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眼也不眨,說得一本正經。
于滄海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他思考問題,也只以常理度之。根本沒能想到,珍貴無比,甚至他連做夢都不太敢想的水獄禁匣,如今就在墨畫的手里。
他也根本想不到,筑基中期的墨畫,竟能從詭詐多端,手段陰毒的水閻羅手里,將這水獄門的至高傳承,硬生生給“搶”了過來…
墨畫怕于長老多想,連忙又問他問題:
“水閻羅會瞳術,是不是意味著,他雖不會養正煞的方法,但多多少少已經知道了觀想玉匣道獄圖的法門?”
于滄海神情一凝,果然被這個問題吸引了注意力。
他琢磨了片刻,點頭道:“很有可能,他既然能用出瞳術,說明多多少少,摸索到了一定的門道。”
“那他一旦瞳術大成,豈不是很厲害?”墨畫道。
“他大成不了。”于滄海搖頭道。
“為什么?”墨畫不解。
于滄海神情肅然,感嘆道:
“瞳術可沒有這么簡單。修界的瞳術傳承,本就十分稀少,除去一些必須擁有某類強大血脈才能修煉的瞳術,其他可傳承的瞳術,無一例外,都與神魂有關。”
“神魂之道,詭異莫測,難以捉摸。”
“既與神魂有關,那就不是光靠看圖能看明白的了。”
“水閻羅那個瞳術,威力或許不俗,但徒有形式,歸根結底還是旁門左道,跟水獄門真正的瞳術傳承大相徑庭。”
墨畫問道:“跟神魂有關,還是跟神識有關?”
“神魂。”
“有什么區別?”
“這…”于長老又卡住了,神色為難道,“我水獄門的道統,已然沒落了,神魂和神識的區別,我只知道有,但也說不清楚…”
墨畫盯著于長老看了看,發現他目光苦澀,顯然沒說假話,便不再深究了。
墨畫斟酌片刻后,又問了另外的問題:
“水獄禁匣上面,有一副道獄圖,圖中蘊藏著禁術的修行法門…那禁匣里面呢?”
“既然叫‘禁匣’,是個匣子,應該是能打開的吧?”
“匣子里面又是什么?”
于滄海仍舊苦笑,“掌門禁匣,非掌門不可開啟,我也不知禁匣里面都有什么,但料想應該是,只有水獄門掌門才能學的一些上乘的道法傳承。”
“比如你說的水獄術?”墨畫道。
“有可能。”于滄海頷首。
“除此之外呢?”墨畫又問。
于滄海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
墨畫又道:“那這個匣子,要怎么打開…”
整個匣子,像是一整塊玉石,無鎖無鑰,還一點縫隙都沒有…
這句話剛到嘴邊,又被墨畫咽回去了。
水獄禁匣明面上不在自己手里,他若這么說,估計又會引起于長老的懷疑。
于滄海沉思道:“開匣的條件很苛刻,要學會瞳術,還要掌門的精血喂養,但具體的手段,我一個長老,就不太清楚了。”
墨畫看了于滄海一眼,心中嘆氣。
這個于長老,說來說去,老是說不到點子上,全是一些皮毛,核心的問題,一概不知。
水獄門的道統若是斷絕了,那真的是一點都不冤枉。
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墨畫搖了搖頭。
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么了,墨畫便起身告辭了,臨行前這才想起什么,又問于滄海道:
“對了,水獄門的瞳術,叫什么名字?”
于滄海又猶豫了半晌,才緩緩開口:“據宗籍記載,此瞳術名為…七魄血獄瞳。”
“七魄血獄瞳?”
墨畫點了點頭,將這個名字記下了,轉身欲走,卻又被于滄海叫住。
“小兄弟…”
于滄海神情憂慮,含著一絲希冀問道:“這個禁匣,還能追回來么?”
“放心吧,”墨畫安慰他道,“我會讓顧叔叔抓緊追捕水閻羅的,只要他落網,就能追回來。”
于滄海稍感慰藉,拱手道:“有勞小兄弟了。”
離開于滄海,墨畫心里琢磨:
這個禁匣,要還給于長老么?
既然是水獄門的至高傳承,自然是要物歸原主的,自己也不好意思偷偷貪墨。
不過現在先不急,等自己先玩明白再說。
而且于長老現在這模樣,寄人籬下,朝不保夕的,還給他說不定反倒會給他招致災禍。
等他安穩一點,再偷偷給他。
這也是為他好!
墨畫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小心思找了借口。
目前這個禁匣,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之后墨畫去見了琬姨,吃了頓飯,便回到了太虛門,在弟子居中,繼續研究水獄禁匣了。
“匣子里面,肯定有東西…”墨畫尋思道。
但現在打不開,而且即便打開了,里面裝的必然也都是上乘道法,自己學不來。
即便學了,以自己這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靈力,也根本用不了。
所以,匣子不急著打開,能學會瞳術就好。
墨畫隱隱覺得,這門瞳術可能比起,水獄門中那些非掌門不傳的珍貴上乘水系道法,還要更適合自己。
不動用靈力,隱蔽,可以坑人。
而且,一般來說,以自己的神識強度,應該也不怕有什么反噬。
可問題就在于,怎么學?
墨畫將與于長老的對話,仔細琢磨了片刻,大致總結出了幾個點:
瞳術修行之法,就藏在道獄圖中。
學這個瞳術,要養“正煞”。
這個瞳術的奧秘,還跟“神魂”有關。
此瞳術,名為七魄血獄瞳。
七魄…
墨畫又看了一下手中的玉匣,“可圖上的監牢、罪人、刑罰,都是八個呀?”
七魄又是什么意思?
再者說,七魄可能與神魂有關,那神魂跟神識,又有什么聯系?
墨畫嘆了口氣。
“有點麻煩…”
隨便一個詞,都是一個難點。
這些另辟蹊徑的修道法門,實在是艱深晦澀了些,讓人琢磨不透。
“據于長老所說,瞳術與神魂有關。那‘神魂’二字,或許就是參破這‘七魄血獄圖’的關鍵,也是修行七魄血獄瞳的關竅…”
“神魂,究竟怎么去理解?又到底蘊含了什么學問?”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線索太少,墨畫光憑一個名字,也根本猜不到。
他雖然走的是神識證道的路子,但畢竟修個開頭,師父就沒了,后面的路,只能靠他自己摸索了。
“神魂…”
墨畫開始在心里數人頭,將他認識的人,都數了一遍,看看問誰比較好。
首先,荀老先生肯定知道。
但老先生近日似乎憂心著什么事,忙忙碌碌的,不太方便打擾他。
黃山君應該也知道,它畢竟是山神,雖然早已不同往日,但見識還是有的。
但它離得有點遠。
思來想去,墨畫決定去問荀子賢長老。
荀子賢長老,是金丹后期,三品陣師,陣法造詣很深,對神識之道也很感興趣。
最關鍵的是,自己跟荀子賢長老很談得來。
荀子賢長老也很親切,沒有架子,只要能說的,大抵都會告訴自己。
墨畫便抽空去了一趟長老居,拜訪了荀子賢長老。
他還是第一次到荀子賢長老的長老居來,入目皆是陣法,玉簡和典籍排成排,除此以外,別無他物,只一看便知荀子賢長老學識淵博。
進門之后,有童子迎接。
這些童子,也都是大家族出身,小小年紀送到族中長輩前,為長輩端茶倒水,增進情誼。
與此同時,與修為高深的長輩朝夕相處,潛移默化中接受道行的熏陶,也能為將來的修行奠定基礎。
別看只是童子,但這個名額,卻是很多人打破頭爭搶來的。
能當童子的,來歷都不一般。
墨畫稟明來意,這童子便去回稟子賢長老了。
荀子賢正在畫陣法,聽聞墨畫來了,只略微想了想,便停了筆,請墨畫進門,命童子奉茶。
奉茶的童子恭敬得道了聲“是”,但心中卻有些詫異。
子賢伯父陣法造詣很高,很受宗門器重,只是性情孤僻,待人也從沒這么客氣。
平日里,若有人打擾他畫陣法,他可都是很生氣的,怎么今日態度這么好?
童子心中嘀咕,奉完茶后,忍不住偷偷打量起墨畫來。
墨畫則一邊喝茶,一邊和荀子賢長老聊天。
“神魂?”
“是的,”墨畫道,“我近日碰到了一位其他宗門的長老,聽他提及了‘神魂’之事,一時有些困惑,自己也琢磨不明白,所以便來向長老您請教了…”
荀子賢喝了口茶,目光深邃地看了眼墨畫,“有些東西,不能亂學的。”
墨畫訕訕笑了笑,“我就是好奇。”
荀子賢淡然道:“你把因果來歷跟我說下,我再確定要不要告訴你。”
墨畫心中感嘆。
荀子賢長老,果然學識淵博,心思敏銳。
不愧是跟自己一樣的陣法高手。
但水獄禁匣的事,又不太好說。
荀子賢見墨畫躊躇,便道:“你簡單說下,不必說太具體,我心里有數就行,不然老祖那里,我不好交代。”
墨畫琢磨片刻,點頭道:“好!”
他在心里,稍稍梳理了一下措辭,便道:“我幫道廷司一點小忙,去查一個案子,遇到一個罪修,這個罪修會一種古怪的瞳術…”
荀子賢眉眼一挑,“瞳術?”
“是,”墨畫道,“這種瞳術,可以攝人心神,十分棘手,據說是觀想一副圖畫,才能修煉而成。”
“我問過一位知情的長老,他說這種觀想法,與神魂有關,但他并不精通神識之道,里面具體的門道,他也說不清楚,因此我便來問您了…”
“瞳術,神魂,觀想…”
荀子賢在心里默默斟酌片刻,頷首道:“我知道了。”
“那…”
“神魂的事,我可以告訴你。”
墨畫大喜,“謝謝荀長老!”
“但是,話說在前面,”荀子賢神情微肅,對墨畫道,“靈力血肉有形,而神念無形,因此神識之道,包括神魂的學問,很多都是修士依據經驗推斷來的,未必十分準確。”
“我告訴你的,也只是我數百年來,聽來的,學來的,抑或是自己研究出來的修道知識。”
“我自覺這些知識,并無太大的謬誤,但假若真有錯處,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你聽的時候,自己留心,不可不信,但又不能盡信,其中的分寸,只能你自己來把握。”
荀子賢說得十分嚴謹。
墨畫認真地點了點頭。
荀子賢見墨畫目光鄭重,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頷首,“首先,神魂和神識,是有區別的。”
“低端的修士,只知道神識,幾乎不會接觸到‘神魂’層面的東西,即便偶爾會說魂魄之類的話,但也大多不明就里。”
“其實不唯低端修士,大多修士,到了金丹,乃至羽化,對神魂之道,仍有可能一竅不通。”
“因為現有的修行體系,只針對靈力和肉身,神識一向只是輔助,除了極少數不走尋常路的修士,幾乎沒人去主修神識…”
荀子賢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墨畫,而后伸出修長的手指,點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人的識海,寄宿著三魂七魄。”
“三魂者,天魂,地魂,命魂。”
“七魄者,尸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
“三魂之中,天魂和地魂,游離于修士體外,寄宿于天地,不可捉摸,難以名狀。唯有命魂,留于己身,與性命攸關。”
“命魂是根本,而命魂之上,寄生七魄。魄無命不生,命無魄不旺。”
“此三魂七魄,統稱為神魂。”
“神魂,是修士神念的根基,其衍生出的念力,便被叫做‘神識’。”
“有魂,才有念,也才有識。”
墨畫目光一震,恍然大悟。
荀長老這番話,讓他知道了更多神識之道的隱秘,但他知道的越多,心中的困惑,反而更多了。
“神識竟然不是識海的根本,而只是衍生的念力?”
荀子賢頷首,解釋道:
“你是陣師,應該體會深刻…”
“神識每次消耗之后,都是會恢復的。”
“若神識本身就是根本,一旦用完,那神識就斷了根,還怎么恢復?”
“正因神識乃神魂的衍生,所以只要神魂還在,神識消耗之后,自然會從神魂上,再次衍生出來。”
荀子賢舉例道:“神魂如樹干,神識只是樹干上的枝葉。樹枝斷掉,樹葉落下,但只要樹的根基還在,枝葉還是能再長出來。”
墨畫連連點頭,“我明白了,就像是韭菜,只要根還在,割了一茬,還有一茬!”
荀子賢沉默了片刻。
他覺得墨畫這個說法,有點怪怪的,但細細想來,又還是挺貼切的。
“算是吧…”
“那這個神魂,跟瞳術有什么關系呢?瞳術必須依靠神魂施展么?”墨畫問道。
荀子賢點頭道:“不錯。你要知道一點,神識本身,是被動的,是沒有殺傷力的。”
墨畫一愣。
荀長老這個說法,有點反直覺。
因為他在識海之中,向來都是依靠神識,大殺四方的。
但細細想下,好像也對。
他大殺四方,靠的是神念化身,以及神念化身催化的神念之力,而非神識本身。
單純的神識,是那些鉆進自己識海中的妖祟,垂涎三尺,想吞掉的精純的念力。
荀子賢見墨畫明白過來了,微微頷首,繼續道:
“神識外放,你應該熟悉。但神識外放,本質上不是外放,而是一種‘感應’。”
“就像你看東西,不是你在‘看’,而是世間萬般光影匯入你的眼簾,使你有一種‘看’的感受罷了。”
“看,本質是被動的。神識外放同樣如此,是一種被動的感應。”
“神識外放,不具有威力。”
“煉氣境也好,筑基境也罷,乃至金丹境,同樣外放神識,但彼此之間,神識不會互相傷害,頂多互相感應——假如你感應得到的話。”
“而要想要凝練神識,使神識具有殺伐、蠱惑、震懾等等的威力,那么就必然要在神識中凝入神魂。”
“有了神魂,神識才有殺伐之力!”
“神魂才有殺伐之力…”墨畫神情怔忡,默默念叨道。
他將自己所有神念交鋒的經歷回憶了一下,認真思索,這才漸漸有了些體悟。
按照荀子賢長老的說法,那迄今為止,他見過的所有的念體,的確都包含著兩個層面:
魂和念。
鬼物有鬼魂,尸祟有尸魂,妖祟有妖魂。
這個“魂”說起來復雜,但簡單理解起來,就相當于邪祟的“自我意志”。
有了這種自我意志,邪祟才能去殺人,去吃人。
而一旦被抹殺,邪祟就只剩下了單純的念力。
也就是說,邪祟可以傷人,是因為其本身存在著貪婪邪惡的“邪魂”。
一旦這個魂被抹殺了,邪祟也就不復存在了,殘留下來的,只是單純的“念力”。
這個念力,沒有殺傷力,是可以被自己“吃”掉的。
墨畫的思路漸漸暢通,緩緩道:
“修士外放的神識,之所以沒有殺傷力,是因為…外放的神識,只是單純的‘念力’,其中并不包含神魂,也就是說,并不包含某類特殊的‘意志’,因此才無法傷人。”
“那反過來說,假如想以神識本身進行殺伐,就必須要在外放的神識之中,凝練部分‘神魂’,注入某種‘意志’?”
“不錯。”荀子賢欣慰道。
“可神魂,能外放么?”墨畫又問。
荀子賢搖頭,“不叫外放,這個在神識之道中,有個特殊的說法,叫做…”
荀子賢目光微肅,沉聲道:“神魂出竅!”
神魂出竅?!
墨畫心中猛然一跳。
那這么一說,水獄禁匣上的那副道獄圖,本質上就是一門,修煉“神魂出竅”的法門?
神魂出竅…
墨畫腦海中,諸般思緒浮沉,一時還有些混亂,但他卻隱隱感覺,一扇強大的神道大門,在漸漸向他打開。
他的神念所化之劍,似乎也即將可以“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