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一些。”
天頂傳來溫和的贊賞聲音。
“其實你來不來道門,結局都是一樣的。即便你一直待在皇城,要不了多久…我們也會見面。”
崇龕徐徐降落身形。
那寬大黑袍觸及地面,拖曳散開。
“我不是瞎子。”
陳鏡玄淡淡說道:“道門想要掌控渾圓儀…這件事,十年前我便看出來了。”
十年前。
陳鏡玄最大的對手便是出身道門的煙邪。
他很清楚…如果沒有道門暗中支持,煙邪不會得到陰陽鏡。
十年并不長,但足以讓一部分真相浮出水面。煙邪離開道門之后,一頭鉆入皇城之中,看似不動聲色,但實際上一直在隱忍等待機會…風暴早已醞釀,只不過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大褚人人都喊自己“小國師”。
可仁壽宮那邊遲遲不予敲定正統國師的交接日期。
論書樓傳承,論方圓坊經營,論所有能論的一切資質背景功績…
陳鏡玄都做到了極致。
國師之位,非他莫屬。
之所以一拖再拖。
原因很簡單。
他并不是仁壽宮心目中最好的那位“國師”。
這場風暴的幕后,屹立著兩道身影,一道隱于道門,一道隱于仁壽宮。這兩道身影在十年前便已經開始謀劃這一切。
“是么?”
崇龕大真人平靜道:“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那么你應該知道,你無論怎么斗爭,都毫無勝算。”
“我沒打算斗爭。”
陳鏡玄垂眸笑了笑:“有些事情,看明白了也就那樣…既然你們那么想要,這國師之位,就這么讓給你們又如何?”
“哦?”
崇龕大真人輕笑一聲。
他倒是有些意外,能得到這樣心平氣和的回應。
他本以為,陳鏡玄不會輕易接受“離開皇城”的結局,至少會嘗試一下抗爭。
“只是我不太明白。”
陳鏡玄自嘲搖了搖頭,問道:“既然你們已經選擇了聯手,何必還要如此麻煩…十年前,直接讓煙邪贏下,不是更簡單么?”
圣后和崇龕站在了一起。
這樣的實力,誰能對抗?
“十年很短,眨眼即逝,一場勝負,算不得什么。”
崇龕淡淡開口:“所以煙邪輸給你,也沒什么大不了。這世上有許多天才,有些人和玄芷一樣,不需要打架,也不需要沾染塵世紛爭,只需要給他一畝三分地,就能修到陽神,甚至繼續修行下去,一往無前…還有一些天才,需要失敗,需要挫折,需要足夠的憤怒與怨恨。”
“煙邪?”
聽到這,陳鏡玄覺得有些好笑。
他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天才的心魔是謝玄衣。
但煙邪的心魔,絕對是自己。
原來自己在崇龕的計劃中,承擔了這么一個作用。
“我罰他在心籠中面壁思過了整整十年。”
崇龕大真人有些遺憾地說道:“這十年,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在思考如何擊敗你…或許你真應該回一趟皇城,和他正面對決。”
“我從來沒把他看做過對手。”
陳鏡玄沉默了片刻,聲音平靜地開口。
這句話聽上去很像是一種鄙視,但陳鏡玄的語氣十分平淡,沒有絲毫瞧不起的意味。
他只是在客觀闡述一個事實。
某種意義上來說,陳鏡玄和玄芷真人是一種類型的天才,他修行從來不為了戰勝誰,這些年也沒有產生過特別的怨憎,痛恨…
所以。
煙邪在他眼中,與其他人并沒有什么區別。
崇龕神色有些復雜。
今日這場會面,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陳鏡玄不爭,不搶,不斗,不怒。
他準備的那些手段,積蓄的那些威壓,似乎通通失去了意義。
“現在我可以帶她離開了么?”
陳鏡玄望向心籠所在方向,那座雷池仍然懸停在道袍女子的頭頂。
“自是可以。”
崇龕大真人拂了拂衣袖。
萬象洞天松開壓制,那座雷池徐徐消散,盤膝而坐的唐鳳書神色蒼白,緩緩合上雙眸…心籠類似于一種蠱術,崇龕大真人將心籠壓入唐鳳書神海之后,這位女子齋主的神魂便陷入了永暗。
可以理解成,這段時日唐鳳書的神魂一直在沉睡。
陳鏡玄揮袖輕招。
無數金線掠出,化為一枚柔和大手,托住了女子后背,將其拽至自己身前。
“她神魂如今還在心籠掌控之中。”
崇龕淡淡說道:“十二個時辰之后,心籠會自行消弭。”
這種魂術神通,極難施展。
而一旦施展,便又極難解除。
這便是崇龕大真人根本就不在意陳鏡玄帶走唐鳳書的原因——
主動權仍然掌握在他手上。
“你還有十二個時辰,來兌現先前的承諾…”
崇龕大真人漠然說道:“等到諸事落定,心籠消弭,唐鳳書便自然會恢復原樣。否則,你知道我的手段。”
“大真人如此行事…是不是當不太起道門光明磊落的名聲?”
陳鏡玄緩緩蹲下身子,摟住懷中女子肩頭,將一縷元氣渡送過去。
連日承受雷池威壓,心籠折磨,唐鳳書此刻十分虛弱…
陳鏡玄卸下單薄外衫,替她罩上。
他低垂眉眼,看不清面容神色。
“勝者書寫歷史。”
崇龕大真人搖搖頭,渾不在意地說道:“待到日后,我自然是光明磊落的。”
他必須要這么安排——
陳鏡玄畢竟是書樓主人,大褚原定國師。
這般重要的身份,總不能就這么不辭而別。
“好。”
陳鏡玄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恐怕此刻皇城,那場醞釀已久的風暴已然降臨。
陳鏡玄隱約猜到了接下來十二個時辰會發生什么…煙邪等待了十年,謀劃了十年。
書樓的黑料,精心籌措的污水,將會化為一場暴雨,潑向自己。
自己唯一要做的,便是接受,承認。
最后是…離開。
“我會離開皇城。”
陳鏡玄望向面前大真人,認真問道:“不過離開皇城之后…我總要有一個去處。”
“隨你。”
崇龕面無表情說道:“讓你離開皇城,只是給你一個體面。相信我,你不會還想回來的…如果我是你,我會帶著唐鳳書離開大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