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囿口中說出來的話,謝玄衣一個字也不會信。
坐在太安城副城主之位,替妖國賣命…
徐囿的心早就爛透了。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很可能是假的。
一旦自己選擇相信,那么必定會被指向錯誤且致命的方向。
所以,謝玄衣選擇使用“搜魂”。
特殊時刻,特殊人物,特殊手段。
容不得絲毫憐憫。
在一陣痛苦的慘叫聲中,謝玄衣緩慢且堅決地將自己神魂,融入徐囿紫府心湖內部。
二者之間的神魂差距實在太大,早就油盡燈枯的徐囿,已然淪為待宰羔羊,他拼命反抗,可無論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只能哀嚎著任由謝玄衣翻看他骯臟齷齪的“一生”。
謝玄衣背負雙手,以神魂之姿,懸立于徐囿的紫府心湖之上。
無數畫面,懸浮于眼前,隨意撥弄,便可觀看。
徐囿天資不錯,十四歲那年便得了機緣,通過觀想之法,感應到天地元氣,而后耗時一年,陸續點燃竅穴,成為了一名年紀輕輕就踏上正途的修行者,并且得到了大褚皇室的重用…那一年北境鎮守使尚未黜職,徐囿拜入嘉永關鎮守使鐘度門下。
恰逢近百年來最慘烈的“飲鴆之戰”。
妖國攻打北境長達十年,嘉永關率先遭受沖擊,整條戰線蔓延近千里——
這場戰事慘烈程度,數甲子前所未有,負責駐守北境的一百零八位鎮守使,死傷過半,但大褚硬生生守住了北境,在最終一戰之中,大褚國師親自布局,將妖國大尊“墨鴆”就地格殺!
戰事主謀的墨鴆大尊身死道消,妖國的南下野心瞬間消弭。
這場曠日持久的慘烈戰爭,以一種荒誕而又戲劇性的方式落下終幕,就此結束。
這一戰大勝!
北郡邊陲,千里赤土,皆飲墨鴆之血,得以太平!
這便是此戰被稱為“飲鴆之戰”的緣故。
在這一戰中,徐囿曾為鎮守使鐘度數次傳遞絕密情報,立下汗馬戰功,因此而得到授封,戰后被遣至太安城,而后年年高升!
但在“搜魂”畫面里,謝玄衣卻看到了授封的真相。
第一次傳遞情報的那場任務,徐囿便失敗了…他在出關途中,被一位妖國大人物發現,并且直接攔截。
這種情況,只有死之一字。
徐囿沒有第一時間自盡,而是跪地求饒,痛哭流涕,懇求對方能夠饒自己一命。
那位妖國大人物,逼迫徐囿立下神魂之誓,將他策反成了妖國的一枚棋子。
而后。
徐囿便多了一個身份。
他為大褚賣命,更為妖國賣命。
這份情報最終準時送到了另外一位鎮守使麾下,妖國刻意放水,接連數場戰役大獲成功…徐囿成為鐘度的心腹干將,而最終一戰,他所送出的錯誤情報,也將這位嘉永關鎮守使送上了絕路。
鐘度死在了飲鴆之戰結束的那一天。
但北境戰爭結束。
對于所有人而言,這是一場大勝。
本來被妖國當做“棄子”準備丟掉的徐囿,就這么稀里糊涂活了下來,并且接受了不屬于自己的封賞。這場戰爭實在太慘烈,死了太多人,迎來勝利之后,所有人都如蒙大赦,或許是上天開的玩笑,又或許是命運在戲弄正義。自始至終都沒有人把鐘度鎮守使的死亡和徐囿聯系在一起,當一枚失去作用的棄子,落在了關鍵位置,便值得重新重視。
于是徐囿得到了妖族的重用,他負責在太安城扎根深駐,等待著有朝一日那來自北方的再次呼喚。
他受萬人敬仰。
太安城子民將他奉為英雄。
大褚皇城為他分派俸祿。
整整四十年,徐囿過著“紙迷金醉”的日子,除了修行速度慢了一些…
四十年過去,他還停留在馭氣境。
以他的聲望,以他在北境戰爭中所立下的戰功,只要踏入洞天境,他便會正式成為這太安城的新任城主。
這些年,徐囿為“晉升城主”之事,做足了鋪墊。
他為太安城除治賊寇,解決洪災,搬來賑濟之糧,還栽培了一位義子…
所有人都認為他是英雄。
但諷刺的是,他所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當上城主,更好的回饋妖國。
何其荒謬!
一個妖國諜子,竟然真的只差一點點,就能坐上人族城主之位。
一旦讓徐囿成功。
有朝一日,他背刺帶來的傷害,將是無法估量的沉重。
“太會演了,太能演了。”
“騙過了麾下,騙過了義子,就連‘渾元儀’都騙過了…”
謝玄衣在此刻忽然明白,為什么太安城夜宴,徐囿要擺出如此闊氣,如此豪邁的模樣。
青元丹的事情,有很多種解決方式。
徐囿偏偏選擇了最麻煩,但卻最光鮮亮麗的那一種。
因為他早就已經習慣了“欺騙”。
這么多年,他一直將自己包裝成義薄云天的仗義之輩,當年在北境雪地里下跪,賣國求榮的卑鄙影子,早就被他埋在心湖最深處。
“就是不知道,你騙了這么多人,能不能騙過自己?”
謝玄衣冷笑一聲。
他不再去看這骯臟齷齪的一生——
心湖最深處,有好幾道神魂片段,籠罩著禁忌的黑色煞氣!
這些畫面,被人施加了特殊手段,加以保護!
這才是謝玄衣“搜魂”想看到的東西,他伸出手掌,對準一片黑色碎片抓去!
轟的一聲。
黑色煞氣在感應到外界震顫之時,瞬間猙獰起來,化為一頭猙獰猛獸,向著謝玄衣奔襲而來!
很顯然。
負責與徐囿交接的那位大人物,知曉這些記憶碎片的“重要性”,在任務叮囑之后,附贈了自己的一縷精神之力。
謝玄衣面無表情,拂袖一揮。
只手落下。
落在徐囿心湖之上,便是一個幾乎有數百丈大小的巨手!
那滾滾黑氣凝化而成的妖獸,瞬間便被謝玄衣抓住!
正值特殊時期,大褚王朝對妖氣的檢查嚴苛到了極致。
這位妖族大人物雖然留了一個心眼,但卻不敢太過放肆,為了避免徐囿暗棋身份暴露,他所留下的精神力量,只有極其微弱的一絲!
在謝玄衣看來,這一絲神魂之力,實在不值一提。
他攥住這片記憶碎片,強行使其投射!
一道漆黑長影,落在面前。
“青州那邊的情報,已經第二次傳到大尊耳中了!”
那身影很高,也很瘦。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節枯木。
黑影的聲音十分嚴厲:
“大尊已用圣術查明,鯉潮城確有劇烈的元氣波動,如果青州給出的情報屬實,這座秘境屬于白澤大圣留下的遺物…那么這一次,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們都必須將秘境中的遺物帶回北國!”
“這幾日你做好準備,檢驗秘境真假的信物已經在路上了。”
“等信物確定可以入境,我會告訴你接下來的任務。”
咔嚓。
觀看到這里,記憶碎片忽然爆出一大片裂紋!
這意味著徐囿的神魂已經承受不住搜魂的壓力,瀕臨崩潰,這幕記憶想要再看一遍,已經不可能了。
謝玄衣瞇起雙眼。
這段對話的信息量有點大。
聯系徐囿,說要分派任務的這道黑影…應該就是妖國境內的某位尊者。
以妖國的等級秩序分布。
尊者之上,才是大尊。
“白澤大圣的秘境即將在鯉潮城問世?妖國大尊得到了青州給出的情報?”
謝玄衣仔細回想著這一段話,越想越是心悸。
古圣賢秘境的消息,絕對屬于最高級別的機密!
如果鯉潮城真有秘境即將浮世,那么知曉內幕消息者,應該只有寥寥數人,包括且不限于掌管一州的游海王,以及坐鎮青州,對周遭地界了如指掌的那幾位古世家古宗門大修士。
一般來說,這種情報,知情者都會嚴格保密。
秘境一旦問世,便是世家宗門先行探索,先行得利!
可妖國大尊提前一步知曉…
便說明,有人向妖國泄密!
這種級別的大修行者投妖,可比徐囿可怕得多!
謝玄衣背后已經有冷汗滲出,他沒有猶豫,立即抓向第二枚記憶碎片。
熟悉的倒影再次出現。
這次對話,應是發生在第一幕之后,間隔一段時間。
“乙三,信物已經在路上。”
“若無意外,這信物會在七日之內,送至太安城,送貨人會寫信與你聯系。”
“你得到物件,檢查無誤之后,帶上身份憑證,立刻前去鯉潮城…務必在圣賢秘境問世之前,完成第二次交接。”
“以下是信物的特征,以及相關信息。”
謝玄衣神情凝重,這一次搜魂的信息量仍然很大。
乙三。
這位黑衣尊者對徐囿的稱呼很有趣…如果自己沒猜錯,妖族是在北郡青州地界布下了一張巨大諜網,當年飲鴆之戰背叛大褚的修士,可不止徐囿一位。
而妖國這邊有一張完整的清單,每一個背叛者都有屬于自己的稱號。
乙三,便是徐囿的稱號。
這個稱呼有趣的地方在于,以謝玄衣對妖族行事風格的了解,這位負責分派任務的黑衣尊者,很可能也不知曉徐囿的地位,姓名,具體身份。
所以才會有后面的“帶上身份憑證”——
大褚對境內土壤擁有著絕對掌控權。
一個命令。
青州連夜八百里禁。
妖族諜子想要隱藏身份,就必須足夠小心,足夠謹慎。
操縱諜網的上位者,也同樣如此。
每一場交接都是一場博弈,任務精度越高,彼此了解越少,這場交接完成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即便中間某一環出現紕漏,也不至于導致整張諜網功虧一簣,被連根拔起,就此破滅。
謝玄衣仔細查看那位黑衣尊者留下的任務信息。
他真正好奇的。
是所謂的信物…那截指骨,到底是什么?
拆開最后一枚記憶碎片。
謝玄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枚白澤大圣的指骨,只需灌輸元氣,便可激活妖圣血脈之力。”
“憑此信物,踏入秘境地界…”
“激出血脈之力,便可查驗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