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羽化…怎么辦?”
墨畫心思急轉。
若只是一個屠先生,他還能利用這么長時間來對屠先生的了解,利用屠先生對“大荒之主”的忠誠,利用屠先生摸不清狀況,再加上一點點道心種魔,來“忽悠”一下。
可現在又來了三個羽化。
一個上官家叛徒,曾經的實權長老,一個陰尸谷養金尸的尸魔,一個魔劍門的羽化老魔,情況瞬間又復雜了許多,也更危險了…
墨畫目光微凝,以神識控制面部表情,裝出一臉鎮定的模樣,心里卻在搜腸刮肚,想著“蠱惑”的說辭。
而另一邊,上官望等人一進入大殿,也瞬間瞳孔一縮,面沉如水。
大殿之內,鮮血像是潑墨。
各宗的金丹魔頭,死傷殆盡,而且放眼望去,全是自相殘殺,互相啃噬血肉而死,模樣凄慘至極。
一看就是被慘無人道的“大魔頭”給害死了。
陰尸谷羽化當即神情冰冷,壓抑著怒火,眼眸中透著死寂般的殺意,逼視屠先生:
“屠先生…不過數個時辰不見,為何我陰尸谷的金丹門人,盡數慘死了?”
“你是不是…要給老夫一個交代?”
他的怒意和殺意,牽動著身旁的金棺,棺材之中,又傳出濃烈的尸氣,以及金尸撕撓棺材的刺耳之聲。
另一旁的魔劍門羽化,也催動了魔劍,殺機鎖定屠先生,冷笑道:
“我魔劍門,養一些劍奴弟子可頗為不易,尤其還是金丹,如今卻一個不剩,屠先生,你是不是也要給老夫一個解釋?”
上官望臉色漠然,冷眼旁觀。
他現在是叛徒之身,沒魔門,沒弟子,因此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并不想趟這渾水。
屠先生同樣臉色難看。
明明他也被人算計了,儀式被斷,魂燈被滅,肉身差點被啃噬殆盡,一轉眼,這些爛賬竟還會算到他頭上。
“這些魔修之死,與我無關。”
屠先生冷冷道。
陰尸谷羽化冷笑,顯然不會聽信屠先生一面之詞。
金棺中的金尸,開始興奮嘶吼,即將出棺。
魔劍門的羽化老魔,也開啟了劍匣,魔劍之上,長出了一只只漆黑的眼球。
他們這是要對屠先生下殺手。
屠先生眉頭緊皺。
若在平時,他不會怕這兩個老魔頭,但如今他神念被反噬,肉身也被啃噬,元氣大傷,真未必是這兩個羽化老魔的對手。
更何況,眼下最棘手的人物,根本不是這兩個魔道羽化,而是…
屠先生語氣稍稍緩和了些,耐心解釋道:
“儀式出了紕漏,我也受了暗算,這些同道魔修之死,也不是我下的手,真兇另有他人…”
“誰?”
屠先生抬頭,看向了祭壇高處,白骨王座之上,正掐著瑜兒脖子的墨畫。
上官望,陰尸谷尸魔,魔劍門老魔,三個羽化,三雙陰沉的眼眸,一同向墨畫看去,一時瞳孔微縮,神情各異。
上官望目光陰毒,看向瑜兒的眼眸中又露出一絲垂涎。
陰尸谷和魔劍門的羽化老魔,則皺起眉頭,心中疑竇叢生。
邪神之事,神秘邪異莫測。這里面具體的門道,他們雖是羽化,但也知之不詳。
而眼前的一幕,更讓他們費解。
這個叫“墨畫”的小子,他們此前見過。
身份他們也知道,是太虛門的陣道魁首,也是一個雖然靈根低劣,但陣法卻強得詭異的,極另類的“天才”。
可問題就在這里。
這個小子,不是被屠先生制住了么?
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屠先生,堂堂羽化大妖魔,邪神的大巫祝,竟制伏不了一個筑基期的小鬼?
還有,他為什么能爬上祭壇?
這個祭壇,不是邪神的禁地么?肉體凡胎,一旦觸及這禁地,輕則神魂被剝奪,重則肉身爆裂而亡,這一幕幕,他們都是親眼見過的。
最離譜的是,他為什么還能掐著上官家那個娃子的脖子?
整套荒天血祭的內核儀式,他們不太懂,但也不至于一無所知。
上官家的小娃子,便是大荒之主降臨的“神胎”。
數個時辰前,他們也都察覺到了,一股極強極邪惡,甚至令他們這些羽化都心生邪墮信仰的可怕神念波動。
顯然,經歷苦心布局,血腥殺戮,大荒的神主,已經降臨于世了。
那這上官家的這個娃子,便是大荒神主降臨的肉胎,換言之,他現在就是“神主”本尊。
可現在,大荒神主的“本尊”,竟被一個筑基境的小子掐著脖子。
這是…什么意思?
大荒的神主,被挾持了?
有人在用大荒的神主,威脅屠先生?
這一個念頭浮起,陰尸谷和魔劍門的兩個羽化老魔,都覺得不可思議。
情況瞬間有些凝重和微妙起來。
陰尸谷老魔目光一沉,問墨畫:“我陰尸谷,還有這滿座的金丹魔修,都是你害死的?”
墨畫似笑非笑,“這你應該去問屠先生…”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說“是”,那這些羽化魔頭的仇恨和戒備,就全都會轉移到自己身上,自己接下來,就不太好脫身了。
但說“不是”,又難免會掉了自己身為“太虛兇神”的身價,也會破壞自己在屠先生心中,神秘可怕的神明形象。
因此,這個“皮球”不如再踢回去,讓屠先生自己去找理由和借口。
神不回答,只一味反問。
陰尸谷羽化和魔劍門老魔,果然又看向了屠先生。
屠先生臉色難看。
他猜測這一切,極大可能跟墨畫相關。
但又并不確定,這一切真的是墨畫動的手。
最大的漏洞在于,哪怕“墨畫”是神明,但其寄宿的肉身,只有筑基境界。
筑基境界,怎么殺這么多金丹魔修?
而且,眼前這些金丹境魔頭,無不血肉模糊,死狀凄慘,明顯是死于更兇殘的魔道之手。
“墨畫”本身,可是太虛門的正道弟子。
這兩點根本不吻合。
即便有“神明之力”的加持,他一個正道宗門的筑基弟子,是如何以慘無人道的邪異手段,將這滿堂數百金丹魔頭,屠戮一盡的?
屠先生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解釋。
甚至是“栽贓”的借口,他也編不出來。
因此屠先生只能沉默。
屠先生越是沉默,他的嫌疑就越大。
畢竟,比起“人畜無害”的墨畫,屠先生這個羽化大妖魔,更像是殺害如此眾多魔門同道的罪魁禍首。
他有能力,也有動機。
陰尸谷和魔劍門兩個羽化魔頭,看著屠先生的目光越來越冷,心中的猜忌,也越來越深。
場間氣氛凝滯,劍拔弩張。
墨畫高居祭壇之上,目光微閃。
情況正在向他預期的形勢發展。
只要屠先生這幾個羽化魔頭,心生猜忌,互相內訌打起來,那他就能見機行事,渾水摸魚,想辦法帶著瑜兒,偷偷離開這血祭大陣。
畢竟,別人不知道,但身為“始作俑者”的墨畫,卻再清楚不過。
眼下這血祭大陣,可是個未知的“炸藥桶”。
迄今為止,墨畫炸過的陣法不少,但血祭大陣例外。
這是一座準三品大陣,還是邪道大陣,更涉及了神道謎陣,還有正邪靈力的轉化。
難度太高,體量太大,變化太復雜,也不能遵循常規的“崩解”法則。
炸這種陣法,墨畫也還是第一次嘗試。
盡管經過在太虛門,夜以繼日的陣法學習,和海量的陣法練習,墨畫奠定了深厚到可怕的陣法基礎,也在此基礎上,漸漸形成了一套,自己的陣法理解,和對陣法本質的感悟。
經他之手,這個準三品的荒天血祭大陣,應當還是能炸掉的。
但這里面有太多不確定性。
最終的爆炸效果如何,墨畫自己心里也沒底。
所以,他想早點跑。
而且,正因這個大陣的爆炸,品階高,體量大,范圍廣,靈力變化也太復雜了,憑墨畫的神念算力,根本算不出爆炸后“生門”在哪,所以他也只能早點跑路。
不跑,他也得死。
局面還在僵持。
形勢也越來越冷峻。
屠先生和其他三個羽化之間的猜忌,也越來越深。
修到羽化這個境界,閱歷都很深,也都有自己的認知和判斷,這里面的猜忌,不是屠先生說幾句推卸敷衍的話,就能化解掉的。
可幾個羽化,又都沒貿然動手。
他們城府深,心思浮動,似乎還在考慮著什么。
墨畫皺眉,心中巴不得他們快點拼個你死我活,可恰在此時,一陣輕聲的呢喃聲響起,墨畫心頭“咯噔”一跳,大覺不妙。
瑜兒這孩子醒了!
現在自己手里的把柄,只有瑜兒這個“大荒之主”。
若瑜兒醒了,說錯了話漏了陷,讓屠先生這幾個羽化魔頭察覺到,他們的大荒神主,其實并不在瑜兒體內,那自己也就沒了“依仗”,接下來就極為被動了。
他和瑜兒的生死,大概率就只能任人擺布了。
而在瑜兒發出呢喃聲的瞬間,屠先生,上官望,陰尸谷羽化,魔劍門老魔,四個羽化魔頭神色一震,而后全都露出震驚狂喜,目光如炬,向瑜兒看來。
甚至上官望的眼中,露出熊熊的貪婪和野心,似乎當即就想出手搶瑜兒。
墨畫頭皮微麻,立馬扼住瑜兒白嫩的喉嚨,陰森笑道:
“別動!”
屠先生幾人當即身子一顫,上官望也臉色難看。
便在此時,瑜兒緩緩睜開了眼。
他看到了眼前血腥的大殿,看到了眼前幾個模樣古怪且邪異的魔頭,甚至其中,還有將他從娘親手里奪走的望長老,心中害怕。
而后,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們最好別輕舉妄動,否則,我就掐死這孩子!”
這是墨哥哥的聲音。
瑜兒心頭一喜,隨后聽清楚了墨畫的話,又有些難過。
墨哥哥他…要掐死我?
墨哥哥他…怎么可能掐死我呢?
瑜兒皺眉,瞬間想明白了。
“哦,墨哥哥又要騙人了…”
瑜兒眨了眨眼,他自己不想騙人,但也不想耽誤墨哥哥騙人,更不能拆穿墨哥哥:
“我該怎么辦?”
便在此時,瑜兒又感覺到自己的脖子,被墨哥哥掐了一下,但墨哥哥的手,軟軟的,暖暖的,掐著并不疼,而后又聽墨畫道:
“你們的神主,在我手里…”
“他現在剛剛降臨,正與肉胎融合,神智宛如胎兒,用不了多久,一旦徹底融合,便會真正降臨于世。屆時祂第一個看到的人,便是我,祂也會真正,視我為手足親人…”
瑜兒一怔,而后恍然,知道墨哥哥這是在提醒他,在告訴他自己現在的“設定”。
他是剛誕生的,什么神主。
他還沒生下來,神智宛如“胎兒”。
胎兒…
“我明白了。”
瑜兒微微點頭,而后眼神放空,神情呆滯,假裝自己噩夢初醒未醒,渾渾噩噩,不知世間一切人和事。
墨畫見狀,心里一喜,暗夸瑜兒聰明。
這孩子在自己身邊呆了這么久,果然有悟性,也跟自己很有默契。
近墨者黑。
腹黑的黑。
而屠先生神情一震,也不疑有他。
因為瑜兒睜眼的一瞬,他的確內心顫動,有想跪下來朝拜的沖動。
這意味著,瑜兒的體內,的確覺醒過神主。
甚至此時此刻,他能感覺到,一股“邪神”的氣息,就圍繞在瑜兒身旁。
只是,他拿不準神主如今“存在”的狀態。
神主看似誕生了,但又似乎消失了,氣息若隱若現。
而若是按照墨畫的說法,神主誕生之后,正處在與神胎融和的階段,那這一切,也就都能說得通了。
因為正在“融合”,在消弭因果,所以氣息很淡。
一旦徹底融合,那神主也將真正“睜眼”,看到這滿是血肉祭品的人世間。
一念及此,屠先生激動難抑。
而后,他神情一冷,心道:
“決不能讓神主,落在太虛門的這尊兇神手里,否則神主被祂蠱惑,認仇為親,自己千年的心血,全將毀于一旦。”
對大荒神主的虔誠,令他血脈沸騰。
屠先生看向墨畫,眼中透露出深深的殺意:
“放開神主,神主尊貴,不是你這等外道神明,所能染指的。”
墨畫捏了捏瑜兒白白的小臉蛋,冷笑,“我便染指了又能如何?”
屠先生只覺自己畢生的信仰,受了莫大的玷污,怒火上涌,七竅生邪。
而正在屠先生怒不可遏之時,墨畫卻在心思急轉,忽而他看到了一旁的上官望,眼眸當即一亮,伸手一指:
“上官望!”
上官望一怔。
被一個筑基小修士居高臨下地指著,直呼姓名,他本應覺得憤怒,但此時的墨畫氣質神秘,目光深邃,一言一行又都與以往不同。
似乎他體內,藏著另一個更強大的“存在”,甚至屠先生似乎都對他頗為忌憚。
這讓上官望,根本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計較這點小節。
墨畫直接命令他道:
“你,去殺了屠先生,神主一旦復生,意志蘇醒,我便為你表功,賜你永生不死!”
神主賜福,永生不死!
上官望怔忡,眼睛瞬間發紅。
可真要他去殺屠先生,他卻有些躊躇不定。
墨畫不給他思考的機會,又看向陰尸谷和魔劍門的羽化,道:
“你們若殺了屠先生,我也可以讓神主,給你們賜福,讓你們長生不死。”
“機會只有一次。”
“神主的仆人,也只有一個。”
“誰手刃了屠先生,誰就是那個唯一的神主奴仆,獨享神主賜福,受萬千信徒朝拜。”
陰尸谷和魔劍門的羽化老魔皺眉,同樣沒有輕易動手。
他們都是老妖怪,活了這么多年,豈是墨畫三言兩語,就能輕易挑撥的?
墨畫冷笑,開始繼續給他們施加壓力:
“別怪我沒提醒你們,神主賜給你們的鴻運,只有這一次。”
“你們若聽我的命令,‘清君側,斬奸佞’,無論最后殺不殺得掉屠先生,我都不會怪罪。”
“但若你們不出手,只袖手旁觀,那就別怪我記仇了…”
墨畫獰笑著,言語冰冷而惡毒:
“不久之后,一旦神主融合了神胎,意志蘇醒,我便向神主告狀,說你們忠心不夠,信仰之心不堅,不聽祂的命令,甚至與屠先生沆瀣一氣,為了謀求私利,而背叛神主。”
“屆時哪怕你們是羽化,也要被神主剝離元神,施加酷刑,遭大荒三千黑山,無數邪祟噬體,元神破碎,污墮而死…”
墨畫右手扼著瑜兒的脖子,一臉陰毒,活脫脫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奸邪小人的模樣。
陰尸谷和魔劍門的羽化老魔,心中慍怒,但也隱隱生出懼意。
大荒邪神,兇名赫赫。
而邪神降臨之時,那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他們這幾個羽化,也是切身感受到的。
伴君如伴虎。
伴神明更是如此。
更何況,他們尊奉的神主是邪神,邪神本就兇殘血腥。
一旦神主身邊,出了一個備受信任,但心性睚眥的卑劣“小人”,那他們這些羽化,也未必會有好下場。
當然,也有可能,是墨畫在誆他們。
可墨畫這個小子,能“挾持”神主,同樣十分邪門,不可小覷。
魔劍門和陰尸谷的兩尊羽化,略作沉思,眼底精光一閃,不知存了什么心思,而后一個破開棺材,喚出金尸,一個解了劍匣的封印,祭出魔劍,兩人聯手,一并殺向了屠先生。
屠先生雙眼通紅,心中怒罵。
大殿之內,三個羽化戰作了一團,手段邪異,陰毒狠辣,尸氣劍氣和血氣絞殺在一起。
殺了片刻,戰況激烈,形勢焦灼。
墨畫見狀,又看向了上官望,發出了低沉而詭異的聲音:
“上官長老…你將我和神主護送出去,到時我免你一切罪責,并封你為神主唯一的‘仆人’,賜你神主恩澤,保你長生久視,哪怕血肉俱滅,神魂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