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障目

  明王鎮海陣中,無數金光翻涌!

  駭浪席卷,神海受困。

  謝玄衣踩在浪潮之中,左突右撞,然而向來無往不利的武道神胎,此刻卻被更高一境的周壓制。四面八方,皆是拳風所化的浪潮,白衣武夫猶如戰神,即便沒有這幾座大陣,他依舊可以單獨鎮壓這座尚未大成的金燦神胎。

  本該是生死之際。

  謝玄衣此刻卻是心靜如水。

  因為…

  他并沒有感受到直刺心湖的殺意。

  踏入鎮海陣中,原先滔天的殺意,反而迎來了彌滅。

  周每一拳打出。

  金衫神胎的道意,都會被消磨一部分。

  參悟大道之后,生滅成圓,攻守兼備…謝玄衣并不畏懼消耗戰,周打出的這些傷勢,即便不動用“不死泉”,僅僅使用生之道境,也可以以極快速度恢復。

  “周對我,并沒有真的生出殺意?”

  謝玄衣微微皺眉。

  這明王鎮海陣,氣勢恢弘,施展出來之后,方圓百丈都被大浪異象籠罩。

  周出手之后。

  武宗弟子不再露面,這些低境修士成為了大陣中的“浪花”。

  百花谷,以及姜家…均都如此。

  戰至此刻,謝玄衣只能看到一襲身影,那便是白衣周!

  這般安排,可以理解。

  滅之道境極其險惡,但凡觸碰,都可能被直接奪去性命。

  在場眾人,除了葉祖,便只有周,能夠與“滅之道境”硬碰!

  只是…

  謝玄衣心中卻生出了另外一個奇怪猜想。

  讓諸弟子退下,或許是為了屏蔽天機!這大陣浪潮越鑄越高,一座完整囚籠已然逐漸成型,周和葉祖主導了這座大陣…此刻除他們以外的所有參戰者,全都淪為了大陣外圍的“棋子”和“陣符”!

  果然!

  鎮海陣的浪潮鑄到近百丈高后。

  周便不再出手,這位白衣武夫平靜站在浪潮之中,收拳而立,調整呼吸。

  “師祖!”

  “葉祖大人!”

  鎮海陣外,盧鳶和百花谷幾位年輕弟子,守在紅葉寶座之旁,聲音擔憂。

  盤坐許久的紅袍老者,緩緩站起身子。

  原先鱗次櫛比的秘陵石室,被摧枯拉朽擊毀,長廊破碎,謝真所在的位置被鎮海陣搗為平地,化為一片荒蕪廢墟,無數寶器流光席卷,海潮翻滾,即便是陰神境的修士也無法看清大陣中央的景象。然而葉祖并不屬于“被障目者”,他的神念還在不斷往外傳遞,武宗,百花谷,姜家修士仍然在變換陣法,大陣卷起的浪花越發密集,所有入陣者都被潮水卷入其中。

  “不必擔心…我無恙。”

  葉祖輕輕掙脫了周圍弟子的攙扶。

  他從紅葉寶座之上走了下來,將膝上長劍當做駐杖。

  盧鳶見此一幕,駭然道:“師祖大人,這是要入陣作戰?”

  葉祖看著面前的滾滾海潮,神色平靜,輕輕嗯了一聲。

  盧鳶連忙掐訣,以百花谷密令,將訊息傳給陣中的葉清漣,然而鎮海大陣已然落定,每一位入陣者都成為了這片“海水道域”的一部分,葉清漣的身形并沒有離開大陣,四周潮聲翻滾,滔天怒浪轟鳴。

  盧鳶連忙上前,橫過一步,咬牙阻攔道:“葉祖大人,不可貿然行事啊…這一戰,有周宗主壓陣,還有這般多的尊者大人。豈需您來動手?”

  師尊曾交代過。

  無論如何,照顧好葉祖大人。

  白紙結界一戰之后…葉祖身受重傷。

  此次踏入白澤秘陵,對大褚眾人而言,最重要的是“活著”。

  謝真雖是大褚叛徒,可卻構不成多大威脅…真正值得警惕的,乃是三大宗那些偽圣!

  白鬼這些半步陽神的存在,除卻周宗主,無人能夠與之一戰。

  即便是周,也只能勉強保命。

  大褚唯一的依靠,就是葉祖。

  若是葉祖在那之前,無法恢復修為…那么與白鬼碰面之時,便是大褚修士覆滅之時!

  “只周一人…不夠。”

  葉祖搖了搖頭,低聲開口,聲音透露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盧鳶神色蒼白。

  她不明白…

  有這么多大陣加持,這么多尊者相助,再加上陽神境下幾乎無敵的周宗主,怎么可能降不住區區一個謝真?!

  “讓我去吧。”

  葉祖輕嘆一聲,這次開口蘊含了神魂法門。

  只是極其輕微的一縷神念。

  護在紅葉寶座旁的幾位百花谷弟子,便乖乖讓了行。

  老人雙手持握劍柄,輕輕以劍尖敲了敲地面,明王鎮海陣立刻予以回應,滔天海浪在老人身前分開,化為兩面高聳巍峨的浪壁。葉祖緩緩踏入鎮海陣中,海水轟然倒塌,將老人的衣袍盡數淹沒。

  謝玄衣站在無數浪花之前。

  他已看不到其他物事了…磅礴的元氣匯聚成海,遮天蔽日,將他困在其中。

  周靜默站在這座海水籠牢之前。

  此刻大陣徹底鑄成,這位白衣武夫眼中的殺意,恨意,怒意,都逐漸褪去,化為了極致的平靜。

  “這一幕,是否有些熟悉?”

  蒼老的聲音,從海水盡頭響起。

  謝玄衣微微一怔。

  他望著周身側,滔天海水破碎重組,一襲鮮艷紅袍緩緩出現。這位杵劍而行的老者,走得極慢,葉祖絲毫不掩飾自己身上的疲態,萬丈海水為他恭敬行禮,然而每走一步,都有淡淡的寂滅死氣散發而出。

  “十年前,你師尊謝玄衣,就是這樣死在北海…”

  葉祖緩緩來到大陣中央。

  他看著這滔天翻涌的元海龍卷,輕聲道:“當年我就在北海之上。雖然當年圍攻之人與現在不同…但有些場景,卻是頗為相似的。”

  謝玄衣沉默地看著葉祖。

  這是兩人第三次對視,在踏入秘陵之后,他已經與葉祖碰面了兩次。

  礙于秘陵的規則妨礙。

  前面兩次碰面,兩人沒有機會交談,也沒有機會傳遞神念,只能以目光對視。

  在丙酉號的搜魂中,謝玄衣知曉了大褚寶船遭遇的劫難,也知道自己被“葉祖”污蔑的事情…

  最開始,謝玄衣本想抓住“紙人道黑衣”,洗清冤屈。

  但后來他改變了念頭。

  因為…虛空大陣變幻之時,與葉祖的那一次對視。

  謝玄衣并沒有感受到殺念。

  那位陽神望向自己,眼中猶如淵海,不帶其他雜念。

  劍修對外界殺意感知極其明確,那一次對視十分短暫,謝玄衣注意到武宗百花谷姜家的年輕修士,都以憤怒目光直視自己,唯獨葉祖,投來的眼神與這些人不同。如果葉祖是故意“冤枉”自己,那么他的神色不會如此平靜。

  沒有戲謔,沒有諷刺,沒有敵意。

  但卻…有那么一絲絲的欣慰。

  這樣的眼神,讓謝玄衣心中生出了一個古怪念頭——

  所以在殺完江寧王府修士之后,謝玄衣面對“黑衣”,產生了一剎的猶豫。

  大陣崩塌之際,他放走了“黑衣”。

  但并不是存著要洗清冤屈的念頭——

  只要黑衣不在,那么這秘陵之中,便只剩自己一個“謝真”。

  接下來,踏入虛空雷澤,與武宗周交手,被鎮海陣困住,發生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這些,都是必然。

  “后來趙純陽對我說,他曾后悔沒有在北海現身。”

  葉祖杵劍站定,聲音有些沙啞:“若是當年趙純陽在北海出手,那么再多人參與圍攻,他也有信心保下謝玄衣…”

  周有些詫異看著葉祖。

  這段往事,無人知曉。

  葉祖和趙純陽是相交多年的故友,或許這句話,趙純陽只對葉祖一人說過。

  “之所以不出面,不是因為他惜命,而是因為他看到了更遙遠的未來。”

  葉祖輕聲開口:“天下人,大多被一葉障目,只看得到眼下,看不到未來…有些時候,死去是為了更好的活著,退后是為了更好的前進。”

  周聽到這,皺了皺眉。

  他只是聽得一知半解,但謝玄衣卻是聽懂了所有。

  “周。”

  葉祖輕聲道:“你且退去吧。之后的一切,按原定計劃來。”

  “您…顧好身體。”

  周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而后緩緩向后退去。

  鎮海陣已然鑄成。

  無數浪潮將葉祖和謝玄衣包圍,紅袍老者杵劍踏入陣牢之中,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微笑說道:“二十年前,我們曾見過的,你還有印象么?”

  謝玄衣神色恍惚。

  二十年前,那時候他曾去百花谷登門挑戰過一次。彼時青州氣運凋零,百花谷只有一個葉清漣能夠登得上臺面,只不過這位葉少谷主僅僅與自己交手十招,便敗下陣來,那時年少輕狂的謝玄衣繼續求戰,然后被百花谷長老帶到了禁地后山。

  最終他見到了葉祖。

  這是兩人唯一一次見面…

  那一次,葉祖看向謝玄衣的眼神,便是如先前對視一般。

  如淵似海,不怒不慍。

  “您果然認出我了。”

  謝玄衣心中的那個念頭徹底落定,他看著此刻奄奄一息的紅袍老者,眼神變得復雜起來:“您知道我沒死?”

  “趙純陽守口如瓶。”

  葉祖搖了搖頭。

  他笑道:“這些年我與他相談甚少,他只是對我說過,后悔沒有在北海現身。不過這句話背后所蘊的深意,卻是我獨自一人之時悟到的…以他的性子,若你真這么死了,這天下哪里能得十年太平安定?我想你大概還活著,以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活在這世上…十年之后江湖上出現了一個與你相似的年輕人,而且大穗劍宮又極其巧合地再度開山,那個時候我便猜測,或許謝真就是謝玄衣。”

  謝玄衣看著眼前老者,不知該說什么了。

  “抱歉。”

  葉祖柔聲說道:“闊別多年,竟是以這樣的方式相見。苦了你,這一次又要背負罵名…只是這一次的罵名,只是暫時的。”

  “罵名…我不在乎。”

  謝玄衣搖了搖頭,低聲道:“但我想知道…白紙結界到底發生了什么?”

  話音剛落。

  葉祖伸出一枚手掌,輕輕按在了謝玄衣的額頭。

  磅礴神念,輕柔灌落。

  白紙結界的那一戰,在謝玄衣神海之中倒映——

  武謫仙極有魄力地做出了燃命搏殺的舉動。

  然而因為情報缺失,低估了不死泉的威力…這場燃命換命的極限一搏,以失敗告終。

  這是一場極其慘烈的慘戰。

  葉祖施展了數次“焚花式”,三位陽神的大道都竭盡干枯,若是這一戰不再生出變數,那么或許武謫仙也不會就此死去。

  只可惜…

  這里是南疆。

  陸鈺真布局之中還藏了一手。

  三位陽神戰至力竭之后,純白尊者帶著一眾南疆偽圣,降臨白紙結界。

  “最后…我施展了‘衍花式’。”

  葉祖聲音沙啞:“只可惜…最后的‘衍花式’被擋住了,我無力再戰,只能逃離。”

  謝玄衣默默地看著白紙結界的畫面。

  衍花式劍光一生二,二生三,紛紛揚揚墜落,卻被大雪截斷。

  “最后一劍遞出…我看到了熟悉的劍氣。”

  葉祖嘆息道:“施展那劍氣之人,與你一模一樣。”

  大褚寶船這邊得到的情報,都是真的。

  紙人道那邊,有一襲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黑衣。

  “道藏古籍之中記載。”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之中有一魂名為‘胎光’。”

  葉祖望著謝玄衣,認真說道:“以胎光孕育神胎,便可培養出一模一樣的肉身胚子…若是老朽猜得沒錯,十年前你墜入北海,被陸鈺真截去了胎光,鑄成了那枚一模一樣的胚胎。”

  謝玄衣幽幽吐出一口濁氣。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見到陸鈺真,心中便生出猜疑,不快!

  “那人…我已見過了。”

  謝玄衣忽起一念,皺眉說道:“以那人的實力,不該能接住您這一劍才對…”

  “紙人道的術法邪異萬分。”

  葉祖想了想,道:“以陸鈺真性格,不會將胎光輕易放入秘陵,或許你所見到的只是一尊分身,真正的‘胎光’現身一次之后,便回歸純白山中了。”

  謝玄衣微微點頭。

  的確…

  這么一來,便都說得通了。

  “時間緊迫…這鎮海陣需要消耗大量神念,老朽維持不了太久。”

  葉祖沉悶咳嗽一聲,神色凝重:“前因后果,你既明了,接下來便說正事。”

大熊貓文學    劍道余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