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負風行千里身法的弟子領命去了。
白發蒼蒼荀老先生安然坐在桌前,目光平和,心卻如石落湖面,泛起陣陣漣漪。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會探聽到某些驚人的事實。
但這些事實究竟是什么。
荀老先生目前,還沒什么頭緒…
墨畫得了荀老先生的許可,心情大好,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回到弟子居后,他便開始謀劃,自己進煉妖山,究竟要做哪些事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這是獵妖師的準則。
數日之后,恰逢旬休,他便啟程,孤身去了趟煉妖山。
煉妖山位于乾學州界以北,是一座綿延起伏,林深山險,云霧繚繞,且瘴氣深重的妖山。
墨畫到了煉妖山入口,抬頭一看,便見山上妖氣濃烈,山勢深不可測。
偶有妖類嘶吼,兇獸咆哮,空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散發著險惡的氣息。
四周一些新人弟子,望著宛若一只巨大兇獸般蟄伏的煉妖山,大多神色忐忑,目露怯意。
即便是老手,也面色凝重,不敢稍有大意。
唯有墨畫神色輕松,目光微亮。
他看著云深霧重,妖氣繚繞,和大黑山有點相似的煉妖山,一時之間,竟有一種“回家了”的親切感。
甚至還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激動感。
學陣法的時候,墨畫是個陣師。
但是現在,墨畫感覺自己獵妖師的血脈,已經開始復蘇了。
他抬頭挺胸,大搖大擺地往山上走,到了山口,就被人攔住了:
“一百功勛,一枚煉妖令。”
一百功勛,墨畫不是付不起,但他還是忍不住道:
“這么貴?”
看門的弟子,有筑基后期修為,不知是哪個宗門的。
看樣子像是已經畢業,并成功拜入了內門。到此看大門,是為了賺取宗門功勛的。
他一臉平淡道:“嫌貴可以不買。”
墨畫沒辦法,只能取出太虛令,劃出一百功勛,買了一枚進山的“煉妖令”。
各個宗門,功勛是等值的,一般只能在自己宗門里用。
但要進入一些,可供乾學州界弟子進行修行,比斗,獵妖的公用場地,也是可以消費功勛的。
煉妖山就是如此。
而且煉妖山更為特殊,只有乾學州界內的宗門弟子,持有宗門弟子令牌,消耗功勛,才能獲準進入。
乾學州界外的非宗門修士,一律禁止進入。
這樣做是防止外人混入,魚龍混雜;
或是有人心懷不軌,居心叵測;
也防止煉妖山一些稀有妖獸,被非宗門的修士偷獵。
墨畫買了一枚煉妖令,便孤身往山里走。
那看門弟子見了,忽而一怔,喊住墨畫,“你一個人?”
墨畫疑惑道,“一枚煉妖令,能進很多個人?”
看門弟子一愣,搖頭道:
“你想什么呢?哪有這種好事…”
墨畫無語。
那你不是在問廢話。
看門弟子一滯,又打量了一下墨畫,皺眉,“你血氣這么弱,不是體修吧,靈力也不行,沒個同伴,就這樣一個人上山?”
“我就去看看,一個人就夠了。”墨畫道。
看門弟子神色凝重,提醒道:
“煉妖山兇惡,即便只是看看,也是很危險的。”
“嗯。”墨畫點頭。
看門弟子見墨畫根本沒聽進去的樣子,無奈道:“罷了,當我沒說。”
有煉妖令就能進山。
墨畫執意一個人進山,他也攔不住,只是心里感嘆:
“現在的小弟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墨畫就這樣,邁著步子走進了煉妖山的山門。
之后過了片刻,一個容貌俊朗,帶著幾分閑適的男子走了過來。
看門弟子一見,立馬躬身行禮道:
“荀長老。”
被喚作“荀長老”的男子微微頷首,隨意道:“我進山看看。”
“是。”
看門弟子恭敬放行。
荀長老走進山門,抬頭看了眼綿延的山道。
此時山道上,一個身穿太虛道袍的小少年,正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山上走。
荀長老微微搖頭。
“老祖真是的,既然擔心他的安危,就把他關宗門里,別放他出來…”
“就算放出來,也別放到這煉妖山里來,給自己大麻煩…”
“這孩子也是,自己什么修為,什么實力,心里沒點數么,一個人跑煉妖山里晃悠,真是不怕死啊…”
荀長老心里正腹誹著,忽而見遠處的墨畫身形一頓,腳步一停,一個轉身,便向山下看來。
荀長老心中一凜,本能地一個閃身,躲到了一旁。
墨畫站在山道向下看。
可看了許久,也沒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影,歪了歪腦袋,目光困惑,心中默默道:
“我感知錯了?”
“剛剛明明有人在看我,還用神識窺測著我,心里似乎還在說我的壞話…”
“怎么一轉眼,一個人影都沒有?”
墨畫微微又左顧右盼,在四周看了看,而后搖了搖頭,嘀咕道:“錯覺吧。”
之后他便轉過身,繼續往山上走去。
墨畫走后,荀長老才緩緩現身,看著已然消失在山道上的墨畫,目光有些驚顫。
這小鬼…不會發現自己了吧…
他才多大?神識多強?怎么可能察覺到自己這個堂堂金丹后期修士的窺視?
沒這么邪門吧…
荀長老眉頭皺了起來。
片刻后,他又抬起頭,沿著山道往上走,繼續跟在墨畫身后。
不過這次他學乖了,不敢再明目張膽地跟在后面了,而是走的樹林,遮掩了身形,同時施展秘法,隱匿了氣息,也沒敢靠太近,而是遠遠地跟在后面。
他要聽從老祖的命令,暗中照看著這個,一根頭發比自己一條胳膊還重要的小少年。
畢竟自己的胳膊,斷了就斷了。
這孩子的頭發,若真是少了一根,還不知老祖會怎么“磨煉”自己。
荀長老無奈嘆了口氣。
就這樣,墨畫在前面走著,荀長老在后面跟著。
墨畫還不知道,自己剛一進山,就已經有了一個“保鏢”。
他在專心,施行自己的計劃。
到了陌生的地方,要先熟悉環境,這是獵妖師的基本。
大黑山如此。
到了煉妖山,也不例外。
墨畫翻出了一張煉妖山的輿圖。
這副輿圖,是他花兩枚靈石,從山下的小仙城里買來的。
輿圖上簡單標注了煉妖山的山川地形,草木溪流,但很粗糙,也很簡陋,只有一些大概的山勢走向。
這個肯定不行。
墨畫開始按照習慣,親自丈量煉妖山的地形,以這幅簡圖為基礎,繪制出一副專屬于自己的煉妖山的輿圖。
煉妖山很大,妖獸也多。
外圍以二品妖獸居多,但在深山里,據說甚至還有三品、四品的妖獸。
不過這些三品以上的妖獸,被陣法困在了深山。
弟子進不去深山。
同樣,深山的高品妖獸,也下不了山。
墨畫僅打算在外山的外圍活動。
越是老練的獵妖師,就越謹慎,越有自知之明,越能活得久,能獵殺更多的妖獸。
這是父親墨山告訴他的。
墨畫深以為然。
他雖然不“老”,但手法熟練,勉強也算“老練”的獵妖師了。
煉妖山山道上。
墨畫找了塊大石頭坐著,攤開簡略的輿圖,認認真真看著,將道道山峰,都記在心里。
而后放眼眺望,將外山盡收眼底,以此與心中的輿圖互相映照,做到心中有數。
看完之后,選了一條路線,墨畫就啟程上山了。
他一邊走,一邊觀察,一邊記錄。
墨畫身后,遠處的草叢里,荀長老默默跟著,神色有些詫異。
他意識到,自己有點小瞧這孩子了。
磨刀不誤砍柴工。
進煉妖山,先熟悉山勢,這就不是一般弟子能做到,甚至能想到的。
宗門的弟子,只會在乎自己境界高不高,修為深不深,道法強不強,刀劍靈器是否鋒利。
他們進山,只會想著快點去殺妖獸。
根本不會考慮著,先去熟悉一下環境。
修士斗法,生死勝敗,并不一味由強弱決定。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環境就是“地利”。
這點至少是有經驗的獵妖師,或是閱歷豐富的老修士,才能意識到的。
可如今這個小少年做起來,卻有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游刃有余。
荀長老微微頷首。
不愧是老祖宗看重的小家伙,盡管看著資質平平,但做起事來,確實有些門道…
而后荀長老就這樣,看著墨畫一個人,在煉妖山里逛了一天。
遇到特殊的地形、礦石、草藥,或是危險的沼澤、泥潭、瘴氣、妖穴等等,墨畫都會記錄一下。
有妖獸,他神識一掃,提前知道,早早就躲開了。
偶爾運氣背點,被妖獸堵住了,避無可避,就施展隱匿術躲了。
有些妖獸,本身就是瞎子,靠氣息識人。
隱匿術躲不掉它們。
墨畫就仗著身法,與它們周旋,將它們引誘到懸崖邊,而后仗著出手極快,瞬息結成,千變萬化的法術,將妖獸擊落懸崖,自己則從容身退。
荀長老越看越心驚。
要不是墨畫只有筑基,氣息清正,是人族修士無疑。
他都要懷疑,墨畫是個能幻化成人形的恐怖的化形老妖了。
經驗豐富,手法老練。
在危險重重,連筑基后期弟子,都要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山里,他卻閑庭信步一般,從容有余。
就像走在自家院子里一樣。
小小年紀,當真不得了…
荀長老越看越佩服,心中對荀老先生的崇敬,也油然而生。
不愧是老祖宗!
竟能透過中下品靈根的表象,看出這孩子的不凡來。
荀長老轉念又想…
或許老祖宗,讓自己來照看這個孩子,就是要讓自己親眼看到這些。
讓自己知道,這孩子雖靈根不行,但手段心智,皆是上等,可堪大用,所以他才對這孩子如此關照。
“老祖宗確實用心良苦…”
荀長老心中感慨。
他正沉思之際,忽見天色漸晚,夕陽落山,晚霞染紅半邊天,再過不到半個時辰,天就要黑了。
“該回去了吧…”
荀長老蹲在樹上,活動了下肩膀,想著自己也該回宗門了,可低頭一看,墨畫仍舊一無所覺,埋頭在山里走著,一點也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荀長老一怔,眉頭微皺。
這小子,不會想在山里過夜吧…
但凡妖獸棲居的山林,一旦入夜,都十分危險。
夜色漆黑,日落月升,陰氣濃郁,妖獸大多都會嗜血躁動。
一些白日里,陽光照射之下,不便活動的陰詭妖獸,到了夜晚,就會傾巢而出,在黑暗中潛行肆虐,捕獵血肉之物。
煉妖山也是如此。
因此山中一般都有不成文的規定:
除非筑基后期,五人成隊,實在要追獵妖獸,迫不得已,不然不得在山中過夜。
夜晚煉妖山本就兇險。
到了晚上,值班的長老人手也不夠,就算出了事,也未必能及時救援。
哪怕筑基后期天驕弟子,五人一隊,夜宿山中,也都危險重重。
更別說這一個區區筑基中期,弱不經風,孤身一人的小少年了。
荀長老頭有些痛。
“這孩子膽子也太大了…”
可墨畫卻一臉無所謂。
他的想法,其實也簡單。
現在回去,明天還要再過來,還要多花費一百功勛,太虧了。
功勛這種東西,多多益善,能省則省。
墨畫仍舊專心致志地觀察著地形,在輿圖上記載著重要的地點。
一直到夜色深沉,天空晦暗,了無星辰,四周也近乎伸手不見五指了。
墨畫才考慮過夜的問題。
而此時,山中的妖氣,在清冽的夜色中,顯得越發濃郁。
妖獸的低吼,也此起彼伏。
黑暗之中,不少詭異的妖獸,在蠢蠢欲動。
就連金丹后期的荀長老,心里都隱隱有些涼意。
他又轉頭,看了眼墨畫,見墨畫站在原地四處張望,似乎是在找落腳的地方,不由撇了撇嘴,心中有些無語道:
“既然想夜宿妖山,就早點做準備,都這個時候了,臨時抱佛腳也晚了,哪里還有什么地方落腳…”
實在不行,只能自己露面,把這孩子帶下山了…
不過這點,似乎不符合老祖宗的吩咐。
老祖宗是說讓自己暗中照看的。
荀長老心中正琢磨著,忽然發現墨畫動了。
他似乎找到了落腳的地方。
荀長老有些疑惑,在冥冥夜色中,張眼望去。
就見墨畫身姿輕盈,攀上一棵大樹,而后跳上一座山峰,沿著山峰爬到半腰,向對面縱身一跳,跳到另一處懸崖,借灌木掩護,走了片刻,找到了一處十分隱蔽,不易被人察覺的洞穴。
墨畫向洞穴走去。
荀長老一怔,而后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妖獸巢穴!
不是,這不是給人住的啊!
這是兇殘妖獸棲身的巢穴!而且看殘留的妖氣,還是一只至少二品后期的妖獸的巢穴!
你這傻孩子,不要命了?
荀長老當即就想出手,把墨畫從洞里給薅出來,可神識一掃,又忽然一怔。
“沒妖獸?”
他又掃視了一下,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似乎妖獸捕獵去了。
又或者“狡兔三窟”,這只是一只二品妖獸巢穴中的一個,雖妖氣濃烈,但它至少今晚,沒住在里面。
荀長老緩緩松了口氣。
然后他就眼睜睜看著,墨畫“鳩占鵲巢”,堂而皇之地走進了這只,可能一口就能把他吞下,骨頭都不吐的二品后期妖獸的巢穴里。
墨畫進了妖獸巢穴,先取出一些清新的草藥,灑在四周,除了除妖獸的異味。
而后找了個安全的角落,布下重重陣法。
先是預警陣,而后是隱匿陣,再然后是防御用的土石陣,以及對外自行反擊的地殺陣。
布完陣法,墨畫取出肉干,填飽了肚子。
又取出果酒,咕咕喝了幾口。
吃飽喝足之后,他又取出一條軟和的毯子,將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樣,安靜乖巧地躺著,氣息綿長地睡著了…
外面的荀長老,人都看傻了。
不是…
這是妖獸巢穴!你怎么當自己家了?
你這個環境下,怎么睡得著的?!
心也太大了吧…
荀長老深深嘆了口氣,不知說什么好,最后只能認命一般,默默在洞穴門口候著。
他也不敢休息,只能閉目養神。
害怕萬一真有妖獸回巢,把這心比天大的小子,一口給吞了,那樂子可就大了。
老祖宗非得把自己的皮給扒了不可…
夜色深沉,山風陰涼。
墨畫在里面香甜地睡著。
荀長老在外面,提心吊膽地守著。
就這樣過了一夜,直到天色破曉,東方魚白,墨畫睜開雙眼,緩緩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而后目光灼灼,精神奕奕。
洞外的荀長老,目光木然,神色也有些憔悴。
時間不早了。
墨畫起床,收拾好毯子,抹消了陣法,將這個巢穴的位置,以一個“小篝火”的圖案,標記在了自己的輿圖上。
想著以后若是有事,要在山間留宿,自己下次還來。
墨畫簡單吃了點東西,就又整裝出發了。
時間緊張,他要在一天之間,至少將輿圖,再補充繪制出四分之一來。
荀長老揉了揉眉間,無奈嘆了一口氣,又開始默默跟在墨畫后面。
就這樣,墨畫又在煉妖山里,跑了一天。
荀長老又勤勤懇懇地跟了一天。
但墨畫根本不知道。
他的煉妖山專屬輿圖,又繪制了一小半,算是達到了預期的目標。
之后旬休結束,墨畫便回了太虛門。
修行了八天之后,又是另一個旬休。
墨畫又去了趟煉妖山,花費了一百功勛,買了煉妖令,進了煉妖山。
這次再進山,墨畫就輕車熟路了。
大致地形,有威脅的妖獸,瘴氣,毒物等等,墨畫也都熟悉了,再勘查起來,就快了許多。
兩日之后,墨畫的輿圖,已經繪制完畢了。
接下來,他就要正式開始,結合陣法和靈器,制定一整套獵妖戰術了。
以便接下來,可以帶著程默這幫“小師弟”們,一起進煉妖山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