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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帷幕

  饑災蔓延之下,亂象紛呈,人心也如泥濘。

  即便是墨畫,動用了天機衍算,也有些看不清局勢了。

  而對術骨部試行教化的失敗,也讓墨畫有一點心生頹然。

  明明只要團結一心,互幫互助,就能過得更好,至少在災難面前,能夠幸存下來,不會死于饑荒。

  但總是會有“聰明人”貪欲作祟,從中作梗,攫取私利,以至于風氣糜爛,局面一步步崩壞,最終道義作廢,人心蒙昧,所有人一同走向滅亡。

  這正應了那句話:該死的,總歸是要死的。

  人是如此,部落也是如此,乃至于世間任何勢力,大抵也都是由衰到盛,由盛轉衰,最終無一例外,全都走向滅亡。

  墨畫看著眼前的術骨部,心中如此感慨著。

  他和丹朱外出征伐,吃幾只蠻神,強化自身神識,前后也就幾個月的時間。

  治下的術骨部地盤,不知不覺就“變質”了。

  墨畫想讓他們“人人平等”,每個蠻修都有平等的地位。

  但仍舊有人想做酋長,開始拉攏勢力,暗中篡權,想靠武力成為“人上人”,凌駕于族人之上,滿足自己的權力欲。

  墨畫想讓他們“資源平等”,每個蠻修都有大體相同的修道資源。

  但很多人,還是想著去搶別人的東西,搶別人的資源,最終分贓不均,開始更大規模的內斗。

  讓他們“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不可恃強凌弱,強占女子,妾室成群。

  但男人還是看到貌美的女子,就想去強占,去擄掠,哪怕他自己已經有了配偶。

  而有些女人,也寧愿去做強者的妾室。哪怕所謂的“妾”,其實跟奴隸,跟婢女,是一個意思,是發泄的工具,被打被罵,沒有一丁點人權,可她們仍舊甘之如飴,甚至反以為榮。

  墨畫想讓他們接受教化,團結和睦,將部落利益,視為自身利益,追求長遠利益,看重部落的延續。

  但這些,全都成了“廢話”。

  沒有一個蠻族的人聽。

  取而代之的,仍舊是短視,私利,縱欲,貪婪,各種丑陋和墮落。

  有一瞬間,墨畫也不由,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失望。

  比墨畫更失望的,是丹朱。

  “人人平等”,“團結一心”等等很多道理,是墨畫教給他的,但卻是他具體施行的。

  他內心善良,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嘗試對部落進行“改良”,想讓大家都過得更好。

  但卻失敗了。

  失敗得那么自然,那么徹底。

  在現實面前,很多善良的想法,都不過是天真的“妄想”,一觸即現實的屏障,瞬間就崩碎。

  丹朱的信心仿佛裂開了一般,陷入了深深的頹唐和自我懷疑。

  他沒有覺得,墨畫教的不對,更多的是失落于自己能力不足,辜負了“巫先生”的指引。

  前路迷茫,他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似乎做什么都沒用,似乎做什么,都只會像現在這般。

  墨畫看出了丹朱心里的痛苦,緩緩嘆了口氣,溫聲道:

  “不必放在心上,這世間的事,真正做起來,沒一件是簡單的。”

  “這次失敗了,總結經驗,下次再做便是。”

  “那下次…若還是失敗呢?”丹朱臉色蒼白地看著墨畫。

  明明他是一個金丹,但此時看著墨畫這個筑基,眼中滿是迷茫,內心承受煎熬。

  墨畫緩緩道:“一樣的,下次若失敗了,繼續做就是了。”

  丹朱有些愣神。

  墨畫道:“真正通向成功的道路,是由一次次失敗塑成的。”

  “很多天才,心懷大志,想成大事,可剛一遇到失敗,便心生退卻,不敢繼續往前走,害怕再承受挫折。”

  “這樣的人,便是天賦再高,能力再強,最終也只能蹉跎一生,難有作為。”

  “成功的路上,最多的是失敗。”

  “而每一次失敗,都會鑄成一個臺階,你只有踩著這個臺階,才能一步步,變得更強,走到更高。”

  “成就大道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百折不撓之心…”

  墨畫看向丹朱,目中黑白分明:

  “你要記住,你想做的是大事!是你的兄長,你的父王,你的先祖,乃至整個蠻荒,無數英雄,都做不成的大事。”

  “這種事,豈有簡單的道理?遇到再多的困難,挫折和失敗,都不足為奇。”

  “不要畏懼失敗,不要在乎失敗。”

  “你要踩著這些失敗,達到最終的成功,去證自己的道…”

  墨畫的聲音沉穩,并不算慷慨,但卻蘊含一股讓人心緒激昂,乃至于血液都沸騰的力量。

  丹朱只覺胸中涌出了無盡的力氣,仿佛這世間的一切艱難險阻,都無法阻擋他的雄心偉愿。

  一旁的巴山和巴川,聞言色變。

  便是赤鋒,看向墨畫的目光之中,都蘊含著難以言說的震撼。

  這些話,絕對不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這位巫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丹朱沉思片刻,默默消化著墨畫的話,而后向墨畫深深行了一禮。

  這個禮在大荒,是標準的“學生禮”。

  “丹朱謹記先生的教誨。”

  墨畫目光溫和地受了丹朱這一禮。

  但他的心里,其實也并不算平靜。

  這番話,他是在跟丹朱說,也是在跟自己說。

  凡成大道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百折不撓之心…

  一時的失敗和挫折,并不算什么。

  而所有的失敗,都會鑄就自己,登臨大道的階梯。

  墨畫目光沉穩而堅定。

  接下來的日子,丹朱眾人的處境,也變得越發嚴苛起來。

  核心的問題,是饑災。

  饑災使大地荒蕪,被波及到的所有蠻修,都陷入極度的饑餓中,所有的中小部落,都很難生存。

  大荒一時陷入了大面積的混亂中。

  再加上,占據的術骨部落反叛,內亂不休,周遭已經不是一個好的安身之地了。

  必須換個地方了。

  可去哪里安身,又成了一個問題。

  畢竟饑災蔓延,誰也不知,蠻荒的哪個方向是安全的,若是陷入了饑災的包圍,那丹朱好不容易聚起來的這些兵力,將遭受滅頂之災。

  而即便不受饑災之害,也會陷入與其他部落的紛爭,陷入無意義的消耗。

  這都不是墨畫愿意看到的結果。

  因此,眾人商議了大半日,最終還是只能得出一個結果:

  回丹雀部。

  如今形勢突變,局勢混亂,前途不明,返回丹雀主部,反倒是最好的選擇了。

  即便是墨畫,也不得不承認。

  回到丹雀主部,有大部落勢力庇護,至少安全一點。

  先安身,再圖謀發展。

  除此之外,他也的確要找一個安靜點的地方,用來研究那副二十三紋的神秘“饕餮絕陣”。

  饕餮絕陣,肯定不是那么好學的。

  現在到處混戰,兇險重重,很多事還都要他操心,丹朱的吉兇因果還要他卜算。

  他根本湊不出一段安靜的時間,來專心參悟這副古老的饕餮絕陣。

  因此,回丹雀主部,就勢在必行了。

  哪怕這樣一來,自己“拐”跑丹朱,建功立業,圖謀發展的計劃,也要暫時作罷了。

  但形勢所迫,沒其他選擇。

  墨畫同意了。

  丹朱也沒什么意見,他一向聽墨畫的。

  赤鋒松了口氣,他很早就想勸丹朱,返回主部了。

  身為丹雀部的天才少主,待在外面,并不安全。

  巴山巴川更不會反對。

  但沒想到,反對意見最強烈的,卻是鐵術骨。

  他仿佛天塌了一般,震驚道:

  “巫祝大人,您怎么能撤兵?您繼續去攻打術骨部啊!繼續去占祭壇!繼續去…繼續…您怎么突然就…半途而廢了呢?”

  你不去打術骨部,我怎么坑死你啊?

  真正的蠻神大人,怎么殺你啊?

  我怎么向蠻神大人,證明我的忠心啊?

  鐵術骨很急,他急死了。

  墨畫神情有些微妙。

  丹朱幾人,臉色也怪怪的,不知這鐵術骨,吃錯了什么藥。

  他是不是忘了,他是術骨部落的頭目?

  怎么不打術骨部,他還著急了呢?

  這人莫非頭有反骨,是個天生的“叛徒”?

  墨畫嘆了口氣,心里有些無奈。

  他也不是不想繼續去打術骨部,不想繼續“吃”蠻神,但形勢不允許了。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暫時“吃”到了二十三紋了,需要沉淀沉淀了。

  二十四紋,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畢竟二十三紋,到二十四紋之間,是金丹初期到金丹中期的神識門檻。

  金丹初期和金丹中期,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這也不只是一紋那么簡單了。

  真要到二十四紋,估計還要再磨煉一段時間。

  至少,要先提前做好功課,將饕餮絕陣的原理,好好參悟一下,熟悉熟悉。

  甚至,“骨刻”之法,也要提前考慮了。

  木白金玉的塑骨之術,也要開始籌備了。

  骨刻之后,生機流逝的弊端,也要想辦法解決。

  畢竟他的結丹,太繁瑣,太另類,也太艱難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這樣提前將能準備的都準備了,一旦神念突破到二十四紋,就能更快速地向著金丹境邁進了。

  “吃”蠻神這件事,在當前就不算最緊要的了。

  這個決定,也不可能更改。

  鐵術骨的臉上,露出明顯的痛苦之色,

  墨畫不跟著他去吃蠻神,他可實在太痛苦了。

  可他也沒能力,強迫這個披著人皮的“妖魔巫祝”聽他的命令。

  鐵術骨一臉頹唐,生不如死一樣,感覺人生都沒了希望。

  而之后,丹朱稍加整頓,一行人便離開了術骨部的領地,遵從墨畫這個巫祝的指引,避開了饑災的范圍,向著東面朱雀主部的方向行去。

  他們來時,是一百多蠻兵。

  此時回去,卻足足有五六百人。

  這其中,幸存下的丹雀部蠻兵,已經不足一百。

  剩下的,一部分是丹雀部,被救下的普通蠻修。

  還有一部分,是歸順于丹朱的蠻奴。

  還有將近一百五十人,是原術骨部的蠻兵。

  他們跟隨丹朱,四處征戰,被丹朱的英武和賢明所折服,覺得跟在這樣一個少主麾下沖鋒陷陣,乃是莫大的榮幸,所以就拋卻了自己“術骨”部蠻兵的身份。

  當然,鐵術骨在這里,也起到了“榜樣”的作用。

  一個術骨游部的金丹頭目,都能投靠丹朱少主,沖鋒在前,盡心做事。

  他們這些普通術骨蠻兵,還在乎什么?

  當然,他們不知道,他們誤解了鐵術骨,他們也不了解,鐵術骨內心狂熱的“忠誠”。

  鐵術骨心里苦,但說不出。

  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術骨部駐扎的地盤。

  離開之前,墨畫回頭看了一眼。

  饑災和戰亂都在蔓延。

  那些他想要救,但沒救下,想要給他們一個平等的未來,但他們卻私欲纏身,為了權力,財物,女人爭斗不休的術骨各部落,一個個被饑災之氣污染,開始人“吃”人,最終陷入了更深的癲狂,走向了覆滅…

  有些死亡,是必然的。

  不是你想救,就能救下的。

  墨畫看著眼前人吃人的慘狀,心中的失望感漸漸淡去,眼眸也變得漆黑而平靜。

  而這平靜中,還摻雜著一絲漠然。

  對某些生靈命運的尊重和漠然。

  墨畫轉過頭,將這一切拋在了腦后,邁步向前走去。

  前路依舊不好走。

  饑災蔓延的程度,比墨畫想的要大,而大荒動亂的范圍,也比墨畫想的要廣。

  一行人浩浩蕩蕩,向丹雀主部走去,沿途總不免會遇到各種兇險,遭遇很多意外。

  有險惡的山勢和瘴氣,瘴氣中混雜著饑災之氣。

  有成群的發狂的嗜血肉的妖獸。

  有餓得發瘋,失了智,宛如喪尸般的蠻修。

  有整個部落,都淪為“邪神”傀儡的血腥邪修。

  也還有一些,趁機發動戰爭,想擴大勢力,劫掠奴隸的大部落主力。

  這些大部落主力中,有些忌憚丹雀部,不敢得罪丹朱;有些見丹朱兵力不弱,不敢輕易動手;有些則是給丹朱一個面子,彼此相安無事。

  但這樣“識趣”的,畢竟只是少數。

  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中,更多的是見了丹朱,便殺性大發,想將這個千年難遇的天才,扼殺于未起之時的。

  是以丹朱一路,遭逢了各種圍追和暗殺,兇險萬分。

  墨畫每日趕路前,也都會占卜一卦,測測丹朱的吉兇。

  基本沒幾天是有“吉”兆的,絕大多數幾乎都是“平卦”,“小兇”,“中兇”等。

  但即便如此,也還是要繼續往前走。

  墨畫也只能根據卦象,來決定路線,讓丹朱趨吉避兇,盡量保住丹朱的性命。

  偶爾遇到幾次“大兇”的卦象,墨畫甚至讓眾人原地安營扎寨,直到卦象轉兇為吉,或者至少轉為了“小兇”,這才繼續啟程出發。

  因此一路上,墨畫無形中為丹朱,規避了很多風險。

  丹朱雖然不是特別理解,但也隱隱能感知到,“巫先生”為了他的安危,殫神竭慮,煞費苦心,心中頗為感動。

  蠻將赤鋒也深深被巫祝大人的“神機妙算”折服。

  可墨畫的“卜算”卻在幾天后,出現了問題。

  無論他怎么算,得到的卦象都是“大兇”,連續三日,都是如此,兇兆不曾消退。

  這意味著若繼續往前走,丹朱會面臨著極其嚴峻的生死危機。

  墨畫皺眉,心生疑惑,便讓赤鋒護著自己,一同到前方看了看。

  足足走了半日,都沒什么大礙,直到來到了一個山谷前。

  墨畫覺得蹊蹺,便讓赤鋒留在原地,他自己隱著身,往深處走了一點。

  越過荒涼的山嶺,抬頭一看,便見崇山掩映間,一柄柄骨桿大旗林立,大旗之上,是一只只青黑色的兇鳥:

  畢方鳥。

  是畢方部的人,而且人數眾多。

  墨畫放眼一看,整座山谷,以及附近很多山脈上,全都是畢方部的蠻兵。

  而這些蠻兵,身穿青翎黑羽的畢方蠻甲,無一例外,全都是精銳。

  這是畢方部“高官別的主力蠻兵。

  這里面,金丹境的蠻將,墨畫神識略一掃過,就發現了不下十位。

  墨畫心中一凜。

  難怪…

  正部蠻兵鎖山,金丹蠻將圍殺。

  這對丹朱而言,的確是“大兇”,甚至有可能是“必死”之局。

  只要六百人的丹朱部隊,進入畢方部的視野,瞬間就會被察覺。

  道兵和蠻兵的大規模作戰,和修士單打獨斗不同。

  在沒有“隱匿”手段加持的情況下,少則數十,多則成百上千的兵力,只要接近,肯定會被彼此察覺到。

  到了那個時候,想跑也晚了。

  雙方只能正面沖殺。

  畢方正部的蠻兵,會從山谷中沖殺而出,對丹朱一方展開實力懸殊到極致的碾殺。

  雙方的人數差距太多了。

  想逃也不行,這種時候,一旦逃跑,陣型必亂,也會把后背露給敵人,互相踩踏下,死的更多。

  即便最終丹朱能逃掉,這些投在他麾下,隨他征戰四方的蠻兵,也必然會被誅殺殆盡。

  墨畫皺眉。

  畢方正部,堵在這里,將所有山道封死,肯定是想“攔殺”丹朱。

  而畢方部,竟能出動正部的兵力,大張旗鼓地,圍殺另一個三品部落的少主。

  這很可能也意味著,大荒這里是真的要“亂”了。

  以饑災為誘因,更大規模的“部落戰爭”的帷幕,或許就要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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