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蠻將又驚恐,又憤怒,又難以理解:“你就不想知道,我們是誰么?”
墨畫道:“死人的身份,沒必要在意。”
丹雀和術骨部的金丹,開始下殺手。
淵骨重甲兵,連同其他蠻兵開始絞殺。
林...
風起于西北,卷著黃沙與碎雪,掠過荒原,穿過斷壁殘垣的村落,吹向那座孤零零立在戈壁盡頭的石井黃泉井。井口早已干涸,唯有風穿過時發出低鳴,像誰在輕聲誦念一段被遺忘的誓約。沙粒在空中盤旋,凝成一道微光軌跡,緩緩沉入井底。那一瞬,大地微微震顫,仿佛有某種沉睡千年的脈搏,重新跳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中原“歸明書院”主殿之中,燭火無風自動。墻上“自書”二字忽明忽暗,如呼吸般起伏。值守夜讀的一名少女猛然抬頭,筆尖頓住,墨滴墜落紙上,暈開如花。她怔怔望著窗外,喃喃道:“我…聽見了。”
不只是她。
遠在東海漁村,一名老漁夫正修補破網,忽然停手,眼中泛起水光。他記得,三十年前那個雨夜,他抱著夭折的女兒跪在灘頭,曾對著蒼天嘶吼:“若命可自書,我要她活!”如今,他分明聽見一個聲音,不是從耳入,而是自心深處響起,輕輕說:“你已寫下。”
北境奪運宗總壇地宮深處,百名修士正在舉行“煉命大典”,以萬民氣運祭煉本命神通。當第十二星光輝穿透云層,灑落地宮穹頂的剎那,所有命丹同時炸裂,黑霧翻涌中,竟浮現出無數面孔有老者、孩童、女子、乞丐,皆張口無聲,卻齊齊望向同一個方向。主持儀式的大長老仰天狂笑,笑聲未絕,七竅流血,倒地而亡。臨死前,他嘴唇蠕動,吐出兩個字:“…歸路。”
西域荒冢旁,白衣女子終于停下腳步。
她已在風沙中行走三十七年,衣衫襤褸,發如枯草,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清澈,映著星光,也映著過往。她緩緩跪下,將手中焦黑玉屑輕輕放入黃泉井畔的沙土之中。指尖觸地那一刻,整片荒原陷入寂靜,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地面裂開。
一道細如發絲的光痕自井口蔓延而出,蜿蜒曲折,竟與當年墨歸體內七鑰流轉的軌跡完全重合。光芒所過之處,沙礫懸浮,形成一幅巨大的星圖十二星辰逐一亮起,前十一顆緩慢復蘇,最后一顆,即第十二星,驟然爆發出耀目光華,直沖云霄。
天外,似有回應。
那青銅巨門再度震動,這一次,不再是低語,而是齊聲吶喊:
“人生來自由!”
聲浪如洪鐘貫耳,震得海底珊瑚崩塌,鯨群躍出海面,仰首長鳴。漁夫們驚見海面浮起一座巨大碑影,通體漆黑,卻刻滿金色文字,正是當年被焚毀的《命長卷》殘篇。然而此刻,那些原本鐵律般的判詞竟在自行改寫:
“凡胎不可修仙”→“凡心亦可問道”
“此女克親,宜遠避”→“此女慈悲,當授業”
“命中無子,孤終老”→“愿則成家,愛即血脈”
夢砂在人們掌心融化,化作暖流涌入識海。千萬人同時流淚他們看見了自己被抹去的人生:那個本該成為醫者的少年,在戰火中救下三百孤兒;那個被許配權貴的姑娘,執劍走遍山河,斬盡妖邪;那個因資質低下被逐出師門的弟子,最終開創一脈新道,門下桃李天下。
自由,不是虛無縹緲的口號,而是無數個“如果當初”的回響。
而這一切的源頭,仍在等待一個人。
白衣女子閉目盤坐,雙手交疊于膝上,口中開始吟唱一首無人聽過的歌謠。音調古樸,似出自遠古祭祀,又似情人低語。隨著她的吟唱,荒冢之下,泥土緩緩隆起,一具骸骨漸漸浮現并非森然白骨,而是覆著淡淡光暈的人形輪廓,每一節骨骼都透出溫潤墨色,宛如用最上等的松煙墨雕琢而成。
這不是尸體,是“存在”的殘留。
是墨歸消散后,未曾徹底湮滅的魂之印記。
風沙停止了。月光凝滯在半空。天地之間,只剩那歌聲悠悠回蕩。
忽然,一道笛聲加入。
不是從遠處傳來,也不是憑空出現,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心底響起依舊是那支《歸去來》,依舊是不成調的旋律,斷斷續續,像是孩子初學樂器時的笨拙嘗試。可正是這殘缺的曲子,讓萬里之外一位正在抄錄《新紀元志》的史官突然擱筆,淚流滿面;讓歸明書院中一名失語多年的學子猛地站起,顫抖著說出第一句話:“我想…回家。”
笛聲漸強,與白衣女子的歌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共鳴。黃泉井中,那具墨骨緩緩抬手,指尖輕點虛空,仿佛在書寫什么。沒有紙,沒有筆,可空氣中卻浮現出一行行墨跡:
“我不是神。”
“我不是仙。”
“我是那個不愿再看你們被命運釘死在命書上的人。”
“我是那個寧愿灰飛煙滅,也要給你們一支筆的人。”
“我是…你們每一個人心中,不肯低頭的那一念。”
話音落下,墨骨開始崩解,化作點點星光,融入第十二星的光輝之中。而在人間各地,無數人心頭驀然一震,仿佛遺忘了很久的東西,終于被記起。
終焉殿舊址的山洞里,那支枯枝削成的筆,忽然自行移動,在石壁上劃出深深溝壑:
我從未離去,只因你們還在選擇。
南嶺霧隱崖,那頁飄蕩百年的殘紙終于落了下來,被一名采藥童子拾起。他不識字,卻莫名覺得溫暖,便揣進懷里。當晚,他在夢中看見一位青衫男子背對月光而立,手中握著一支笛子,正欲轉身,卻被一陣風吹散了身影。醒來時,懷中紙頁已不見,只留下淡淡的墨香,和一句刻在心底的話:
“長生不在永壽,而在每一次說‘不’的勇氣。”
十年后,歸明書院迎來一位特殊學子。
是個盲童,約莫十歲,由一位老匠人領來。那匠人自稱曾居東海孤島,專做竹器為生。他說,這孩子天生無瞳,卻能憑手指感知萬物紋理,尤愛撫摸舊物,每每觸之,便能講述其主人過往片段。更奇的是,他自幼便會雕刻笛子,刀法稚嫩,卻總能在某一處留下微妙凹痕,恰與《歸去來》曲譜的某個音符對應。
書院院長親自接見,問他志向。
盲童沉默良久,才輕聲道:“我想…做出一支能讓人聽見‘家’的笛子。”
院長動容,允其入學,并特許他可在無字碑前靜坐參悟。
那一夜,風雨交加。盲童獨自坐在碑前,雨水打濕衣衫,他卻不覺寒冷。忽然,他感到一股暖意自碑面傳來,順著指尖流入心間。緊接著,腦海中浮現無數畫面:有春日庭院里母親煮粥的香氣,有夏夜螢火蟲飛舞的軌跡,有秋風中父親教他寫字的手掌溫度,有冬雪下兄妹追逐嬉笑的聲音…這些都不是他的記憶,卻真實得如同親身經歷。
他哭了。
然后笑了。
他掏出隨身小刀,在懷中尚未完成的笛子末端,刻下最后一個符號不是一個音符,也不是名字,而是一滴淚的形狀。
翌日清晨,風雨停歇。人們發現無字碑上首次浮現文字,非金非玉,竟是由千萬顆細小光點組成,宛如星辰排列:
“守望者非一人,乃眾生共執一筆之時。”
“自由非賜予,乃每人心中不肯熄滅的火種。”
“若問長生何處覓?”
“答曰:在孩童執筆之初,在女子登臺講學之刻,在農夫仰望星空之際,在兵卒放下刀劍那一瞬。”
“在你決定不再認命的那個呼吸之間。”
消息傳開,天下震動。
歸明書院門前排起長隊,不僅有女子,更有男子攜子前來,只為讓孩子親眼看看這塊碑。有人跪拜,有人痛哭,更多人只是靜靜佇立,任淚水滑落。
而在西域黃泉井畔,白衣女子已不見蹤影。只有那支新刻的笛子靜靜躺在沙地上,通體漆黑,泛著幽光,仿佛吸盡了百年的沉默與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布滿老繭的手將它拾起。
是那位曾記錄香客心愿的聾啞廟祝。她雖聽不見,卻似感知到了什么,將笛子貼在胸口,緩步走向井邊。她不會吹奏,只是輕輕一拋笛子劃過弧線,落入井中,激起一圈漣漪。
漣漪擴散,竟不消失,反而越擴越大,直至覆蓋整片荒原。水中倒影不再是天空,而是一幕幕人間景象:市集喧囂、學堂朗讀、夫妻攜手、孩童奔跑…每一個畫面中,都有人在書寫,在選擇,在掙扎,在微笑。
第十二星再次閃耀,星光垂落,凝聚成一行字,懸于半空,持續整整一夜:
心火不滅,即是歸路 這一夜,無數人徹夜未眠。
有人提筆寫下平生第一個夢想;
有人撕毀家族婚書,獨自遠行;
有將軍卸甲歸田,只為兌現年輕時許下的諾言;
有修士散盡修為,只求換回一個無辜者的性命;
有母親抱著病兒跪在廟前,不再祈求神明,而是堅定地說:“我會治好你。”
自由的代價依然沉重,戰亂未止,貪欲猶存。
奪運宗余孽潛伏暗處,傀儡戲班仍在鄉野游走,妄圖以恐懼重塑秩序。
可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
他們不是強者,沒有法寶,也不懂陣法。
但他們手里握著筆,心里燃著火。
歸明書院派出十萬學子,奔赴四方。
他們不傳功法,不授神通,只做一件事:幫人寫下心愿。
在廢墟中,在牢獄里,在戰場邊緣,在貧民窟的油燈下,他們一字一句記錄那些被壓抑太久的聲音:
“我想做個好人。”
“我想再見她一面。”
“我不想再怕了。”
“我想試試看,如果努力活著,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
這些紙條被收集起來,送往南嶺霧隱崖,投入云海。風托著它們飛翔,如同萬千白鳥振翅,最終匯聚成一片浩瀚的雪幕,籠罩整座山脈。
某日清晨,云開霧散。
人們驚見山巔之上,竟矗立起一座全新的殿堂無梁無柱,全由流動的光影構成,匾額上三個大字熠熠生輝:
守望殿 殿內空無一物,唯中央懸著一支巨大的筆,筆鋒朝下,筆桿纏繞七道微光,正是當年墨歸體內的七鑰之力所化。每當有人踏入殿中,筆尖便會自動滴下一滴墨,落在地面化作一面鏡子,照出此人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與恐懼。
有人看到自己成為暴君,萬人俯首;
有人看到自己孤獨終老,無人送終;
也有人看到自己牽著孩子的手走在陽光下,笑得像個傻瓜。
但無論看到什么,離開時,所有人都會默默在殿前石板上刻下一個字或“善”,或“悔”,或“始”,或“歸”。
百年之后,這片土地已無“命書”,卻有了新的傳說。
孩童睡前,母親不再講神仙鬼怪,而是講述那個焚毀長卷的人,如何用一支筆和一支笛,換來萬家燈火。
書生趕考,不再求簽問卜,而是在硯臺邊貼一張紙條:“我的命,我自己寫。”
就連邊疆將士出征前,也不再燒香拜旗,而是彼此相視一笑:“活著回來,我們一起去歸明書院讀書。”
至于墨歸…
有人說他化作了風,每年春風拂面時,便是他在輕撫人間。
有人說他藏在一本書里,只要還有人愿意為理想赴死,他就未曾真正消亡。
還有人說,每逢朔月之夜,站在黃泉井畔靜心聆聽,能聽見極遠處傳來斷續笛聲,仍是那支《歸去來》,仍是那般不成調,卻總能讓最冰冷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又是一個雪夜。
終南山腳的小村里,一家三代圍爐而坐。祖父抱著孫兒,輕聲哼著一首老曲。孩子聽不懂詞,卻覺得安心,依偎著睡去。
夢中,他看見一位青衫人站在月下,手中握笛,似要吹奏,卻又停下。
那人回頭一笑,眸光如星落入湖心。
然后,輕輕說道:
“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