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幾天時間,墨畫有點心不在焉。
劍冢的諸般經歷,還歷歷在目。
那漆黑的夜色,蒼涼的枯墳,遍地的殘劍,恐怖的老祖,一點一滴,時常會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位高深莫測的禁地老祖,答應教自己神念化劍真訣了!
但墨畫心里,又有些忐忑。
他不確定,這位老祖會不會真的履行諾言,教自己神念劍法。
“這位老祖,不會是在騙我吧?”
“應該不會吧…”
墨畫搖頭,“他是老祖,洞虛境了,哪有那么閑,騙自己一個筑基境的小弟子玩…”
“但萬一,這老祖要食言呢…”
墨畫眉頭緊皺。
神念化劍,近在眼前了。
但似乎又遠在天邊,飄忽不定。
之后的幾日時間,墨畫都是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中度過的。
直到七日之后。
墨畫整理好著裝,端端正正,坐在弟子居中,等著老祖來“抓”自己。
可他等啊等,期待中的虛空裂縫還是沒出現。
墨畫心里有點焦躁,。
不過時間還早,他便耐住性子,繼續等了下去。
終于,臨近子夜午時,一股可怕的波動,突然傳來。
虛空被憑空撕裂。
一道空間裂痕出現,一只枯瘦的大手伸出。
墨畫這次有了經驗,就不緊張了,而是老老實實,被大手抓著,扯進了虛空裂縫之中。
四周漆黑而絢爛,虛空生滅不定,法則斑駁陸離。
待睜開眼時,夜色如墨,明月高懸,四周枯冢殘劍遍布,林木漆黑靜謐。
正是后山禁地。
而那位被重重陣法和道道鎖鏈封印住的太虛老祖,正孑然一身,坐在山間。
墨畫松了口氣。
看來這位強大的老祖沒食言,他真的會教自己神念化劍。
而長髯老者,此時也默默看著墨畫,心中又浮現起七日之前,刻有“墨畫”名字的竹劍歸冢,禁地之中,劍氣激蕩,殘劍嗡鳴,古老劍意蘇醒,冢中化升白煙,凝劍云的蔚然異象。
“劍冢生煙的原因…是因為這個小娃子?”
長髯老者目光肅然。
為什么?
這意味著…神念化劍真訣的傳承,真該落在這孩子身上。
這是我太虛門,神念劍道中興的征兆?
墨畫見了老者,便行禮道:“老祖好。”
長髯老者緩緩開口道:“我姓獨孤。”
墨畫一怔,連忙拱手道:“獨孤老祖好。”
老者微微頷首,“自今日起,我便傳你這門已被列為‘禁術’的,太虛門秘傳的…神念化劍真訣!”
墨畫精神一振,拱手伏禮,恭敬道:
“弟子謝老祖傳道之恩。”
獨孤老祖點了點頭,神情肅然,便直接開門見山道:
“太虛神念化劍,由劍而起,以神為終。”
“以劍煉氣,以氣養心,以心入魂,以魂煉神,以神出竅,化神念為劍意,方可殺伐。”
“修至大成,劍、氣、神為一體,血肉,靈力,神念,無一不可斬,邪魔,妖類,鬼祟,無一不可殺…”
無一不可斬,無一不可殺…
墨畫心中一震。
這門劍訣,似乎比自己之前預想的,還要強很多。
“可聽明白了?”獨孤老祖道。
墨畫點了點頭。
他將獨孤老祖這番話,牢牢記在心里,而后結合自己所修神念化劍的領悟,琢磨片刻,便緩緩開口道:
“老祖,您適才所說的神念化劍的法門中,‘以劍煉氣’,是指用劍,學劍法,凝劍氣么?”
“‘以氣養心’,是指練劍練得久了,劍氣純熟了,朝夕磨煉之下,心中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劍,這便是養劍心;”
“而‘以心入魂’,意思是將自己的劍道,化作心相,融入自己的神魂…”
就和癸水門的七魄血獄瞳的修法一樣,是將一副“刑獄圖”作為心相,融在了神魂中,從而才能修出震懾他人心神的瞳術。
“將心相,融入神魂,便是‘以魂煉神’。”
“而若要將神念化劍的威力發揮出來,自然便要‘神魂出竅’,將神念化成劍意…”
墨畫說得頭頭是道。
獨孤老祖心中驚訝。
這孩子對神魂之道,尤其是將劍氣轉化為劍意的理解,竟如此通透,幾乎一點就破…
但同時,他又忍不住心中狐疑,問墨畫道:“你之前…是不是學過?”
墨畫心中微凜,立馬搖頭道:“沒有!”
墨畫心思微動,接著道,“弟子只是…因神識之道,對神識研究比較多,之前也四處打聽過,自己琢磨過,這才粗通皮毛,大概知道一些神念化劍的原理…”
獨孤老祖不置可否,但也沒有追問。
“你既然能聽明白,我也就省心了。你走的是神識證道之路,那將劍氣化作劍意,乃至最終神魂出竅,學起來應該會輕松一些。”
“出竅要難一些,不過神魂出竅,也不是你現在能學的,要等到金丹才行…”
墨畫其實很想說,自己已經會出竅了,不過想想,自己的神魂出竅之法,畢竟還很粗淺,未必會被老祖這等層次的人物看在眼里,也就沒說,以免貽笑大方。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的邪胎,就寄生在神魂里,被他連同神魂,一起封著。
他的神魂,現在出不了竅了。
獨孤老祖不知墨畫心里的這些小心思,而是繼續道:
“…你神識的底子足夠了,若想修神念化劍,最大的問題,不在于神念,而在于劍道根基太窄,劍氣太弱,對劍的領悟太淺薄。”
墨畫小聲道:“老祖,劍氣修不好,能學神念化劍么?”
獨孤老祖反問他道:“人不學走,能學會跑么?”
墨畫一怔,琢磨了一下,覺得也對。
但他畢竟情況有些特殊。
“那假如…”墨畫又道,“有個人,真的在劍道淺薄,劍氣薄弱的情況下,學會了神念化劍呢?”
獨孤老祖皺眉。
他本想說“不可能”,但以他的閱歷和見識,又知道這世間的事,嚴格來說,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筑基中期,十九紋巔峰神識,這在他之前看來,也是不可能的。
但現在他卻親眼見到了。
這么一想,假如真的有人,在劍道淺薄的情況下,學會了神念化劍…
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他迄今為止,也沒見過就是了。
但歸根結底,不學好劍,就想學神念化劍,無異于沒長好翅膀,就想往天上飛一樣。
“即便真有人,不修劍,而學了神念化劍…”獨孤老祖目光灼灼道,“那他神念所化的劍意,也必然是粗陋的,神念劍道的法門,也必然是淺薄的,不能真正登堂入室,也發揮不出完全的,神念化劍之威…”
墨畫莫名有點心虛。
老祖不愧是老祖,全給他說中了。
自己是學會了化劍式。
但神念所化之劍,如老祖所言,的確十分粗陋。
自己也學會了驚神劍。
但這門劍訣,是借鑒并糅雜了癸水門的瞳術,兩相拼湊起來的,的確有一些“瞎蒙”的成分,未必真正高明。
墨畫嘆了口氣。
陣法之道,博大精深,看起來劍道也不遑多讓。
任何修士的大道,若要修到精通,乃至登堂入室,都沒那么容易,都需要花費大量心血,苦心鉆研。
不是自己隨便瞎折騰,就能有所成就的。
墨畫心里不由謙遜了許多。
但轉念一想,自己沒學會真正的神念化劍,只東鱗西爪,領悟了一些皮毛,都能有如此威力,在神道之中大殺四方。
那假如自己有朝一日,學會了真正的神念化劍真訣,又是何等的威力無儔?
以媲美神明的道化神念,運使太虛門最正統的化劍真訣,怕不是…
連真正的邪神,都可以斬了?
墨畫心里噗通直跳。
他莫名想到了,寄宿在自己命魂里的邪胎…
獨孤老祖看著墨畫,微微皺眉。
這孩子,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失落,一會兒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精神奕奕,滿臉期待。
神識證道的孩子,心思都這么活潑的么…
是因為修了神識,神念充沛,所以心思也多?
獨孤老祖有些沉默。
而另一邊,墨畫也不知想通了什么,點了點頭,眼睛閃閃發亮道:
“老祖,我想明白了,您說吧,我現在具體該學什么?”
獨孤老祖默然片刻,道: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真正的神念化劍,并不是單一的神念,而是劍、氣、神三者的合一,如此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神念化劍的招式,現存的有四式:化劍式,驚神式,破神式,和斬神式。”
“但這些神念劍式,對現在的你來說,還太早了。”
“你最大的問題,是劍道太薄弱,因此現在要做的,就是補足短板,加深對劍道的理解,為神念化劍,打好根基。”
“我這有一本《劍道初解》,上面是我這么多年來,對劍道的一些感悟,以及一些劍氣的凝練法門,適合初學者入門。”
“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并試著練練劍氣,七日之后,你再過來,我看你學得怎么樣了…”
墨畫珍而重之地將這本《劍道初解》接過,恭恭敬敬道:
“多謝老祖!”
獨孤老祖頷首,而后撕開虛空裂縫,將墨畫送回了弟子居。
禁地之中,便只剩獨孤老祖一人了。
他心中沉思道:
“這孩子…劍道基礎是弱了點,但悟性很高,對神魂的理解,十分深刻,道心更是出類拔萃。”
“我太虛門,神念劍道傳承的希望,莫非真的…就在這孩子身上?”
心如死灰的獨孤老祖,此時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絲希望。
但他這希望,很快就有些幻滅了。
七日之后。
當他又把墨畫薅到禁地,檢驗他劍道修行的成果的時候,獨孤老祖的臉色一片鐵青。
劍道的知識和理解,墨畫對答如流。
顯然那本《劍道初解》,他認真地看了,而且看得很熟。
但相反,他修出的劍氣,弱得令人發指。
“你真練了?”獨孤老祖皺眉道。
“練了。”墨畫確定道。
“怎么練的?”
“就是按照《劍道初解》上說的,一絲不茍,照著練的,天天都練,從早到晚,有空就練。”
“就練成這個樣子?”
墨畫一臉凝重:“我只負責努力,其他的交給天意。但很顯然,天意辜負了我…”
他這七天,練了就跟白練一樣。
怎么練,劍氣都強不了多少。
不過,這似乎也正常。
他本身基礎就弱,劍道資質也不行,半路出家,還只練了七天,能練出什么成果才怪…
獨孤老祖沉默片刻,嘆了口氣,“罷了,慢慢來吧。”
他也知道,學好劍法,鑄就劍道根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自己是有點操之過急了。
而太虛門之前,有資格被傳授神念化劍的修士,無一不是真正的,千里挑一,乃至萬里挑一的劍道天才。
這些天才,學起劍法來,都是極快的。
獨孤老祖一直教的,都是這種劍道天才,因此難免對普通劍修學劍的進度有些誤判。
更別說,墨畫連普通劍修都不如。
從靈根資質上算,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劍道“草包”。
太虛門若按劍道資質來收徒,以墨畫這種劍道天賦,別說后山禁地,老祖親授這種待遇了,便是只在山門前掃大街,學個一招半式,太虛門也是不會收他的。
墨畫也有點為難。
他學了,也練了,但劍法這種東西,尤其是修劍氣,不會就是不會。
他也沒辦法。
獨孤老祖默默看了墨畫一眼,也不為難他,而是又耐心提點了幾句,之后便道:
“回去接著練吧,七日后,我再帶你過來。”
“好的,老祖。”
墨畫恭敬道,只是聽了獨孤老祖的講解,神色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迷茫。
獨孤老祖是洞虛,對劍道的磨煉爐火純青,造詣更是登峰造極。
相較而言,墨畫的劍法認知,就太“小白”了。
獨孤老祖即便自認為,講解得已經足夠“基礎”了,但這是洞虛境的基礎,在墨畫眼里,還是很高深,理解起來也有些吃力。
不過墨畫也不氣餒。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的。
任何困難的東西,總是要去學的。
學了未必會,但不學,肯定不會。
墨畫便捧著那本《劍道初解》,又自己鉆研去了。
后山禁地之中,又只剩下了獨孤老祖一人。
他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孩子,真的能傳承神念化劍么…”
此后的課余時間,除了學陣法,墨畫都在看劍道心得,同時修煉劍氣。
他對劍道的領悟,倒是在一點點加深,但對劍氣的操控,還是精進緩慢。
這日,上完陣法課,墨畫正在想著劍法的事,卻沒注意,荀老先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后。
荀老先生默默看著墨畫,忽而問道:“想什么呢?”
墨畫嚇了一跳,抬頭見是荀老先生,這才松了口氣,搖頭道:“沒什么,我在考慮陣法的事…”
荀老先生目光微凝。
他總覺得,現在的墨畫,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他身上的某種東西,不知是“氣機”,還是“因果”,似乎在暗中悄悄發生了一些改變。
當然,荀老先生也沒細想。
尤其是看到墨畫,神情有些憔悴,似乎費心鉆研什么,不曾好好休息,心中多少有些心疼。
荀老先生便溫聲叮囑道:
“鉆研陣法,勤勉刻苦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不要太辛苦了,以免神識枯竭,傷了識海。”
墨畫心中感動,“謝謝老先生。”
荀老先生頷首,便轉身離開了,近日諸事纏身,因果混雜,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只是剛走了幾步,荀老先生忽而記起什么,轉身問墨畫:
“對了,你神識…”
話音未落,似乎是感知到了墨畫身上,深厚的神念氣息,荀老先生臉色一變。
沒等墨畫說什么,他便沉聲道:“你隨我來。”
墨畫隨著荀長老,離開傳道室,順著山道,進了長老居。
進了長老居,荀老先生便關上門,封好陣法,還激發了羅盤,隔絕了一部分因果,最后才小心問道:
“你的神識…”
他的聲音,甚至不自覺地,帶了一絲期盼。
墨畫也沒隱瞞,點頭道:“又變強了一點,已經十九紋巔峰了…”
雖然語氣很謙遜,但眉眼還是有一點點得意。
荀老先生聞言呼吸一窒,藏在衣袖里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十九紋…巔峰!
“你…”荀老先生頓了一下,盡力平復住心情,“神識全力放出,給我看看。”
墨畫放出神識。
荀老先生懷著忐忑的心情,確認了一下,而后長長松了口氣,片刻后又不免心潮澎湃,連聲道:
“好,好,好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墨畫,渾濁的眼眸中,透出一絲光亮,長久以來的疲累一掃而空。
上天,真是賜給了太虛門一個寶貝!
列祖列宗保佑…
轉機終于有了。
在這因果錯亂的棋局中,太虛門也終于有了一枚,足以逆轉乾坤的棋子了!
荀老先生道:“從今往后,你就待在宗門,哪也不要去了,懸賞也別做了,宗門安排的課程,你想上就上,不想上,也就算了。”
“你只要做一件事:學陣法。”
“我會親自教你,務必在一年之內,將二品之中初中高三階,所有五行八卦門類中,能交給你的陣法,盡數傳給你。”
“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一年之內,你必須將這所有陣法融匯貫通,將二品陣法,學到極致!成為集諸家所長,造詣淵博如海的,最頂尖的二品陣法大師!”
荀老先生的語氣,無比鄭重。
二品陣法大師…
墨畫有些失神,也有些震驚。
他第一次聽荀老先生說出這種期許,也從未在荀老先生臉上,見過如此鄭重的神情。
仿佛這件事,真的事關傳承安危,宗門存亡一樣…
墨畫思索片刻,目光肅然,神情鄭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