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獎的提名名單通常在頒獎典禮前一個多月公布。
這個過程是由評審團初步篩選所有報名作品后決定,而后會宣布入圍各大獎項的候選人,比如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等等。
當晚提名的七部最佳劇情片里,
佳禾與招氏破冰拍攝的《七小福》成為近一個多月以來的最大熱門。
余下兩部國語片,分別是寶島本土,中影電影公司的《海水正藍》,龍祥電影公司的《海峽/兩岸》。
陳仕龍威禾電影公司出品的《警察故事續集》亦在其中。
拿著香江電影協會拍片基金,香江獨立導演甘國亮拿出了一部《神奇兩女俠》,寶島譯做《胭脂雙響炮》。
最后是九一娛樂旗下呆蛙電影公司的《阿飛正傳》和《女人四十》。
與后世的金馬獎相比,這一屆金馬獎已經有了商業化的雛形,新聞局削減撥款給電影基金會,統籌主辦雖然沿用著中華電影發展基金會的名義,實則金馬獎工作委員會連場地也要去跟各方協商,四處拉投資、籌善款。
不過隨著經費減少,帶來的自由度卻接連提升,也是在這一時期里,金馬獎逐漸開始引進內地電影,真正做到百花齊放,在華語電影圈三大獎項中脫穎而出,專業性上吊打金像和金雞。
“現在大家差不多還在同一起跑線上,等金像獎改制以后,將來舉辦電影節還是放在香江穩妥些啊。”
翟遠環顧周圍掛著主辦、協辦單位橫幅的場館,觀眾席人頭攢動,影人齊聚,一派電影盛會的場面。
獎項本身是沒問題的,連金馬二字都出自金門和馬祖兩個地區,奈何往后牛鬼蛇神太多,內娛又實在不爭氣,被人貼臉開大還不思進取,照舊一溜夠的水后水帝。
那咋辦?只好翟老板親自勞心勞力嘍。
“接下來讓我們欣賞本屆最佳原創音樂,《七小福》插曲,獲獎者盧冠廷!”
臺上兩個主持人一陣插科打諢,旋即又一項最佳獎項出爐。
伴隨盧冠廷的串場音樂結束,整場頒獎典禮已經過去半個多鐘頭。
張愛嘉再度走上臺,穿著一襲黑色晚禮服,身材婀娜,與男主持陶大偉并肩。
“各位,到了今晚的重頭戲了,我們兩個就不浪費大家時間,有請本屆最佳劇情片頒獎嘉賓,寶島演繹工會理事長柯俊雄先生,還有我的好朋友,香江九一娛樂董事經理,施楠生楠姐”
掌聲如雷,歡呼陣陣。
聚光燈打在觀眾席里,柯俊雄和施楠生微笑起身,在一眾影人的矚目中登上舞臺。
張愛嘉與施楠生老友見面,笑吟吟迎上去給對方個擁抱,貼面相互嘀咕兩句。
“你們翟老板真厲害,暗箱操作,收工記得請客吃飯堵住我的嘴。”
“別廢話啦,明明是你們金馬組委會自愿,否則我們才不來。”
外人眼里兩人一觸即分,臉上笑容都未變過,施楠生從張愛嘉手里接過將要公布的獲獎信封,沖另一頒獎嘉賓柯俊雄微笑點頭,兩人一同邁步走到舞臺當中。
“柯先生你好。”
“楠姐好。”
“你們都叫我楠姐,顯得我年紀很大一樣。”
“今晚一定要叫楠姐啦,因為你手上有一張王牌,請大家再鼓掌一次,讓楠姐將王牌亮出來!”
臺下又一陣掌聲和歡呼聲,
施楠生站在臺上揮了揮手里的信封,笑著說道:“今晚是第一次做頒獎嘉賓,柯先生,接下來怎么做?我是不是要直接打開信封公布獲獎者?”
柯俊雄連忙故作驚慌的攔了她一下:“當然不行,我們的贊助商寶島衛視還要賺廣告費,你這么快公布答案觀眾就關掉電視了!”
兩人一唱一和的炒熱氣氛,
翟遠看著臺上游刃有余的楠姐,愈發覺得人才難得。
這種場面眼下公司還有誰鎮得住?
環顧一圈,身邊的王祖嫻、張蔓玉、劉嘉玲俱是一副看偶像的崇拜眼神望著施楠生,小姑娘們明顯指望不上,氣場上輸了一大截。
大姐大梅燕芳倒是不錯,上次在白屋受了些折磨,翟遠讓她好好休息,攢了個《胭脂扣》的劇本正打算捧紅對方,目前就等容少從燕京城回來便開機,這次回去完全可以繼續再培養一下,將來專門應對這種場面。
臺上,柯俊雄繼續道:“今天很難的請到香江最厲害的制片人,請她跟我們分享一下,什么樣的電影才可以稱得上是好電影?”
“對我來說,一部好的電影要看三個點,第一巴拉巴拉,第二巴拉巴拉…”
施楠生正兒八經說了一段,接著目光在觀眾席里尋摸一圈,落在翟老板身上:“第三,就是看這部戲是不是九一娛樂出品,監制有沒有掛我老板的名字。”
哄笑聲一片,翟遠立刻成了全場焦點,寶島衛視的攝制組適時將鏡頭切過來。
翟遠微笑沖鏡頭揮揮手,對王祖嫻低聲笑道:“我這樣一露臉,不知今晚寶島又有幾多少女夜不能寐。”
王祖嫻點頭表示贊同,又用閩省話說道:“袂見笑!”
翟遠好奇問:“什么意思?”
王祖嫻認真道:“就是說你講得很有道理。”
翟遠滿意道:“不錯,看你這么懂事,過完年開部新戲給你。”
王祖嫻驚喜道:“真的?”
“假的!”翟遠沒好氣說了句,扭過臉對張蔓玉說道:“蔓玉也一起來吧,你們一個拍完《倩女幽魂》一個拍完《沉默的羔羊》,現在都是當紅女星,外面那些粗制濫造的戲不要接太多,我有個新劇本打算讓你們試試。”
張蔓玉眼眸跟著亮起:“好啊,我聽翟先生安排,最近在春秋做講師,正好得閑。”
王祖嫻掰著手指頭盤算片刻,財迷般談起條件:“但我剛接了兩部片約,三十萬一部,推掉好可惜呀。”
翟遠聽到兩個女人各自的回答,又想起那句至理名言:
所以說一個人的命運啊…
在電影事業上,蔓玉的天份遠超過祖嫻,九十年代正當紅的時候就逐漸息影,跑去內地做慈善事業沉淀,間中偶爾接一兩部感興趣的片子,產出雖然不高,卻憑質量成了國際影壇公認全球最偉大的女演員之一。
王祖嫻便有些可惜,在正當紅的時候好片、爛片、III級片來者不拒,又加之介入富商婚姻被當眾處刑,致使公眾形象一落千丈,隨后肉眼可見的狀態越來越差,同樣在九十年代逐漸息影,接著便漸漸查無此人。
“嘩,你片酬漲的這般快?”翟遠心中略作感慨,捏了捏王祖嫻的臉蛋,笑著說:“不過公司有規有矩,肯定沒有三十萬給你,那下部戲就不預你的份?省的耽誤你賺錢。”
王祖嫻眼神糾結半晌,看一眼張蔓玉的側臉,湊到翟遠耳邊問:“那我還是不是女主角?”
“雙女主嘍,你和蔓玉都是女主角。”
“男主角呢?”
“李聯杰吧,加上個梁嘉輝或者張國容,不過他們戲份都不算重。”
“…那好吧,不過拍完這部戲公司可不可以加人工呀,你不要像方小姐那般孤寒啦!”
三言兩語間,翟遠便敲定了明年的一部新戲——《青蛇》,據說這部戲原本要找鞏皇和梅燕芳出演,不排除徐勀會將那兩位拍的出彩,但眼下張蔓玉需要這部戲奠定實力派風格,王祖嫻更需要多一個代表作。
臺下開小會,臺上開大會。
舞臺上施楠生和柯俊雄插科打諢一陣,拉了波期待感,總算入了正題。
“一部好的電影會感動很多人,也會影響很多人的一生,好的電影都是有生命的。”
柯俊雄拔高下主題,對施楠生笑道:“接下來我們請楠姐幫我們揭曉,今年金馬獎最重磅的大獎,最佳劇情片得主!”
施楠生在一片掌聲中,撕開手里的信封,看了一眼里面內容,抬頭笑道:“我剛剛說過一步好電影要有三個看點,沒想到一語中的。第二十五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得獎的是…”
柯俊雄湊過去看一眼信封里的文字,沖臺下露出個神秘笑容,旋即與施楠生齊聲說道:“《阿飛正傳》!”
舞臺后方,
張愛嘉清澈的口播聲隨之響起:“有些電影,不靠大起大落的情節吸引你,也不靠喧嘩的對白抓住你。它安靜的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時間的流動與記憶的殘影。第二十五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頒給《阿飛正傳》,同樣頒給一部重新定義電影語言的作品,頒給一次深邃的凝視,一次影史上的低語…”
臺下稍稍一靜,旋即才逐漸響起熱烈掌聲。
只是多數影人心中不約而同升出疑惑,《阿飛正傳》?什么來的?
同一時間,拿著《七小福》來參選的佳禾演員們先是錯愕,接著紛紛將目光投向翟遠。
這群人來寶島更早,還不知道這部戲剛在香江上映,更不知道內定獎項的事。
提名都滿足不了,一來就拿大獎,翟老板你真下血本啊!
王嘉衛同樣滿臉錯愕,震驚回頭望向翟遠。
我丟?什么情況!
翟遠笑吟吟起身抱了他一下,低聲說道:“我給你的頒獎詞背熟沒有?別忘了,錯一個字從你導演費里扣一千塊!”
直到聚光燈撒過來,王嘉衛方才迷迷糊糊往臺上走去。
腦海中回響起臨來寶島前,翟遠與自己的一番對話。
“今次去寶島,如果有上臺的機會,發言的時候記得照著我這份稿子背下來。”
“什么來的?嘩!言辭這般犀利?”
“廢話少講,要你背就背,錯一個字扣一千塊!”
“好啊!不過老板,雖然我也覺得《阿飛正傳》拍的不錯,不過輪到上臺起碼是最佳導演才夠資格呀…”
斬獲金馬獎最重磅的最佳劇情片獎項后,王嘉衛才知道,原來不是只有最佳導演才夠資格上臺。
迷迷糊糊站在舞臺上,面對施楠生揶揄的眼神,王嘉衛這才清醒幾分。
“多謝,多謝大家。”
王嘉衛看著臺下一雙雙好奇的目光,心跳不自覺加快,用力抿了抿嘴。
丟!一想到等會兒我要說什么,我就慌得要命。
緊接著,王嘉衛當著整個頒獎場館所有觀眾,做了個出其不意的動作。
他從懷里摸索一番,取出一副原本用來遮擋鎂光燈的墨鏡,架在鼻梁上。
隔絕了臺下的無數目光,心里這才稍稍安穩一些。
“哦?王導演作為今年大獎得主,電影里充滿細節,現在戴上墨鏡是有什么深層含義嗎?”
一旁的柯俊雄見狀,適時開口調侃一句。
“沒有…咳!”王嘉衛清了下嗓子,繼續道:“因為經常在暗房沖洗膠片,面對舞臺上的強光,眼睛會比較敏感。”
柯俊雄即刻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引得臺下一陣哄笑。
王嘉衛心中默默嘆口氣,今天這個借口講出來,以后這副墨鏡多半要陪伴在身邊了。
讓我回憶下,翟老板一字千金的稿紙上是怎么說的來著?
墨鏡王深呼吸一下,接過施楠生遞過的麥克風,面對臺下兩地從業者,兼有前排行政院新聞局、宣傳部門的主管官員,緩緩開口道:
“在《阿飛正傳》里,翟先生寫過一句臺詞‘我聽說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一直飛,一直飛,飛到累了,就在風中死去’。其實我小時候也聽過類似的故事,只不過那只鳥的名字叫‘中國人’。”
臺下驀地靜了一靜,前排新聞局的官員相互對視。
朵愛,味道不對啊!
啪!啪!啪!
靜謐的觀眾席里,翟遠帶頭鼓掌,緊隨其后,香江從業者們紛紛跟上節奏。
王嘉衛情緒稍稍穩定,吐了口氣,繼續用他蹩腳的國語說道:“中國人曾經被分開,被誤解,被制造成彼此的影子,好像彼此相隔很遠。
但我拍這部電影不是為了證明我們有多不同,而是告訴大家,在最孤獨的時候,無論寶島、內地還是香江,我們其實是一樣的。
阿飛沒有父親,他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他漫無目的地活著,像個幽靈。我覺得這不單止是他一個人的故事,也像某些地方,某些人,這幾十年來的處境。
你可以不認祖先,可以換名字,可以移民到別處去,但電影會留下來,語言會留下來,記憶會留下來。
就像《阿飛正傳》里那張破舊的鐘表,時間壞了,但你不能否認它曾經響過,如果我們說的是同一種孤獨,那大家為什么不能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電影是記憶的容器,不是麻醉劑,我不拍麻木的故事,也不說模棱兩可的話。
你以為阿飛只是一個角色?不,他是一個隱喻。
他哪怕沒有身份,哪怕沒有歸屬,哪怕沒有名字,哪怕沒有腳,也終究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