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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 嘴上不饒人

  與上官儀吃了飯之后,顏勤禮腳步匆匆離開了,他獨自一個人走在長安城坊市間的街巷中,思考著這一次談話。

  走了一段路,他抬頭看向就要被黑夜遮蔽的天空,悵然若失地笑了笑。

  其實他們的話語都是無關緊要的,顏勤禮終究覺得自己不可能像許敬宗,上官儀那樣做事。

  顏勤禮更希望用自己的方式,來行事。

  排除了心中的苦惱,顏勤禮走回了崇文館。

  溫彥博還在教著狄仁杰識文解字,他低聲道:“回來了?”

  顏勤禮點頭道:“見過太子了,還去見了上官儀。”

  老先生的一臉的笑容,依舊看著狄仁杰笨拙地捂著毛筆學寫字,顏勤禮笑了笑也沒再多言。

  他坐下來看著太子批閱的考卷,本縣人不能在本縣任職縣官,本縣縣官更不能娶本縣女子,就算是鄰縣也不行。

  顏勤禮覺得京兆府又要有新的規矩了,這關乎準則。

  不多時,狄知遜也回來了,他忙碌了一天,看起來很疲憊。

  京兆府與崇文館都是團結的,應該說太子手中的人都是團結的,顏勤禮不明白這種團結的來源于何處,是太子個人的行事方式嗎?

  這個觀點又好像說不上。

  “你有心事?”

  聽到老先生問話,顏勤禮笑道:“京兆府上下一直都這么團結。”

  “是呀。”溫彥博低聲道:“就像是許敬宗被陛下杖責,京兆府尹沒有絲毫的推托,他們說太子殿下會將事情的結果歸結到每個環節的每一個人,太子從來不會縱容許敬宗等人辦事不利后,將責任推給下屬。”

  顏勤禮心中最后一絲困惑也終于解開了,笑著思量,這樣的團體能不團結嗎?

  夜色籠罩了這片天空,東宮點起了一盞盞油燈,燭臺也被悉數點亮。

  李麗質看著弟弟妹妹寫著作業,她的目光注意到一旁早就寫完作業的東陽。

  她似乎在看別的書,李麗質走上前多看了一眼,卻見東陽用另外一卷書連忙遮蓋住。

  這個妹妹如今也十四歲了,竟然也有心事了。

  李麗質笑著沒說破。

  見李治又分心地看向門外,她神色嚴肅道:“稚奴!如果你整天三心二意不專心,往后你做什么事都會糊涂應付。”

  李治連忙坐好,低頭看著自己的書。

  等今天的晚自習結束,李麗質收拾好弟弟妹妹作業,便去找皇兄。

  東宮寢殿內,李承乾正在看著眼前地圖。

  她邁步走入殿內,來到皇兄身邊放下一疊書卷,道:“皇兄?”

  李承乾這才回過神道:“晚自習結束了?”

  “嗯,結束了。”

  “今天邊關送來了急報,阿史那杜爾回來了。”

  李麗質好奇道:“是與漠北人打仗的那個突厥人?”

  李承乾頷首道:“他與漠北人打了兩年的仗,手中的人都快打完了,手底下的部落紛紛叛逃,就連突厥的小可汗都不支持他的戰爭,在朝中看來,當阿史那杜爾在草原上成了一支孤軍的時候,他會輸是必然的,去年的冬天,朝野上下都有了共識。”

  李麗質疑惑道:“那他為何還要接著打呢?”

  “因為他想做突厥的大可汗。”

  “原來突厥人也這么地在意權勢。”

  這個妹妹也十五歲了,個子比以前更高了,就是臉蛋稍圓了一些,應該是東宮飲食太好了。

  講話的嗓音也變薄了,音調也更細了。

  正值成長的最關鍵階段,與她一樣,還有東陽,汝南。

  臨川的年紀稍小一些,她的變聲期來得更早。

  寧兒安靜站在一旁,其實當太子殿下與長樂公主坐在一起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兄妹。

  因五官都很像當今陛下,臉型與眼睛則更像如今的皇后。

  李承乾倒上一杯熱茶,遞給她道:“現在還覺得嗓子不舒服嗎?”

  李麗質雙手捧著茶杯,端坐在皇兄身邊,目光看著水杯中冒出來的熱氣,道:“罵弟弟時聲音大了一些,就會覺得干啞,平時沒什么感覺。”

  看皇兄摩挲著他的下巴,李麗質好奇道:“皇兄有剃胡子嗎?”

  李承乾低聲道:“嗯。”

  寧兒站在一旁忍著笑意,殿下也到了長胡子的年紀了,現在下巴處還有一些胡渣。

  李麗質有些困倦地打了一個哈欠,“妹妹先去休息了。”

  李承乾叮囑道:“明天一早記得讓她們長跑。”

  “知道了。”

  這個妹妹懶散地回了一句,就出了殿。

  李承乾道:“寧兒姐也早些休息吧。”

  寧兒躬身道:“喏。”

  收拾好眼前的地圖,她們的作業李麗質也都批好了,李承乾洗漱了一番便沉沉睡去。

  這已經是弟弟妹妹在東宮的第三年了,現在的她們好似換了一副面貌一般。

  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這樣,三兩年就是另外一幅模樣,成長得特別快。

  翌日,李承乾早早睡醒,今天除了李績大將軍依舊沒有別人來這里吃早飯。

  也不知道最近舅舅與皇叔他們都在忙什么。

  晨練結束之后,李承乾就與李績一起去了太極殿。

  大殿內,群臣站定,今天的早朝本以為又是平靜的,忽有一個急報打破了眼下的寧靜。

  孫伏伽稟報道:“陛下!昨夜子時,阿史那杜爾在渭水河邊遇刺!”

  聽到這個急報,大殿內的群臣開始議論。

  李承乾默不作聲地站著,本來今天他人就該到長安,這一次來長安除了在草原上混不下去了,還想請大唐幫忙的。

  可是人還沒到,就遇到了刺殺。

  “什么人膽敢在關中行刺!”

  “回陛下,昨夜的民壯抓到了幾個漠北人,臣連夜查問已查實正是漠北人所為。”

  話音一出,殿內又是一陣議論。

  孫伏伽接著道:“查問后得知,漠北人是擔心阿史那杜爾向陛下求援,一旦陛下施以援手,必定會有將領出關征討漠北,因此才會派人埋伏暗殺。”

  李世民冷笑道:“漠北人好大的膽子。”

  李承乾無言站著,刺殺這種事很像是一拍腦袋就決定的,這種拍腦袋的行事風格,又十分符合現在張狂自大的漠北人。

  孫伏伽接著道:“阿史那杜爾身受重傷,好在人還活著,如今人就躺在大理寺。”

  在大唐搞刺殺的代價很大,李承乾想起了去年秋天的那場游園,科舉之后,有人來刺殺科舉進士的許圉師。

  刺殺不成,不到一個時辰,刺客險些被活捉,只能自刎了。

  在長安城外行刺也是一樣,首先不要懷疑地方官府的執行力,更不要去想官府的人會不會在第一時間抓住伱。首先需要擔心的,反而是長安城周邊所有村縣的民壯都會搜尋刺客。

  這些民壯抓住了你,就會領著你去官府拿賞錢。

  “承乾!”

  聽到父皇呼喚,李承乾站出朝班道:“兒臣在。”

  “你代朕去看望阿史那杜爾。”

  “喏。”

  李承乾作揖行禮,轉身邁開腳步,路過朝班文武兩列一個個的朝臣,快步出了太極殿。

  其余人還要接著進行早朝,父皇讓自己代為看望一個突厥人,阿史那杜爾是頡利的侄兒。

  這關乎著突厥人怎么想唐人的態度。

  孫伏伽也腳步匆匆跟上了上來。

  李承乾一路走向朱雀門,問道:“孫少卿?”

  “殿下請講。”

  “他的傷勢如何?”

  “回殿下,阿史那杜爾身受六處刀傷,其中有三處刀口較深,好在不是要害。”

  “有大夫醫治了嗎?”

  “目前沒有大夫敢接手,已派人去請孫神醫了。”

  一邊走著,孫伏伽描述著阿史那杜爾身上的刀傷。

  漠北人擔心他得到唐人的馳援,從而安排了埋伏。

  這人的命倒是硬,這都沒死。

  李承乾沒有急著去大理寺,而是來到東宮門口,對寧兒吩咐道:“將東宮準備的酒精拿一壺來,再將孤準備治傷的針線帶來。”

  “喏。”

  寧兒走入東宮,還沒等她出來,見到東陽抱著一個陶壺快步而來,陶壺上貼著的標簽就是酒精二字。

  這酒精是制葡萄釀的時候,讓杜荷順手釀造的酒精,說不上有多純凈,至少是最烈的酒了。

  在東宮存放的也就只有三壺而已。

  寧兒匆匆而來,行禮道:“太子殿下,東陽公主也想一起去。”

  打量著這個妹妹,她低著頭抱著一壺酒精,這個時候就算自己這位做皇兄不讓她跟著去,她多半也會認了。

  李承乾笑著道:“好吧,孤帶你出去散散心。”

  東陽喜笑顏開,道:“謝皇兄。”

  東陽向來是個文靜又懂事的妹妹,而且學習能力不亞于李麗質。

  東陽又道:“皇兄稍等。”

  說罷,她腳步匆匆回了東宮,再出來的時候已換上了一身男裝。

  李承乾左看右看覺得不舒服,道:“孤以前穿過的衣裳…怎么會在你這里?”

  她扭捏道:“皇姐留下的,說是皇兄衣裳很名貴。”

  想到那個杜爾還在大理寺躺著,正淌著血,也不知還不能活下來。

  李承乾先領著妹妹一起出了宮。

  正在朱雀門啃著羊腿的薛萬備見是太子殿下出來了,他連忙收起羊腿,放入懷中,又擦了擦嘴,油膩的雙手在衣服下擺處擦了擦,領著一隊兵趕忙來護送。

  走在朱雀大街上,李承乾解釋道:“孤近來正在學一些打斗技巧,難免會有受傷。”

  孫伏伽領著路走在最前頭,“臣聽說了這件事,李道長至今不愿意收殿下為弟子。”

  這人很掃興…

  與這種人聊天除了正事,應該大多數時候都是掃興的。

  走入大理寺內,在正堂內就躺著一個人,乍一看,兩年不見阿史那杜爾瘦了很多。

  不多時孫思邈也來了。

  東陽安靜地站在一旁,懷中依舊抱著裝有酒精的陶壺,手里拿著一個布袋子。

  “太子殿下。”孫思邈先是行禮,而后就去給躺在木板上的杜爾診脈。

  李承乾觀察著他的傷口,這人眼下昏迷著,刀刃造成的傷口都已外翻豁開,傷口的皮肉還有些因失血有些泛白。

  渭水河邊遇刺,那肯定帶著傷也下水了。

  孫思邈診脈片刻,蹙眉道:“失血太多了,能不能醒來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承乾道:“東陽,將酒精給我。”

  “嗯。”

  接過一壺酒精,再拿過針線。

  孫思邈撫須好奇道;“殿下這是做什么?”

  “縫合傷口,就算是死了要下葬,至少也要完完整整的,以免與他的叔叔頡利合葬一處時,他叔叔都嫌棄他身上這么多洞洞。”

  孫思邈啞然失笑。

  好似阿史那杜爾還有些意識,似乎是聽到了這話,已經干燥有些脫水的嘴稍有開合,正說著什么。

  見狀,孫思邈面色了然,笑著不語。

  李承乾又道:“你說說你們突厥人,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打不過非要打,孤的父皇勸了又勸,你們偏不聽,死了最好,死了也好讓我們少了一樁心事,快點死了吧。”

  阿史那杜爾的手指明顯動了動。

  說著話,李承乾拔出壺口的木塞,將酒精倒在了他的傷口上。

  酒精淋到傷口的劇痛,讓杜爾又是一陣哆嗦。

  而后,李承乾吩咐道:“孫少卿,拿一些熱水來。”

  “喏。”

  見躺在木板上的這人又安靜了下來,李承乾接著道:“就該讓漠北人一統突厥,省得我們大唐麻煩。”

  阿史那杜爾這一次又張了張嘴,低聲說了兩句突厥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多半是沒好話的。

  “還來關中求援?你要是死在關中,你叔叔都不要你這個笨蛋侄子與他合葬。”

  依舊嘴上不饒人,李承乾接過孫伏伽端來了一盆熱水,洗了洗手開始給他縫合傷口。

  孫思邈盤腿坐在一旁神色平靜,甚至開始打坐了。

  李承乾將他傷口的一些失血的壞肉都剔除掉,每一次針線穿過之后,阿史那杜爾都會痛得抖動一陣的。

  人還有意識就好,多罵兩句讓他清醒一些,這個時候若是徹底昏死過去,是很危險的。

  腹腔,手臂,腿部,肩膀口,這四處的刀口最深。

  化膿的傷口要清洗干凈,當酒精再一次澆下,他又痛得再一次顫抖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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