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骨統領的正部,并不好打。
雖然他們在巫鷲部手里敗過一次,但殘留的勢力,仍舊十分龐大。
蠻修六萬,蠻兵也有三萬,此外術骨先祖留下的淵骨重甲兵,也足足有兩百五十多,比戮骨所率正部中的重甲兵還要多。
可見殘骨這個大將,在術骨部的地位必然不低。
除此之外,最大的問題就是蠻奴。
戮骨因為饑災,丟掉了自己的地盤,蠻奴大多都逃散了,所以他只帶著魔下的蠻兵到處游蕩。
但殘骨不一樣,他的部落構成相對完整,也有著一般正部所擁有的大量蠻奴。
整整二十多萬蠻奴。
這些蠻奴,戰力或許不強,但數量很多,在戰爭中,一般都充當「炮灰」,放在前面送死,一定程度上用作「人肉盾牌」,抵消敵人的進攻。
他們活著的時候,對部落而言,是勞力。
在戰爭中,是炮灰。
死在了戰爭中,也還能節約糧食。
某種意義上,算是被「物」盡其用得淋漓盡致。
所以,不被所有人在意的大量蠻奴,其實才是整個大荒的基石。
這一仗,不是不能打,也不是不能贏,但一旦開戰,就意味著對蠻奴的大規模「屠殺」。
蠻奴會大量死亡,其他術骨部的蠻修和蠻兵,也不會幸免,同樣會有不少死傷。
墨畫自己這邊,也會有很大的兵力損耗。
這不是墨畫想看到的。
雖然在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你死我活。
但大荒這里,并不是單純意義的戰爭,這是戰爭,更是棋盤。
墨畫必須想辦法,盡可能將所有人,都「轉化」為自己的棋子。
所以,死傷太多人,也意味看喪失了大量棋子。
哪怕他贏了,也還是輸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擒賊先擒王,先處理了殘骨。
要么殺了他,要么讓其潰敗,其他術骨部自然好解決。
但是,這種事說起來簡單,正面戰場做起來非常難。
墨畫便將自己關在小黑屋里,一個人全神貫注地推衍。
這段時日以來,行軍途中大小沖突不斷,墨畫利用「天地人」三才之局,衍算戰略的能力越發純熟。
而他神識增強后,根基加固,算力也有提升。
但即便如此,墨畫算了很久,神識耗盡了,仍舊沒算出什么頭緒來。
這是事關十萬級別蠻兵的戰局,與以往戰斗的規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也遠遠超出了墨畫衍算能力的上限。
他的詭算分線處理,也根本解決不了這種復雜的兵線問題。
墨畫托著下巴,沉思許久,還是沒思路。
但眼下的戰局又十分關鍵,事關大量蠻奴生死,精銳兵力的存續,還有自己接下來對術骨部的謀算。
墨畫眉頭緊皺。
這種時候,他突然忍不住便想到:
「假如我是師伯會怎么做?」
師伯的算力,肯定比自己強,他能在大荒操盤,甚至不止大荒·—在通仙城,在乾學州界,在九州各個地方,可能都在同時操盤。
如此多的「分線」,需要的算力,是極其恐怖的。
墨畫不知道,師伯走的是不是「神識證道」的路,但師伯的神識很強,是毋庸置疑的可墨畫自己的神識,也十分不俗。
在神識一道上,他也不會妄自菲薄。
即便在同境界中,師伯神識比自己強,但也不可能比自己強到「斷崖」領先的地步。
這種詭道多線的操控,尤其是涉及戰場,數萬乃是數十萬蠻兵交戰,即便自已將來晉級到羽化,恐怕都會覺得頭皮發麻,根本無法掌控。
而師伯,他也只有羽化,這種橫跨大州,縱貫地界,滲透各個勢力,涉及這么多修土,如此龐大復雜的詭算,是怎么做到的?
墨畫回想起師伯的所作所為,電光火石間,猛然間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自己或許把問題,想得太復雜了。
或者說,自己的詭算分線太「笨」了。
自己之前真的以為,詭道分線的算法,是要一個人一個人來算,但這個想法,根本就是不對的。
幾十上百的戰役還好,還能稍微分分。
但是上萬,十萬,乃至百萬千萬的戰爭呢?
修界的人數,更是不可億計。
沒有人能分這么多神識線。
而其實,也的確不需要分這么多神識線,不需要在乎每一個人的想法,每一個人的動向。
在意的應當是每一批,每一層級的人。
將同一類人,分到同一條線上,這樣推衍,才能用最少的詭算分線數,最大程度上,掌控戰爭的動向。
師伯做的,就是如此。
在通仙城,他也沒有控制太多人,只有一個身影,在各種散播和蠱惑他人,傳播邪道,以此培養道孽的土壤。
在離州城,師伯看似「感染」并屠殺了那么多人,但歸根結底,其核定的本源,只有一個。
自己也隨著這個師伯的「本源」,走了一路。
乾學州界,應該也是如此。
墨畫雖沒正面看到師伯,但大體能猜到,師伯的影子,就藏在某個暗處,或是某個人身上。
只不過,這個「影子」藏在哪里,他現在還沒想明白。
而這所有的事件,師伯做的隱秘而簡潔,并沒有大張旗鼓,操縱那么多詭念。
而是以「點」連「線」帶動一整個「面」。
以一道分身,構成一條詭算線,以此帶動整個局勢發展。
自己現在要做的,也還是學師伯。
涉及十萬人數的規模,其實并不需要,真的算十萬個人。
而是要學會,將這些兵力分成「線」,然后每條線,單獨衍算就行了。
因為戰場中,一類兵線的動向,是統一的。
在這個兵線內,所有蠻兵的動作,一般情況下也都是同一的。
學會分因果線,這樣可以用最少的神識,進行最大程度的分線詭算,以此掌控更大規模的戰局。
一念及此,墨畫心思豁然貫通,有了更深的領悟。
果然,要自己學著去發現問題,自己試著攻克。
不知道怎么攻克時,就想想比自己更強的人是怎么做的,然后去學一下。
墨畫沒有猶豫,立馬開始自己剛剛琢磨出來的,以分線詭算,推衍十萬戰局變動的嘗試。
只是剛一動神念,墨畫又停住了,眉頭也漸漸皺緊。
他又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自己用道心種魔,有可能會被師伯發現。
那天機詭算呢?
天機詭算也是師伯無意識間「教」給自己的傳承,還是最頂尖的神念法門,這世上除了師伯,會的人屈指可數,甚至除了師伯,可能只有自己會。
自己動用詭算,會不會也被師伯察覺到?
可自己能不用么?
墨畫想了想,發現不行。
道心種魔可以不用,他自己可以另外想辦法,去「引導」他人內心的欲望。
但天機詭算不行。
天機詭算,沒有替代品,墨畫也根本創不出其他東西,能與天機詭算相媲美的手段。
不用天機詭算,很多東西,他自己根本算不出來。
而最重要的是,墨畫長時間將天機衍算和天機詭算在實踐中并用,使這兩種神念法門,有很大一部分已經交織在一起,甚至融在了一起,難分彼此了。
這是在長期推衍中,形成的「本能」。
有些時候,墨畫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在用天機衍算,還是在用天機詭算。
一旦封印天機詭算,那連天機衍算也要一并封掉。
這等同于自斷雙臂,還怎么跟師伯下棋?
墨畫皺眉沉思良久,覺得還是不行。
天機算法根本舍不掉,不能因為害怕被師伯發現,就因嘻廢食,斷了天機的根本法門。
他嘆了口氣,只能期望師伯發現不了他了。
至少,他的天機詭算,是融合著天機衍算一起用的,想來多少能混淆幾分天機。
「希望師父傳我的天機衍算,能掩蓋詭算的路數,別讓師伯察覺我的小動作吧—
墨畫心中默默道。
無論如何,都要做的事,墨畫便不再猶豫,開始借助詭算分線,衍算十萬修士級別的戰爭。
他將殘骨部的兵種,一一「分線」。
炮灰蠻奴,普通蠻兵,精銳蠻甲兵,淵骨重甲兵等等·—各自規劃成一條或數條「兵線」。
每一條兵線,作為一個單獨的因果線,利用天機衍算,去推衍其各種行動和變化。
然后將所有兵線,串聯在一起,再利用天機詭算,進行多線復合推衍。
以此構成一個整體,掌控整個局勢的變化和勝敗的轉折。
浩大的沙盤中,表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但無形的因果,卻在墨畫的眼眸中一一呈現,變化流轉。
墨畫將這些變化,全都記錄下來,用作排兵布陣的依據。
如此推衍了兩日,大體的謀劃,墨畫便心里有數了。
當晚,墨畫便召集眾人,在大沙盤上,將一切調兵遣將的過程說了,包括什么時候,什么將帶多少兵,到什么地方,迎戰對方多少兵力,勝負如何變化等等,巨細靡遺。
在眾人眼里,他這不像是在戰前「調兵」,更像是在戰后「復盤」。
仗還沒打,就在復盤,著實是令人發指。
戮骨同樣愣了很久。
之前的一路上,沒有真正規模的大戰,墨畫推演局勢和吉兇,也都只簡單點兩句而已。
可如今遇到真正的大戰,他才算知道,什么叫「未卜先知」,什么叫恐怖的「神諭」。
墨畫道:「這次與殘骨部交戰,以防守和拖延為主,最關鍵的目的,不是為了剿滅殘骨部的蠻兵,而是為了擊敗殘骨。」
「術骨部是大將領兵。」
「大將殘骨一死,或是落敗,則他余下的兵力,自然潰散。」
眾人聞言,都點了點頭。
「只是—」墨畫皺了皺眉,「殘骨實力也很強,此戰未必順利,若是拖得久了,無法速戰速決,其他戰場的傷亡,必然會逐漸加劇」
丹朱等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戮骨皺眉,忍不住道:「早知如此,當日談判,我先下手為強,殺了殘骨這廝,如今也不必費這般功夫了。」
墨畫看著骨道:「早知如此,你照著我的話念,這仗可能都不用打。」
戮骨被墨畫陰陽,一句話說不出來。
墨畫忽而想到什么,問他:「你們是怎么談崩的?你提到你兄長了?」
戮骨道:「提到了。」
墨畫問:「你說什么了?」
戮骨搖了搖頭,「沒說什么,只是簡單提了一下,殘骨的態度突然就有些不對,再說了幾句,我們便打起來了—」
墨畫面露古怪。
簡單提了一下,態度就不對了—正常來說應當不至于。
莫非坑殺弒骨這件事,殘骨這個大將也有份?或者他至少是知道的?
墨畫又抬頭看了眼戮骨。
若是如此,那這場談判,可能從一開始就注定會「談崩」,殘骨肯定不會讓路的。
只是..殘骨為何要參與,謀害骨?
墨畫考慮了下,覺得這個根本都不構成問題。
弒骨生前太強了,強到大酋長都忌憚,對殘骨而言,這更是難以逾越的「強敵」。
那這樣一來·
墨畫目光微閃,心里也漸漸有了打算。
三日后,戰斗開始。
將近十萬的蠻兵交戰,使得漫山遍野,全是廝殺的蠻兵,場面浩瀚壯烈,一如江河激蕩,風卷殘云。
但丹朱等人卻能從亂局中看出,整體局勢,雖然看著浩大而混亂,但與墨畫勾勒出的兵線走勢,完全一模一樣。
眾人心中,無不感慨于巫先生的「神眷」之深厚,竟能得到神主如此詳細的「諭示」
之后戰局繼續推進殘骨部的蠻奴,被丹雀部的蠻兵引走,堵在狹窄的谷口。
戮骨魔下的金丹,則領著一眾蠻兵,與殘骨部的蠻兵,在空曠的山野交戰。
但畢竟同根同源,地形空曠,余地很多,一時雙方也都不曾下死手。
而雙方的淵骨重兵,也在互相角力。
墨畫將自己的所有重甲兵,都交給了術骨部此前那個投降的重甲兵「阿打骨」來統領一共三百多淵骨重甲兵,與殘骨部兩百重甲兵對抗。
墨畫這邊的重兵,明顯占據上風。
但阿打骨尊奉墨畫的命令,也不曾下死手,雙方只這么僵持著。
而在相對平穩的戰局之外,另一側的山谷中,骨和殘骨的廝殺,卻堪稱慘烈。
雙方都是大將,彼此有過交情,有過恩怨,彼此又都互相看不順眼。
更何況,此戰的勝負走向,很大程度上會由他們這兩個大將的生死來定,因此一旦殺起來,便如天雷轟地火,難解難分,整個山谷被金丹之力碾過,處處都是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