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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二十四時辰(二)

  道門這幾日迎來了久違的清凈。

  說起來實在有些諷刺。

  這里本就該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清凈地,近一年來卻是諸多風波,頗不太平。

  香火齋,太上齋,天下齋,長生齋,玉清齋…

  北海氣運倒流之后,這五齋跌入俗世,惹了一身泥濘。

  目前還算“干凈”的,便只剩眾妙齋,以及多寶齋。前者門規清凈,弟子常年隱居,躲藏在道門深山之中,看守道門地脈氣運,以及天元山秘境,齋內弟子攏共也就不到十人。后者則是與皇城司“煉器司”職能相仿,拜入多寶齋的能人異士,終日沉浸煉器鑄陣,平日里幾乎不會外出,更無心摻和江湖紛爭。

  前不久,太上齋主歷塵外出游歷。

  此次南下,玉清齋主舒寧暫離道門,去往皇城。

  再加上眾所周知的不光彩之事…

  如今道門主宗,還在露面的,便只剩兩位齋主。

  形單影只的香火齋主燭道人。

  以及在道門清修百年之久的長生齋主玄芷真人。

  “齋主…您今日似乎與往常有些不太一樣?”

  長生齋,山頂小院。

  小道士蘇野挑著兩桶山泉水,踩著泥濘,身形有些搖晃。

  他抱起水桶,將山泉水灌入水缸之中。

  蘇野不太明白。

  師尊今日喊他挑這么多水,目的是為何。

  “哪里不一樣?”

  一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正在小院田間耕作,頭戴斗笠,身披竹蓑,聞言抬起頭來,笑著開口。

  眾所周知。

  玄芷真人修行已有百年。

  可如今看外表,玄芷似乎只有四五十歲的凡俗模樣。

  其實修到陰神境界之后,便可一定程度壓下面容面容,即便甲子之身,看上去依舊二八風華。

  當然…其實只是遮掩表象的低級術法。

  所有修行者,都在對抗歲月。

  數十年過去。

  肌膚松弛,筋骨老去,氣血枯竭,這些都是“易容術”無法改變的。

  然而玄芷并沒有動用這些低級的“易容術”。

  長生齋的核心神通術法,就在于“長生”二字,這百年來玄芷真人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青囊山耕種,這本是一座枯山,因為玄芷真人的存在,青囊山才有了如今這副生機盎然的模樣。

  若干年前,曾有人說,玄芷真人不思上進。

  終日躲在道門內耕田,馴牛,養雞。

  這樣下去,難道還能得證大道?

  這些聲音曾一度甚囂塵上,險些演為罵聲…一切議論紛紛停歇于飲鴆之戰。北郡戰事吃急,道門全力赴戰,然而卻遭受了兩位大真人的背叛,逍遙子和崇龕陷入苦戰,鈞山大真人也被困于另外一座戰場。

  近十位大妖尊者正在剿殺七齋弟子。

  得知消息,玄芷真人拎著鋤頭離開青囊山。

  上午耕地,下午滿載而歸,不到半天,這座戰場妖尊盡數隕落,四尊陰神大妖頭顱啷當落地,還有一尊大妖被玄芷真人壓回青囊山,做了鎮山靈獸。自那一戰之后,再也沒人膽敢指責玄芷真人不務正業,不修正道…畢竟那平日里用來耕地的鋤頭,當真是可以斬殺陰神的!

  “我也說不上來…”

  蘇野撓了撓頭。

  “明日起,這青囊山的藥田,靈雞,便都交予你來灌溉喂養。”

  玄芷真人輕聲說道:“還有阿牛…這家伙脾氣不好,我會用捆妖繩把他栓在院里,你切莫解開繩索。”

  他一邊說著,一邊望向院落盡頭。

  一頭青色水牛正在犁地,渾身散發著淡淡的金燦熒光。

  這便是玄芷真人當年從北郡戰場壓回來的那頭大妖…

  “您要出門?”

  蘇野怔了一下。

  這些年青囊山上一共就只有兩位弟子,師兄蘇洪跟著師叔南下討伐邪宗去了。

  如今這山上,便只有自己一人。

  他本以為,這清凈日子不會有什么變化。

  可沒想到,師叔師兄剛剛離開,師尊便要出門了。

  “忽然想起來有些事。”

  玄芷真人垂眸笑了笑,道:“可能要暫時離開幾天…”

  他卸下斗笠,竹蓑,在水缸前洗手,進屋換了一身衣衫。

  拜入長生齋這么多年,蘇野從未見過師尊這樣打扮。

  玄芷真人換了身漆黑道袍,青色布鞋。

  先前犁地的泥垢,污穢,盡數消去。

  此刻的他,一塵不染。

  “這東西,你替我拿著。”

  玄芷真人將屋內洗干凈的鋤頭,放在了蘇野手上。

  “師尊?”

  蘇野有些懵了。

  這是師尊當年在北郡斬殺四尊大妖的那把鋤頭么?入手倒是并不算沉…他明顯能感到,握住鋤頭之后,一旁的青牛看著自己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

  “他要是敢不聽話,就給他來一下。”

  玄芷真人淡淡開口。

  他風輕云淡地揮拂衣袖,一縷金光掠出,化為一圈金燦繩索,束住老牛。

  “您您您…”

  蘇野有些慌了:“您要去哪?您該不會是要去妖國那邊打架吧?”

  “傻徒弟。”

  玄芷真人哭笑不得,搖了搖頭:“自家田都沒種完了,去外邊打什么架?”

  蘇野更加困惑了。

  不去外面打架,那師尊交代這么多,叮囑這么多,是要做什么?

  話音未落。

  玄芷拍了拍弟子肩頭,離開小院,第一步踏出,尚有微風繚繞,只出三四丈遠,再踏出一步,玄芷真人整個人便如風兒般散了開來。蘇野散開神念,也看不到師尊的一道影子。

  “別找了。已經走遠了。”

  院落里那頭老青牛,散發著低沉悶哼之聲,耕作累了,靠在墻頭歇息。

  “…牛師叔。”

  蘇野杵著鋤頭,有些緊張地開口:“您知道我師尊出門是去做什么嗎?”

  他知道,這老牛是妖尊化形。

  這么多年修行,他都是這么稱呼的。

  被師尊壓回道門之后。

  這頭青牛便在田間耕作,師尊如何,他便如何。

  有人說,這老牛被玄芷打了個半死,如今只剩下陰神初境,勉強茍延殘喘。

  還有人說,這老牛被玄芷真人壓回道門,算是撿了一樁造化,這些年辛苦耕耘,修為不退反進,已經修到了陰神圓滿,只差一步便可陽神得證大尊。

  然而在蘇野眼中。

  這些消息都不重要。

  因為老牛耕了十年的地。

  陰神初境也好,半步陽神也罷…一輩子都耕地的話,什么境界,還重要嗎?

  “大概能猜到些…”

  老牛望著青囊山遠方,沉聲咕噥道:“你師尊是找人打架去了。”

  “誰?”

  蘇野瞪大雙眼。

  師尊平日里只在青囊山耕地,哪里還有仇家?哪里還需要打架?

  “問那么多作甚…”

  老牛嘆了口氣,賣了個關子:“你師尊打不過那家伙的,若是再多個幫手,興許還有點希望…”

  說到這,青牛停頓了一下。

  它有些忌憚地望著蘇野手中的鋤頭,隨后咧嘴笑了笑,溫和說道:“好師侄,要不你把‘捆妖索’解了,俺老牛去幫幫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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