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微笑著道:“晉王殿下長高了許多。”
李治回道:“我還會接著長高的。”
李麗質又端來了一些剝好的蒜,放在一旁,而后在弟弟身邊坐下,與皇兄,皇叔一起圍著火堆而坐。
李慎問道:“為什么那些人總是想要議論皇兄。”
他說話時一臉的郁悶,替皇兄覺得委屈,又無可奈何。
李治揮了揮拳頭,道:“真該他們都罷了官!讓皇兄一個人說了算。”
他話音剛落,李麗質伸手一個暴栗打在他的后腦勺。
吃痛之下,李治捂著后腦委屈道:“姐!”
李麗質板著臉,“往后你要再說這種話,就不是只有這一下了。”
李慎拉了拉皇兄的衣袖。
李治不悅道:“作甚!”
李慎小聲道:“就算是要將他們的官全部罷了,也與皇兄無關呀。”
李治捂著后腦勺還一臉郁悶。
這些孩子的表情盡收眼底,李道宗道:“太子殿下想要圖謀的是更大的事。”
李承乾頷首,“孤打個比方,假設關中有足夠多的工作,人們還知道關中各縣都有供孩子讀書的學舍,并且這里是一片十分富裕的地界,那就會有源源不斷地人走入關中。”
“哪怕是大西北的河西四郡,孤也希望可以在西域的荒地上植樹造林。”
李承乾又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忽然傻傻一笑,道:“可能孤的理想有些不切實際吧,可關中就是一盤棋,需要朝堂中樞來調度,皇權要直接下達到縣,而不是只在朝堂上說說話而已。”
“所以孤很討厭士族把控地方,皇權施行不得?”
“有要求,有目標,有事做,就要直接下達,并且執行,且方略高效實用,孤不想與他們講道理,與他們就事論事,這樣失去了效率不說,也會失去一些絕好的機會。”
“孤才會這樣罷了他們的官,如果他們覺得跟不上現在的腳步,覺得自己的能力不夠,早點走人孤也會成全他們。”
聽太子說完這些話,李績目視西北方向,此刻他也不想去看太子的臉,因這個時候太子就差把“強權”二字寫在臉上了。
李治與李慎雖說聽不懂,可皇兄的話語很有感染力,莫名挺直了腰背,聽得很認真。
“是呀,他們都說孤很偏執。”李承乾釋然笑道:“有些事上就是要偏執,要斤斤計較,朝堂中樞真正需要做的就是為萬千黎民保駕護航,能不計較嗎?”
李道宗停下了撫須的動作,這位太子的看待世事的角度竟是這樣的?
太子說出這些話時,語氣很平淡,似乎在說一件很平常或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些話也只是說給眼前幾個孩子聽,如果這些話放在朝野上,這位太子多半又會被彈劾。
“殿下。”
聽到身后的話語,李承乾回身道:“叔叔覺得孤說得不對?”
李道宗擺手道:“老夫正想說涇陽的一批成豬今年就可以賣了,來年開春天氣轉暖之后,高陵縣說,明年也可以賣醬油了,只不過高陵縣的醬油作坊也是杜荷的。”
尷尬一笑,李道宗咳了咳嗓子,道:“杜荷總是能先人一步賺到錢也沒什么,反正他是個大善人,也沒人去議論他。”
一陣冷風吹過,李道宗緩緩道:“眼下就這些事。”
李承乾揣著手,靠著身后已沒了葉子的棗樹,“養殖業規模要加以控制,最好各縣分散開,東西橫向保持距離,還要多樣化,各家能夠散養也挺好。”
“老夫明白了,若是杜荷的豬肉賣得好,那么就會有各縣采買馴服后的小豬,并且醬油也能有了買賣的需求,而渭南縣的大蔥也能更好賣,這就是一盤棋。”
李承乾遞上一碗熱水道:“以后的事還要有勞叔叔了。”
李道宗嘆道:“唉,老夫沒有殿下這般的天賦,能夠管好許敬宗便覺得已足夠了。”
李承乾笑著看向正在玩雪的弟弟妹妹。
東宮太子帶著孩子們出宮玩耍了,而皇帝也出來散心。
尉遲恭跟在一旁道:“陛下,末將讓人去查探了,太子在長安的東面滑雪。”
“嗯,朕知道。”
本以為陛下是來看望太子的,而太子就在長安城的東面,可是陛下偏偏要往長安城的西面走。
走到咸陽縣,李世民見到了一個身影,這個身影穿著尋常村民一樣的粗布衣裳,只是他梳理起來的發冠讓他在尋常村民中顯得鶴立雞群。
一眼就能看到扛著一個扁擔的是李恪,他挑著兩擔黃土。
李世民低聲道:“他好像很辛苦。”
尉遲恭沉默不語。
李世民又問道:“恪兒在笑什么?”
尉遲恭低聲道:“末將這就讓人去將他帶來。”
“不要驚擾這里的人。”
“喏。”
尉遲恭從身后的護衛中挑選出一人,命他脫了甲胄,去見吳王。
不多時,吳王李恪便被帶來了,穿過一片樹林走到父皇面前,還笑呵呵地模樣,嘴里呼著熱氣。
先是看了一眼這個兒子,衣衫上沾著的黃泥,李世民問道:“你還笑?”
李恪擦了擦被凍得從鼻子流出來的清鼻涕,笑著道:“這半月來兒臣過得很盡興。”
“承乾命你來這里做苦力,朕還以為伱會抱怨。”
尉遲恭也很奇怪,要是現在這個時候吳王對太子所有抱怨都是應該的,怎么會高興?
李恪又道:“孩兒覺得這些天莫名地輕松,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高興。”
李世民思量片刻,再次打量著這個兒子,問道:“因何高興?”
李恪撓了撓頭,他也不知該如何高興,想了想又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解釋道:“前兩天,劉縣丞的妻子生了一個兒子,孩子平安降生,咸陽縣的縣民很高興,他們都在笑,兒臣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高興。”
李世民沉默不語。
李恪又道:“還有我們修好了官道,官道上更平坦了,他們都說以后會更好的,那些人高興了,兒臣心里也著實高興,那都是兒臣與他們用一斗斗的泥沙修好的道路。”
“走在自己修好的官道上也很舒服,兒臣這些天都很輕松。”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李恪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他的笑容是真心實意的。
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世民接著道:“承乾說過讓你回軍中的事嗎?”
李恪道:“說過。”
想到承乾還記著他的弟弟,當父皇的心里也踏實了許多,李世民緩緩道:“你的母妃很擔心你,去看看她。”
“喏。”
李恪正要離開又連忙走回來道:“父皇,那兒臣以后還需要在這里做苦力嗎?”
李世民沉聲道:“隨你。”
至于回軍中的事父皇又沒有說之后的安排,李恪發現差點忘了這事,翻身上馬,又有些猶豫,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咸陽縣。
“既然這里的縣民都原諒你了,往后你可以多出來走動。”
“喏!孩兒這就去看望母妃。”李恪好久沒有騎馬了,他提著韁繩,一夾馬腹,馬兒嘶鳴一聲便朝著長安城而去。這些孩子忽然間好似都長大了,今年的承乾也十七歲了,李泰也十五歲了。
尉遲恭問道:“陛下,是否要去見見劉仁軌。”
“不了。”李世民邁步走向另一邊。
尉遲恭帶著護衛一路護衛著陛下,沿途又布置了斥候。
一直走到涇陽縣邊上,李世民望著遠處這個村子。
寒風迎面吹著,陛下目光如炬,掃視著整片村子。
“杜荷的作坊在哪里?”
聞言,尉遲恭指向最大的一間屋子,道:“就是此處。”
站在遠處去看,還能見到村子四周有看守的民壯,看起來護衛得還挺嚴實的。
尉遲恭又解釋道:“聽說外人不能進入涇陽縣,進入縣內還要說明意圖,是否能夠靠近作坊,還要得到應公的允許。”
“以前的涇陽縣只是小小的一個村子,如今有這么多民戶了?”
“回陛下,去年開始遷回涇陽縣的人不少。”
“承乾這孩子將這里看得很重。”李世民打量著這里的房子布局,這就是一個簡單的村子,沒什么特別的,至于那些民壯也都是手執棍棒而已。
遠看能夠見到作坊中走動的身影,這里的人都很忙碌。
李世民沉聲道:“這都是杜荷的家產,就算是他再富有,朕也不能做出奪人家業的事。”
尉遲恭聽著話語,想著話語中的話外音。
這么富有的一個涇陽,換誰都是眼紅的,從建設涇陽縣開始杜荷從中賺得了數不清的銀錢。
誰也不知道這個杜荷公子到底有多少錢。
而且圍繞在杜荷身邊的怪事很多,他總是能夠先一步做好準備,賣出貨物賺取第一筆銀錢。
當初的椅子也是,互市也是杜荷先賺取了第一桶金。
尉遲恭道:“陛下,末將聽說現在突厥人已不要肥皂了,回鶻人也不愿意將自己的戰馬換肥皂。”
“他已經得到了足夠的好處,突厥人要不要肥皂與他沒關系了。”
已有縣民注意到了這里的兵馬,李世民收回目光坐上了馬車,吩咐道:“回去吧。”
“喏。”
翌日,李恪又一次來到了咸陽縣。
劉仁軌吃著一張餅,手捧著一卷書坐在縣衙門口,見到來人有些意外,道:“吳王殿下怎么回來了?是又闖禍了?”
“沒闖禍。”李恪拿出兩只肉包子,遞給他一只。
“謝吳王。”劉仁軌接過包子啃了一口,嚼著油水充足的肉包子。
“這是長安的新吃食,好吃吧?”
“嗯,好吃。”劉仁軌又咬了一口包子,遞給他一枚銅錢,道:“往后不用送來了,自家有做吃食。”
李恪接過銅錢,吃著大肉包子,道:“這個包子五錢一個。”
劉仁軌掏了掏袖子,又拿出三枚銅錢,真是不夠。
李恪笑道:“以后再給吧。”
劉仁軌咬了兩口包子,便有些不舍,匆匆跑入衙內,出來的時候包子就不見了。
也不用多問,多半是給她的夫人吃了。
李恪三兩口將手中的包子吃了,道:“冬至那天與父皇在東宮用飯,皇兄說你肯定是大唐第一個被窮死的縣令。”
劉仁軌繼續吃著剛剛沒有吃完的餅,重新坐下來。
嚼著餅,他嘴邊的胡子也跟著動,回道:“有朝中俸祿就夠了,能養得活家人。”
李恪湊近道:“關中每年都要評選模范縣。”
“知道。”
“去年你才上任,京兆府已經開始評比去年的模范縣,今年你若能做出成效,來年評上模范縣就能夠京兆府的扶持。”
劉仁軌用力咽下口中有些干的餅,低聲道:“以往在陳倉任職縣尉,還不知道關中有這么多的規矩。”
“現在你知道了?”
“知道了,關中的官不好當。”
李恪道:“那是自然,自從皇兄掌關中農事之后,朝野上下都知道,關中的官不好當。”
劉仁軌接著道:“這縣官某家會好好當,不用吳王殿下擔憂。”
這人執拗得不好勸,李恪覺得有些無可奈何,干脆也不管了,跟著一群縣民去修溝渠。
長安城內,許敬宗要早早地去京兆府當值,路過幾個正在喝著酒的文人。
有人低聲道:“他是不是許敬宗?”
“就是他!將我等在酒肆打得好是狼狽。”
“他現在就一個人!”
“弟兄們,報仇!”
許敬宗還走在街道上,卻見身后跟上來不少人。
下意識加快了腳步,見對方還跟著,許敬宗罵道:“娘的!最近真是事事不順心。”
他回道:“爾等可知老夫是京兆府少尹。”
話音剛落,一個拳頭便打了過來。
許敬宗吃痛捂著鼻子,咬牙道:“老夫與爾等拼了。”
警告沒用,還是對方先動的手,許敬宗忍無可忍,迎面沖上了幾人。
清晨安靜的街道上,因為這一群人熱鬧了起來。
魏昶從巷子里沖出來,飛身一腳踢翻一人。
許敬宗朗聲道:“多謝魏兄相助。”
魏昶身手了得,一出手便打倒了幾人。
對方見許敬宗有人幫著,便逃命般離開。
幾人倉皇逃到萬年縣的一處酒肆內,有一群權貴子弟剛從宿醉中醒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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