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肯·佐爾格導演的老婆叫華如真。
陸嚴河拿著一瓶紅酒去穆肯·佐爾格導演他們在這里的住處——一棟獨立的二層樓的房子。
陸嚴河是臨時接到的邀請。
華如真知道穆肯·佐爾格電話對面的人就是陸嚴河之后，直接奪過了穆肯·佐爾格的手機，跟陸嚴河說好，讓他晚上過來吃飯。
“之前穆肯就跟我說了，你現在一個人住，這地方也沒有什么好逛的，地廣人稀的，今天晚上，你來我們這兒吃飯，就這么說定了。”華如真毋庸置疑地說道，都沒有給陸嚴河拒絕的機會。
電話結束以后，地址就發了過來。
陸嚴河只好趕緊先找了一瓶紅酒。
畢竟也不能空著手上門。
跟陸嚴河見過的很多導演夫人不太一樣，華如真看上去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家庭婦女。她幾乎沒有戴任何首飾，頭發也只是很普通地綁在后面。
出來見陸嚴河，華如真身上還系著圍裙。
她摘下了圍裙，跟陸嚴河熱情地擁抱了一下。
“雖然我回國時間比較少，但我和我身邊的朋友都一直很關注你。”華如真說，“我在美國的時候，甚至會開車幾個小時到另一個城市的電影院去看你的電影，你真是我們的驕傲。”
陸嚴河有些受寵若驚，說謝謝。
華如真跟他說的是中文，穆肯·佐爾格站在旁邊，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有些郁悶。
陸嚴河：“謝謝您。”
“別您啊您的了，整這個客氣，我長你兩輪，你喊我一聲姐就行了。”華如真說，“中國電影圈能夠出現你這樣一個年輕人，真給我們長臉，你不知道，因為這個家伙是導演，平時我也經常跟一些電影圈的人打交道，他們一聽我是中國人，就會好奇地問我跟他是怎么認識的，話里話外就會提到現在中國也沒有什么好電影。真的，把我氣得夠戧。”
她指了一下穆肯，又說：“最關鍵的是，這家伙也是這個觀點，覺得我們中國的電影拍得不行。”
穆肯·佐爾格終于受不了了，用英語說：“嘿，你們不要總是說中文，我聽不懂！”
華如真馬上轉頭，在穆肯·佐爾格臉頰上親了一口，說：“親愛的，我在跟嚴河說我很高興你們兩個能夠一起合作呢，我心目中最優秀的導演和演員可以在一起合作，我感到特別的驕傲。”
華如真一番話說完，穆肯·佐爾格臉上就露出了笑容來。
陸嚴河嘆為觀止地看著華如真，掩飾著自己的驚訝。
華如真對陸嚴河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保密”，對他們說：“那我先去準備晚飯了，你們聊吧，把你們工作上的事情趕緊聊完，我希望等會兒在飯桌上，我們可以聊一點跟電影無關的東西，比如你們知道的明星八卦。”
陸嚴河笑著說：“麻煩姐。”
華如真重新系上圍裙，進了廚房。
穆肯·佐爾格帶著陸嚴河到了他二樓的書房。
雖然也只是一個臨時性的住所，但是，很顯然，他一點沒有降低自己的生活水準，還給自己準備一個書房。
穆肯·佐爾格從自己的書桌上拿起一沓設計圖，交給陸嚴河，說：“陸，你看看，這是我這兩天自己畫出來的一些想法，關于你那個角色在電影里的造型，我之前也不是很滿意。”
陸嚴河接到手中，對穆肯·佐爾格說：“很高興我跟你的意見是一致的。”
穆肯·佐爾格：“溫迪他是一個有才華的家伙，但同樣也是一個很固執的家伙，不只是你，我也跟他爭執過兩次。”
在很多人的理解中，總覺得在大牌導演和明星面前，其他人是不敢發表自己的想法，或者說堅持自己的意見的。這當然是一個常見的情況，但同樣也有一些人，甭管你是誰，他只認為自己的意見是對的，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更好的那個。
各個技術部門的負責人，尤其是像溫迪這樣在業內有過成功作品、也拿過獎、受到認可的人，跟導演發生沖突的例子，比比皆是。
陸嚴河對溫迪有自己的意見和堅持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溫迪的脾氣，以及那個說走就走的舉動。
“穆肯，美術師對于一部電影而言十分重要，這你肯定知道，如果他跟你都發生了兩次爭執，那你為什么不換一個人呢？”陸嚴河說，“這是你的電影，如果電影的美術師不能夠執行你的意見，去構建一個符合你心目中的電影世界，那我覺得這是一個不合格的美術師。”
穆肯·佐爾格說：“溫迪跟辛娜琳是一對情侶，這部電影能夠拿到D19的投資，都是因為辛娜琳在其中做了很多的工作，她也是我們這部電影的制片人。”
穆肯·佐爾格的話把陸嚴河給震驚到了。
什么玩意兒？
制片人辛娜琳和溫迪是一對情侶？
陸嚴河突然意識到，他之前干了一件多么不靠譜的事情。
難怪他這邊不肯接受跟溫迪溝通的態度，讓辛娜琳都沒有回他的消息。
陸嚴河忽然在想，那他要是真跟溫迪沖突，兩個人無法合作下去了，辛娜琳是不是會把他給換掉？
陸嚴河可不認為自己在《迷霧》這個電影劇組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穆肯·佐爾格說：“辛娜琳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可惜，看男人的眼光不太行，溫迪那家伙，我看他其實根本沒有把辛娜琳放在心上，不過是利用辛娜琳往上爬。”
穆肯·佐爾格這話…可算是比較尖銳、刻薄了。
陸嚴河也放下了心來。
至少別的不說，穆肯·佐爾格肯定是也非常討厭溫迪的。
“穆肯，那我們不接受溫迪的意見，一定要修改調整我在心中的形象，辛娜琳會接受嗎？”陸嚴河疑惑地問。
“我才是這部電影的導演。”這個時候，穆肯·佐爾格又這樣說了。
“他是那部戲的導演又怎么了？《武林外傳》的成功，跟他白景年有什么關系？誰都知道，這部戲最關鍵的創作者不是陸嚴河嗎？他寫的劇本才是最關鍵的。”
在國內，胡思維在跟自己過去一個熟悉的投資人溝通下一部戲的投資意向時，提到這部戲的導演是白景年。投資人還沒有說什么，他帶過來一起吃飯的女朋友忽然說了上面這段話。
這讓胡思維一愣。
投資人看了他身邊的女朋友一眼，用眼神點了一下，示意她不要隨便插嘴。
胡思維笑了笑，還是解釋了一句。
“白景年導演的風格確實容易讓人忽略他本身的才華。當初在京臺的時候，臺里的一些領導也是這么認為的，覺得他就沒有什么才華，只是因為拿到了陸嚴河的好劇本，把它給拍了出來，所以就沾了光。但是，你們看《六人行》第二季和第三季的區別就知道了，同樣沒有陸嚴河的劇本，在除了導演其他配置都差不多的情況下，這兩季的口碑差別有多大。”
胡思維對投資人說，“哪怕這部戲它不是陸嚴河寫的劇本，也不是一個常規意義上的大IP，可是，這是我來到陸嚴河的制作公司之后，自己獨立要做的第一部戲，同樣也是情景喜劇，現在國內拍情景喜劇，真正拍出爆款來的導演，只有白景年他一個人。”
“確實，他沒有什么炫技式的技巧，拍出來的風格就好像只是架著一個攝影機在那里拍似的，仿佛沒有什么直接看得見的藝術風格，但能夠用這樣平鋪直敘的、仿佛毫無技巧一般的風格拍出兩部情景喜劇的大爆款，還讓觀眾都喜歡，這是功力。”
胡思維正在說的這個項目，就是他在葉脈網上看中的那個情侶同居故事。
當初，陳梓妍買下這個IP，吸引他加入靈河。
胡思維加入了靈河以后，除了《六人行》重啟版《老友記》，另一個在做的就是這個項目了。
“思維，我相信你的眼光和能力。”投資人點點頭，示意胡思維不用再多說了，他說，“不過，你也說了，這部劇找白景年來執導，但不找已經成名的演員來主演，說實話，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沒有明星，那這部劇很難得到市場的認可。”
胡思維點頭。
“我投資可以，但是，我希望你能把女主角留給她。”
投資人看向他身邊的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噘起了嘴，說：“我才不想演這種都沒有什么人看的小成本戲，你當初都說好了要幫我演大制作的仙俠劇的。”
胡思維看著眼前這個確實漂亮、但屬實腦子不太聰明的女人，沉默了。
白景年笑著跟胡思維碰了一下杯，說：“正常，淡定，你想想，連嚴河去拍電影都會碰到人物造型的爭吵，我們想要拍部戲，碰到什么奇葩都不為過。”
“以前他也不是那樣的人，怎么感覺找了一個這么愚蠢的女朋友，他也跟著變愚蠢了？”胡思維很無語。
“不是他變愚蠢了，是人家不在意我們這部沒有明星參演的小制作。”白景年笑著說，“國內現在行情就是這樣，沒有明星你就是找來了再大的電視劇導演，也賣不動，那他又不傻，當然知道，投資的興趣當然不大了。”
胡思維：“你還在這里說風涼話，這部劇找不到投資，就很難往下推動啊。”
“你急什么，之前陳梓妍不也說了嗎？你實在找不到投資，公司這邊會負責。”白景年說，“反正有人給你兜底，你怕什么？”
“怕這部劇真的賣不出去，賠慘了。”胡思維嘆氣道，“我才剛來靈河，做的第一部戲就血撲的話，那我后面還怎么搞？我也不想第一部戲，就全部讓公司來給我背這個壓力，我在這一行干了這么久，難道離開京臺就拉不到投資了？”
白景年：“那我去問問北極光？看看他們愿不愿意投一部分？”
“你現在是他們的簽約導演，你能不能來做這部戲的導演都還說不定呢。”胡思維問，“你跟他們溝通過這件事嗎？”
白景年：“我跟林總提過，我跟北極光雖然簽了導演合約，但不是獨家的，外戲也是一樣能接的，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胡思維聞言，點了點頭，“那就好。”
白景年笑。
“你劇本準備怎么弄？是準備請陸嚴河來寫嗎？”
胡思維：“我要是能夠請到他來寫劇本的話，這部戲哪里還用得著這么麻煩，而且，你不想看看，真正按照你的想法做一部劇，同時，還不是陸嚴河的劇本，到底能做出什么樣的成績來嗎？”
白景年沉默了片刻，點頭。
確實。
他們跟陸嚴河的關系都很好，而且，都算是一起經歷過很多事的人了。
即使是這樣，大家也都希望，能夠真正地向這個世界證明自己，而不是被別人總是戴著有色眼鏡質疑：你的成功難道不是依賴于別人嗎？
“我知道你的才華，我也非常欣賞你在電影美術上的審美。”
辛娜琳無奈地看著仍然生著氣的溫迪，說：“可是，咱們不能夠一遇到意見不同的時候，就撂挑子走人，陸他是這部電影的主演，不是什么小角色，你這樣做，讓我很為難。”
溫迪看了辛娜琳一眼，語氣譏諷地說：“你有什么為難的，你反正是堂堂制片人，如果你真的認可我，你就應該支持我。”
“我沒有辦法支持你。”辛娜琳沉默了片刻，說。
“為什么？”溫迪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辛娜琳說：“不只是陸，穆肯前天其實也跟我說，他不滿意陸在電影里的形象。”
“為什么你現在才告訴我？！”溫迪難以置信地看著辛娜琳，語調拔高，語氣尖銳。
“我本來想，如果陸嚴河今天認可這個造型，我可以再以陸嚴河的意見去跟穆肯溝通一下。”辛娜琳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深邃莫測了起來，“我一直都在以我最大的努力來支持你，溫迪，你不知道我為你做了多少。”
溫迪突然暴躁了起來。
“你不要再說你為我做了多少了！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從來都是拍一部真正屬于我自己的電影，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給別人的電影做美術！你以前就答應我的，一定會有這個機會的！機會呢？我怎么一直沒有看到？”
辛娜琳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
但是，溫迪忽然就拿起手機，朝門口走去了。
“你去哪里？”
“你別管我！”溫迪惱火地、大聲地嚷道。
“我也在追《武林外傳》。”華如真對陸嚴河說，“我很驚訝，你竟然會寫出這樣一部劇來，感覺這不像是一個年輕人會寫的題材和故事。”
陸嚴河也沒有想到，前一天才跟華如真認識，第二天就又在這里的超市碰到了她。
華如真一見到他，就露出了高興之色。
陸嚴河解釋：“經常有人跟我說，我寫的劇本，不太像是我這個年紀寫出來的。”
他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
都是演技。
“我真的喜歡里面佟掌柜那個角色，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塑造這樣一個女性形象的。畢竟——說實話，如果有一天穆肯拍的電影里面出現了這樣一個女性角色，我會覺得他肯定是找別人幫他拍的。”華如真說，“很多男人能寫出郭芙蓉的女性，卻很難寫出佟湘玉這樣的女性。”
陸嚴河心想，原作者寧財神就是個男的。
“為什么？”
“說實話，在中國的文化環境里，佟湘玉這樣一個寡婦角色，很少見到這么正常又鮮活的，我看過不少華語影視劇，里面的寡婦要么常年守寡最后把自己逼得不通人性，要么就是另一個極端，非要塑造得騷浪賤。寡婦這個名詞就已經有了某種象征意義，這個詞就已經有了指向性，你不覺得嗎？”華如真問。
陸嚴河：“我其實沒有太多這方面的感受，我從小到大的生活里，確實很少聽到有人說寡婦這個詞。”
華如真流露出了羨慕之色。
“你的成長環境比我好多了。”華如真笑著搖搖頭，“挺好，難怪你能寫出這樣一個角色。”
“姐，你是在中國長大的嗎？”陸嚴河問。
“是，但我一直不是中國籍，你如果想問這個的話。”華如真說，“我媽在我三歲的時候跟我爸離婚，帶我回了國，他們倆都是留學生，在美國結的婚，所以，明明他們倆都沒有美國國籍，我卻成了個美國人。我回國的時候才三歲，也不太記事，我現在已經基本上不記得三歲以前的事情了。后來我媽又在中國跟另一個男人結婚了，他們倆過得挺幸福的，其實我也過得挺幸福的，他們對我挺好，不過我十歲的時候，那個男人就出了個意外，死了。”
陸嚴河聽了，心里一咯噔。
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為什么剛才華如真那么在意寡婦。
大概都能猜到了。
“我媽也一直沒有給我把國籍換回來，其實我小時候回國以后是能換的。”華如真說，“后來，我在德國讀書的時候，我媽去世了，我回家辦了喪事，聽了很多親戚的閑話，都是說我媽的。那個時候年紀小，脾氣壓不住，我拿著刀就要砍人，當時陪我回去的就是穆肯，他當時就是我的男朋友，他拼命地攔住了我，我才沒有真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不然我現在可能還在監獄里待著。”
陸嚴河神色嚴肅地聽著。
“后來我跟穆肯結了婚，常年住在德國和美國，很少回國了。”華如真對陸嚴河溫柔地笑了笑，“時間久了，還是想跟中國人說話聊天，不知道是骨子里的基因，還是真就在中國長大，所以內心認可的、接受的還是我們國內那一套，我跟穆肯身邊那幫人總是說不到一塊兒去。我就開始看咱們國內的影視劇，看了很多，從咱們國內的影視劇里去找熟悉感、認同感，很可笑吧？”
陸嚴河搖頭，“姐，這一點都不可笑，我明白。”
這一刻，他忽然很慶幸一件事。
雖然他穿越了，但他仍然穿越到的是中國，穿越到的是一個中國人身上。
否則，那種自我的認同和接受感，會更割裂。
“《武林外傳》這部劇，我真的太喜歡了。”華如真說，“比起《六人行》，我還是更喜歡《武林外傳》。”
陸嚴河：“不過很可惜，這部劇對于外國人來說，不太能看得懂。”
“是真的，穆肯他就沒有怎么看懂。”華如真笑，“我讓他陪我看了兩集，他真的有八百個問題要問我，我后面都懶得讓他陪我一起看了，不然我總得給他解釋一些他看不懂的地方。北極光國際版的那個字幕，也是翻譯得太差了。”
陸嚴河哭笑不得，說：“那我去跟北極光反映一下。”
一直到《迷霧》開機之前，陸嚴河的人物主造型才總算定了下來。
最后的造型還是穆肯親自設計并定下來的。
因為他總是以鬼魂的形象出現，基本上就沒有第二套衣服，形象上也不會發生很大的改變。
造型定下來以后，服裝組那邊就開始加班加點地去做衣服了。
陸嚴河的戲份也因此往后挪，要等。
陸嚴河覺得這樣也挺好。
他從來沒有拍過國外的電影，也不知道國外的劇組是什么樣的。
趁著開機這幾天不用自己演，可以先觀察一下劇組運行的情況。
開機前一天，穆肯·佐爾格把所有的主要演員們召集到了一起，介紹彼此認識，又一起讀了一遍劇本。
雖然《迷霧》是一部制作成本并不高的電影，不過，這部電影的演員陣容竟然都還不錯。飾演當年縱火燒死了亞裔一家人的三個演員，都是已經拍過很有名的電影的演員，在歐美這邊也算是小有名氣的。
到底不是一個無名新人導演的作品，穆肯·佐爾格導演的新作，還是能夠吸引到一些知名演員參加的。
陸嚴河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彼此認識，反正，他跟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面。
讀劇本的間隙，大家聊著天的時候。
溫迪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