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天還沒亮,墨畫已經收拾好行囊。
他將一枚玉簡,遞給娘親柳如畫,說道:
“娘,這玉簡里,是一些筑基的心得,我都總結好了,您有空看看,好好修行。我爹已經筑基了,您還在煉氣九層,一定是平時懈怠了,沒把心思放在修行上,這可不行,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是懈怠了,就會一步慢,步步慢的…”
“一定要努力修行,修為是修士的根本,您修為高一點,身體才能更好,將來壽命也能更長一點,也免得我老是擔心…”
墨畫一臉嚴肅地叮囑道。
柳如畫赧然。
一旁的墨山,也有些哭笑不得。
別人家,都是做父母的督促兒子修行,到了墨畫這里,卻反過來督促起他爹娘來了。
說完這些話,墨畫也沒其他可囑咐的了。
他檢查了一遍儲物袋,確定娘親給他做的肉干點心都在,又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屋子,看了眼自己的家,心中有些不舍。
柳如畫看著即將要離家的孩子,心頭一陣疼,忍不住將墨畫摟在懷里,細聲叮嚀道: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遇到危險了,千萬別逞強,能跑就跑,保命要緊。這世上,沒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若是累了,就回家,娘一直在家等你…”
“嗯…”墨畫輕聲點頭。
柳如畫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猶豫片刻,這才開口道:
“子勝和…子曦,這兩個孩子,我還挺想念的…你在乾州求學,有碰見他們么?”
子曦特別喜歡吃柳如畫做的糕點。
白子勝貪吃,更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認柳如畫做干娘。
兄妹二人,之前還到墨畫家里來做過客。
更何況,他們還是墨畫的小師兄小師姐,師門三人情同手足。
柳如畫也很喜歡這兩個孩子,心中頗為掛念。
墨畫聞言微怔,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乘坐云渡離開乾學州界,在云脈分流處,驚鴻一瞥時見到的那個朦朧的,綽約的女子身影,還有隔著面紗,宛如曇花一現的絕美面容,心中嘀咕:
“這個人…是我的小師姐么…”
“應該是吧?”
“那這么說來…天機衍算,讓我選那只老舊的云渡,不選就會后悔的預感,就是因為,可以見到小師姐?”
“云渡慢一點,剛好可以等到小師姐?”
“只可惜…云渡交錯,就只有一瞬,看了那一眼,都沒來得及仔細看看,小師姐如今長什么模樣了…”
墨畫心中有些悵然。
“畫兒?”
柳如畫見墨畫走神,輕聲喚道。
“哦,”墨畫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還沒碰到過…”
“是么…”柳如畫目光黯然,片刻后,她抬眸看了墨畫一眼,有些擔憂道,“子曦…她們家,身份不簡單吧…”
俗話說的好,小時看老。
兩個孩子的情愫,小時候就能看出一點。
他們自己,青梅竹馬,一直待在一起,可能自己都未必察覺,但柳如畫這個做娘親的,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可兩人的身份差距,實在太大了。
柳如畫既是愧疚,自己這個做娘親的,沒給墨畫一個好的出身。
又是心疼這兩個孩子,怕他們將來,即便心心相系,也要受盡世俗規矩的磋磨,嘗盡坎坷辛酸。
墨畫似是看出了柳如畫的想法,輕聲安慰道:“娘,您放心吧,這些不用您操心…”
柳如畫點了點頭,但眉眼低垂,顯然還是放心不下。
墨畫看了看柳如畫,又看了眼墨山,沉吟片刻,忽而道:
“爹,娘,要不你們…再給我生個弟弟妹妹吧,家里也熱鬧些…”
柳如畫瞬間鬧了個大紅臉,“說什么呢,你這孩子…”
一向沉穩的墨山,也神情無奈。
但離愁別緒,卻是沖淡了不少。
墨畫將一切都收拾好,最后看了眼爹娘,躬身行禮道:
“爹娘,孩兒外出歷練,尋求結丹去了,你們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多多保重。”
“嗯。”墨山點頭。
柳如畫眼角濕潤,又叮囑道:“你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嗯!”
墨畫心中不舍,但還是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了家。
墨山夫妻二人,就站在老家的門口,互相扶持著,目送著墨畫遠行。
墨畫能感受到,兩道眷戀的目光,一直縈系在自己身上。
他心中愧疚。
常言道,父母在,不遠游,可他卻不得不一直背井離鄉,在外奔波修行。
不過,這世上本就沒十全十美的好事。
人總要不斷地做抉擇。
既然立志于大道,便應心無旁騖,努力修行,不辜負爹娘的期望,早日結丹,成為通仙城有史以來,第一位金丹大修士。
“金丹…”
墨畫心中沉靜下來,漸漸堅定了想法,將對故土的思念,和對父母的關心,藏在心底,孤身一人,踏上了結丹的路。
天未破曉,殘夜朦朧。
通仙城大多數修士,還沉浸在夢鄉。
在沒多少人知曉的情況下,墨畫已然悄悄離開了通仙城,走上了另一條滿是荊棘與坎坷的修行之路。
下次再歸鄉,已不知是何時了。
離開通仙城后,墨畫先繞道,去了一趟南山,看了眼莊先生曾經的故居。
只是,曾經的一切都已經沒了。
竹苑,池塘,大槐樹,師父,傀老,小師兄和小師姐,都沒了…
如夢幻泡影,歸于虛無。
墨畫駐足良久,輕聲嘆了口氣,這才繼續取道向南,進入大黑山。
天色尚暗,山林森森,大黑山中,妖獸的低吼聲此起彼伏。
墨畫孤身一人,走在山勢錯綜,環境兇險的大黑山中。
但滿山妖獸,并無一只能發現他的身影,即便有些強大妖獸,隱隱察覺到了一縷氣息,但出于本能的畏懼,也不敢觸墨畫這道未知黑影的霉頭。
墨畫在深山中,逛了一圈,最后在一個山峰前停下,俯下身來,用手指捻著泥土,嗅著淡薄得幾乎泯滅的血腥,心中稍加推演。
一些黑白色,殘破斷續的畫面,自墨畫腦海,陸續閃過。
似乎有修士,在獵殺一只妖獸。
妖獸在怒吼,撕開了一個修士的胸膛。
之后震怒聲響起,雙方迎來了更激烈的廝殺…
但時間太久,畫面太模糊,撕裂比較嚴重,看不清更詳細的內容。
墨畫想多耗些神識,增強衍算之力,可神識忽而一痛,煞氣上涌。
耳邊似有冤魂厲鬼咆哮。
墨畫眼底發灰,心頭生寒,當即又硬生生止住了推衍。
“不行…”
神識不能過度使用,天機和神念的法門,也要克制著用,否則心智容易失衡,引煞氣反噬。
墨畫皺眉。
這樣一來,就有些麻煩了。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大老虎到底去哪里了,如今究竟是死還是活。
算起來,他跟這只大老虎淵源還是挺深的。
小時候,這大老虎又瘦又小,跟小貓一樣,被楚大叔的陷阱抓住,后來被自己討來,用來練身法,然后信守諾言,將它放回山林了。
之后,在黑山寨里,自己又救過這只大老虎,這大老虎也幫自己殺過邪修。
自己還抽空喂過它不少小魚干…
甚至自己離家,前去乾州求學的時候,這大老虎還一臉落寞地送過自己。
有這些情分在,墨畫也舍不得不管它。
可問題是,現在的情況,有些撲朔迷離。
到底是誰在抓它?
現在這大老虎又怎么樣了?
是逃掉了?還是被抓住了?
若逃掉了還好,可能只是離開了大黑山,跑到其他山頭占山為王了。
可若是被抓住的話,以妖獸和修士的關系,它恐怕活不到現在了…
墨畫目光微沉。
“到底是誰,在抓我的大老虎…”
片刻后,墨畫微微嘆氣,天機衍算受限,現在實在也沒其他線索了,只能沿路,再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其他線索吧。
而且,還有另一件事…
墨畫繼續向南走,走到大黑山更危險的深處,又走了大半日。
四周無人,便是連妖獸都罕見。
墨畫神識御墨,在地上簡單布了些二品高階陣法。
在二品大黑山州界內,尤其是這等偏僻的小地方,二品高階陣法,基本上等同于“封頂”的修為層次了,基本不可能有修士,或是妖獸能打破這等陣法。
墨畫坐在陣法內,取出了貔貅牙符。
他要準備“進食”了。
在乾學州界,為了避免邪神的因果露出,墨畫沒吃。
到了離州,在通仙城內,墨畫害怕吃的時候,發生變故,邪神失控,邪念外溢,影響到自己的親人朋友,所以也沒吃。
現在,他將要獨自一人,踏上旅程,行走于荒山僻嶺,周遭一個人沒有,自然也就無所顧忌,可以打打“牙祭”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神明不仁,以蒼生為芻狗。
墨畫不仁,以邪神為芻狗。
邪神是他的“祭品”,這是墨畫答應大荒邪神的,決不能“食言”。
更何況,若要結丹,要神識證道,要鑄本命法寶,那他的神識,必須要提升到二品二十四紋才行。
這里面,包含著海量的神識缺口。
若要早點結丹,必須想盡辦法,早點補足這個缺口才行。
而為了補足缺口,邪神真胎,就是一塊大肥肉。
這也是墨畫,借助神獸貔貅,封印邪神真胎的意圖。
他原本是這么打算的。
這個想法,原本也很合理。
但墨畫沒想到的是,他忽略了一個極關鍵的點。
那就是,貔貅很不樂意!
墨畫手握貔貅牙墜,神識沉入識海,進入封印的神獸之殿,想從邪神真胎身上,割下一塊“肉”來,補一補神識。
結果原本還和和氣氣的貔貅,當即翻臉,炸起金毛,沖著墨畫齜牙咧嘴。
墨畫這才意識到,傳說中的那個說法,是確實的。
貔貅之所以成為辟邪封印的神獸,是因為它吝嗇,愛財,一毛不拔。
這個大腦袋的貔貅,本性上是個摳門的小氣鬼!
送到它嘴里的肥肉,休想再拿回來。
墨畫頭疼不已。
千算萬算,沒想到這一點。
他雖是將邪神真胎封印了,但也等同于,是將邪神真胎,拱手送“人”了。
墨畫骨子里,其實也是個“小氣鬼”,這種事自然不可能答應。
更何況,他還要結丹,不吃邪神,怎么結丹?
墨畫就開始對貔貅好言相勸,想以理服人,但貔貅吃了秤砣鐵了心,愣是寸步不讓。
墨畫氣得揍了貔貅一拳。
貔貅著惱,就跟墨畫打了起來。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一個大腦袋神獸,一個小孩子神明,雙方你來我往,你撕我咬,打了半天,愣是誰也奈何不得誰。
最終還是貔貅妥協了,似乎它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厚道”,明明兩只獵物,都是墨畫抓來的,自己也不能太過小氣。
它便破例允許墨畫,從邪神真胎上,割下一塊“肉”來。
墨畫很不滿意,覺得貔貅不夠意思。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對向來一毛不拔的貔貅來說,已經是天大的讓步了。
若不是他跟貔貅關系真的很好,貔貅這才破天荒地,違背了本性的法則,做了妥協。
否則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從貔貅嘴里,占到一丁點便宜。
墨畫還想多貪點。
但貔貅兇乎乎的大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說什么都不同意了。
墨畫沒辦法,也只能同意。
最后,他用神念化劍,從邪神真胎的身上,割了一塊肉下來。
這一劍,割得邪神真胎吃痛,怒而嘶吼,對祂而言,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墨畫以神念為刀俎,以神明為魚肉。
這是觸犯天道的禁忌之事。
而邪神真胎痛,貔貅心里更痛。
割它的“財產”,比割它自己的肉還痛。
要不是墨畫跟它關系好,還跟它簽了契約,有了一截貔貅角,約等同于半只“貔貅”,不然大腦袋貔貅絕不可能允許,墨畫從它眼皮子底下“搶食”。
割了邪神一塊肉,墨畫回到識海,用道碑上的劫雷抹殺了邪神意志,消了消“毒”,然后一口吞入,直接煉化掉了。
他的神識,又增強了一小截。
可這點增強,遠遠達不到墨畫的心理預期,對于二十四紋的神識境界來說,更是杯水車薪。
而從貔貅嘴里搶食,比殺了這個大笨蛋還難。
墨畫嘆了口氣,目光放遠,看向蒼茫的離州大地,心中忍不住嘆道:
“看來,還是要另想個辦法,增強神識…”
“也不知大荒之地,有沒有其他‘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