頭就離開了。

  等孩子走遠了,李世民神色有些惱,“觀音婢!你看看這些孩子,跟著承乾在東宮都慣成什么樣了。”

  長孫皇后繼續縫補著衣裳,道:“不論她們怎么樣,也都是陛下的孩子。”

  渭北,這片地區山塬縱橫,這種獨特的地理特征也造就了渭北這片土地十分適合果農業的發展。

  此刻龍首渠邊上,有一間庫房。

  許敬宗與上官儀,還有郭駱駝三人坐在倉庫前,看著一筐筐的葡萄送入了倉內。

  倉前放著一張桌子,許敬宗與上官儀拿著酒碗對飲。

  今晚,整個渭北各縣的縣民都會是徹夜難眠的。

  許敬宗將一顆葡萄放入口中細細品嘗著,“不論怎么吃都覺得,關中葡萄更香甜。”

  上官儀抿了一口酒水道:“下官翻閱弘文館卷宗時,發現西域葡萄在六月間就能成熟,就連也是六月就能采摘了。”

  “我們關中的…”正說著話,許敬宗回頭看去,卻不見在一旁的郭駱駝。

  平時郭兄就是寡言少語的,他忽然就不在身后了,

  許敬宗與上官儀一時間都沒有注意到。

  在倉庫前,還有鄉民正在慶賀著這一次豐收。

  于郭駱駝來說這一次豐收很容易,但又覺得是理所當然了。

  只不過將涇陽葡萄種植坊市用在了渭北,郭駱駝與路過的幾個鄉民笑了笑。

  他們的笑容很真,這讓郭駱駝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他走到一間小屋內,點亮這間屋內的油燈,眼前有一個木架子,木架子每一層都放著一個個苗圃,苗圃中是正在培育的幼苗。

  正觀察著,郭駱駝注意到有個孩子也走了進來。

  他回頭看去,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

  “家父狄知遜。”

  說話間,這孩子的眼睛在昏暗的屋中好似有反光。

  郭駱駝收回目光繼續觀察著幼苗,笑道:“原來是狄知遜的孩子。”

  狄仁杰抬頭問道:“小子知道,你是郭寺卿,太子主持關中農事以來,司農司也就成了太子門下。”

  “本官不懂什么太子門下,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對本官來說便是這世上最滿足的事。”

  狄仁杰好奇道:“這些幼苗是用來做什么的?”

  郭駱駝解釋道:“渭北是豐收了,可單畝產量卻比去年涇陽的產量低了三成。”

  “種田很難嗎?”

  郭駱駝低聲道:“種田啊,種田就是與四季趕時節,過了這個時節,關中就入秋了,入秋之后就會錯過育苗的季節。”

  狄仁杰好奇道:“他們都說是豐收,都在慶賀,你卻不高興。”

  郭駱駝道:“關中的葡萄第一次有如此大的豐收,當然是要慶賀的,這與本官沒有關系。”

  狄仁杰覺得外界的喜樂好似與這位郭伯伯沒有關系。

  他坐在門檻上,又回頭看了看郭伯伯,打了一個哈欠,也不知是什么時辰了,覺得好困。

  等爹爹走來,狄仁杰道:“今晚睡哪兒?”

  狄知遜后知后覺,他一拍腦門道:“為父忘了,一直忙著與許少尹慶賀。”

  狄仁杰勉強地笑了笑,覺得不出所料。

  郭駱駝擦了擦手,手拿著一盞油燈出來,護著火道:“在下在邊上搭了一間小屋,你們父子若沒地方睡,可以來老夫這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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