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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與命格之事,墨畫一概不知。
他只記得一句話:
道心堅定,萬邪不侵。
只要自己專心學陣法,領悟大道,道心堅韌,一直磨煉神念,將神念增強到極致,心思透徹,洞悉萬事萬物之理,那么一切邪祟,都不足為懼。
墨畫還是一如既往地修煉,學陣法。
但道孽顯然不肯罷休。
尸王的孽影,偶爾也會莫名浮現在識海中,目光血紅,神情殘虐地看著墨畫。
這種存在,與青面小鬼,張家祖師那種神念體都截然不同。
看似存在,但又虛無。
明明真實,但又虛妄。
不像是真實的神念,如莊先生所言,更像是一種,寄宿于過往的,因果的宿念。
尸王孽影,屢次浮現。
墨畫一開始還有些吃驚,也有些擔憂,后來想起莊先生的話:
“保持平常心就好,堅守道心,不必擔憂,不必畏懼,甚至都別去想它…”
墨畫也就無所謂了。
在識海之中的尸王,也不過是銅尸。
自己又不是沒殺過銅尸。
張家的祖師,都被自己“吃”了,雖然當時是以眾敵寡,有些勝之不武,但現在又不一樣了。
現在的自己,神識十三紋巔峰,今非昔比了。
即便正面交手,單打獨斗,也能制伏張家祖師化身的銅尸了。
而且這具尸王,被自己以靈樞陣控制過。
“生”前受自己支配。
“死”后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
因果之事,墨畫知道的不多。
無知者無畏。
正因“無知”,所以“無畏”。
而正因無畏,所以墨畫神念堅定,氣勢很足,并不將這只有著道孽氣息的尸王放在眼里。
尸王一吼。
墨畫便皺眉道:“別煩我!”
尸王被墨畫斥責,本能地顫抖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目光猙獰,但它又確實無可奈何,只能又低吼一聲,不甘地退下了…
隔三差五,尸王就在墨畫心中浮現。
但墨畫根本不理它,甚至滿是不屑,偶爾還會讓它滾蛋。
尸王只能目露兇光,暗暗蟄伏起來。
再往后,尸王出現得就少了…
墨畫的識海,也清凈了許多。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因果命格,也因此兇險了許多…
南岳城事了,尸王伏誅,陸乘云身死,靈樞陣也學會了,也是時候離開了。
離開之前,墨畫將小靈隱宗歷代長老的骨灰,殮入鑲金黑玉甕中,交給了嚴教習。
嚴教習捧著骨灰,神色激動。
隨后又有些唏噓和愧疚,“弟子無能,讓宗門諸位前輩長老,遭此厄運…”
嚴教習雙目通紅,眼角泛出熱淚,情緒久久不能平靜。
這些年的憤怒,不解,辛苦,落寞和頹唐,都在胸口翻騰起來。
將叛徒繩之以法,尋回宗門傳承陣法。
這些事,他這么多年來,無日無夜不在想。
但他也沒想到,真的有夢想成真的一天。
嚴教習又看向墨畫,既是感激,又是自責,不由嘆道:
“這件事,多虧有你啊…”
追查叛徒,查出身份,破壞他的計謀,讓他血債血償,告慰師父,以及小靈隱宗歷代前輩的在天之靈…
這本來應該是自己要做的事。
結果全靠墨畫,才了結了這段恩怨。
而這件事,又涉及陸家,尸礦,尸王,乃至牽動道廷,讓道廷不得不派道兵鎮壓。
這里面有多少兇險,墨畫沒說,他也能猜到。
這些兇險,原本都該是自己來承擔的啊…
卻都壓在了墨畫這孩子身上。
自己幾乎什么都沒做。
嚴教習一時慚愧不已,“我這個做教習的,真的是,無地自容啊…”
墨畫卻搖了搖頭,“教習,您已經做了很多了。”
嚴教習一怔,溫聲苦笑道:
“你不必安慰我…”
墨畫卻搖頭道:“不是安慰,師父跟我說過,這世間的事,自有因果,一飲一啄,都有定律。”
“陸乘云伏誅,尸災平息,是您種的善因,才能有的善果。”
墨畫剛從莊先生處聽了些因果的皮毛,就現學現賣,拿來說給嚴教習聽了。
嚴教習皺眉,“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
墨畫振振有詞地解釋道:
“沒有您的啟蒙,我未必會走上陣法的道路;沒有您引薦,我也不可能拜莊先生為師;不拜莊先生為師,我陣法就不可能學這么好,也不會到處游歷,尋覓陣法。”
“而到南岳城,既是為了尋覓陣法,也是為了找您。”
“您不在南岳城,我也不會來。”
“有了您的線索,才能一步一步,抽絲剝繭地,打聽到張全,行尸寨,尸礦,還有陸乘云和尸王的陰謀…”
“最終才能殺了陸乘云,制伏尸王,平息了尸患,也奪回了小靈隱宗失竊的傳承。”
“而陸乘云被尸王所殺,尸王被靈樞陣控制。”
“所以,陸乘云也算是死在了小靈隱宗的傳承之下。”
“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因果循環。”
“沒有您當初秉承理念,傳承陣法,種下善因,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尸礦的事,也就沒有今天的結果…”
嚴教習有些發愣,怔忡良久。
善因善果…
許久之后,他才失笑道:
“你這孩子,從小就會說話。”
關鍵這些話還有理有據,讓他無法辯駁。
這么一說,的確是因為當初,自己看重墨畫這孩子,教他陣法,給了他一份機緣,如今他才能幫了自己這么大的忙,替自己了結了小靈隱宗的宿怨。
這么一說來,自己好像,也不算一事無成?
嚴教習有些感慨,看著一片赤忱的墨畫,滿眼欣慰。
不忍心讓墨畫的才華被埋沒,或許就是,自己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了…
嚴教習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心結,終于緩緩解開了。
他眉頭舒展。
可隨之而來的,又是空空的失落。
陸乘云死了,仇也報了,心愿已了了。
他忽然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了。
復仇這件事,已經成了他的執念,成了他這么多年,為之活下去的動力,如今大仇得報,他忽然有些迷茫了。
墨畫有些了然,眼睛微亮,低聲問道:
“教習,小靈隱宗這些前輩的骨灰,您想怎么安置?”
嚴教習一怔,隨后沉思片刻,嘆道:
“小靈隱宗已經沒了,山門也已經被變賣,回不去了…我打算,找個地方,建個陵墓,好生安置這些前輩,逢年過節,祭掃一下…”
而自己也正好,平平淡淡,了此余生。
墨畫又問道:
“安葬在什么地方呢?”
“這…”
嚴教習有些躊躇,具體安葬在哪里,他還沒想好。
這年頭,想找塊好地,也不容易,還要花不少靈石。
“要不,就安葬在通仙城?”墨畫道。
“通仙城?”嚴教習有些錯愕。
“嗯。”墨畫點頭,拍拍胸口,自信道:
“通仙城我熟得很,周掌司啊,俞長老啊,安家老爺子,還有洛大師…凡是有頭有臉的修士,我多少都有些交情…”
“我寫封信,您帶回去,說明原委,他們都會幫您的。”
“到時候,您想將小靈隱宗的諸位前輩,葬在哪里都行。”
嚴教習愣住了。
一封信,就能幫自己?
你這不是有些交情,你這交情,已經鐵得過頭了吧…
可是不對啊。
自己沒記錯的,周掌司,俞長老,安老爺子這些修士,不僅是筑基修士,在通仙城中,地位也是很高的。
洛大師更是資深的一品陣師…
墨畫是怎么跟他們混熟的?
就算他是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一品陣師,人脈也不至于這么廣吧…
嚴教習有些愣神。
自己離開這兩三年里,通仙城到底發生了什么?
墨畫這孩子,現在面子這么大了?
“教習?”墨畫喊了一聲。
嚴教習回過神來。
“您意下如何?”墨畫問道。
嚴教習遲疑片刻,緩緩道:“通仙城,山頭也不富裕吧,這…”
墨畫賣關子道:
“您放心,通仙城已經今非昔比了,您回去就知道了。”
嚴教習有些疑惑,但也沒細問。
目前情況下,將這些小靈隱宗的前輩,安置在通仙城,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好吧。”嚴教習點了點頭。
墨畫神色一喜,隨后又接著問道:“教習,那您想不想,重建小靈隱宗呢?”
重建…小靈隱宗?
嚴教習心中一顫,轉過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墨畫。
墨畫道:“當然,這種事急不得,可以一步步來…”
“您回通仙城,可以先教散修陣法,等到學陣法的弟子多了,然后再慢慢建山門…”
“這種事,俞長老肯定愿意幫您。”
“道廷司那邊,也不會有問題。”
“陣師這邊,洛大師和錢長老也會支持您…”
“就是時間,可能要久一些,畢竟是建宗門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長時間的堅持,甚至幾代人的努力…”
墨畫把一切都說的明明白白。
嚴教習一時間心潮澎湃,可還是有些猶豫不決,顯然顧慮很多,不知如何抉擇。
墨畫又沉聲道:
“重建小靈隱宗,傳承陣法,發揚光大,這些小靈隱宗的前輩長老,以后也會有更多弟子祭拜…”
傳承陣法,發揚光大,有更多弟子祭拜…
嚴教習的心,劇烈跳動了一下。
目光之中,迷茫散去,又生出了希冀與渴望。
墨畫言盡于此。
他知道嚴教習已經有了決斷,之后的事,不需要他再說什么了。
嚴教習尊師重道,將陣法傳承,看得極重。
這么多年,他追查陸乘云這么叛徒,從不曾放棄,如今振興宗門,傳承陣法的機會,擺在眼前,嚴教習不會放棄的。
縱使千難萬難,他也會想辦法克服的。
幾日后,嚴教習便啟程了。
他要回通仙城,選個山清水秀之處,安葬小靈隱宗的先人。
同時,重建小靈隱宗,傳承陣法的想法,也漸漸在他心中扎根。
墨畫送了好多陣書,還有一些自己的陣法心得。
靈樞陣的陣圖,墨畫也一一拆解,由簡到繁,由淺入深,備注得明明白白。
既方便學,也方便教。
這副陣圖,也交給了嚴教習。
嚴教習鄭重接過,雙手都有些顫抖。
此外,墨畫也送了一些南岳城的特產,以及路上的干糧,還有一些避險用的避毒丹,辟瘴丹,驅妖丹等丹藥。
墨畫一直將嚴教習送到城外。
一路上,墨畫小嘴喋喋不休,不停囑咐著:
“您要先定個品…”
“定品之后,行事會方便很多。”
“通仙城自己人多,定品也順利些,道廷司還有專車接送…”
“定過品,您就先想辦法筑基,賒點靈石也無所謂…您就找俞…不行,俞長老比較窮,您找安老爺子,安家很富,他們家的少爺,還叫安小富,跟我也熟…”
“一旦成為筑基修士,神識達到十二紋,就可以學靈樞陣了。”
“一點點學,不能急,從最簡單的開始,循序漸進…”
嚴教習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心生暖意。
墨畫的話,讓他受益匪淺。
他這個做教習的,如今要向自己的弟子,學習陣法了…
嚴教習心中,既是感慨,又是欣慰。
墨畫說完了陣法,又開始說其他的事:
“您回去,幫我向爹娘問個好…”
“就說我一切平安,吃好喝好睡得好,養得白白胖胖的,陣法也學得很好,也沒遇到什么危險,他們不用擔心…”
“還有俞長老啊,馮爺爺啊,陳師傅,獵妖師的叔叔伯伯們…”
“還有大虎大柱他們…”
“也都替我問下好…”
墨畫一口氣說了一堆人。
“好好,你慢點…”
嚴教習腦子都快記不過來了,心中嘆了口氣,這孩子,人緣這么好的么…
不知不覺,兩人到了城門口。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墨畫也要和嚴教習分別了。
真到了分別的時候,反而不知說什么好,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墨畫目光閃爍,有些不舍。
嚴教習深深看著墨畫,似乎要將墨畫的模樣,記在心底。
片刻后,他拍了拍墨畫的肩膀,面帶期許道:
“好好學!”
“嗯!”墨畫點了點頭。
嚴教習便揮了揮手,溫聲道:
“好了,回去吧,我走了。”
他背起行囊,踏上山路,離開了南岳城,只是偶爾還會回頭,見墨畫還站在城門口,便揮了揮手,示意墨畫回去,走了幾步,又回頭,揮了揮手…
山野蒼茫。
嚴教習的身影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崎嶇的山間。
墨畫神色鄭重,看著遠處的山脈,又深深地行了一禮…
一如當年,在通仙城的山腳,他與嚴教習辭行之時。
嚴教習辭別墨畫,離開南岳城,沿著山路,孤身一人一直往西北走,途徑幾座山峰,就見到了連通的數座礦山。
礦山之中,有著一座巨大的礦井。
此時礦修正在采礦,聲音嘈雜之中,又帶有幾分熱鬧。
礦井之中的礦修雖然辛苦,但臉上已沒了苦色,沒了壓抑,沒了痛楚。
反而多了一份希冀。
只要靠自己的努力,就能活得好一點的希冀。
這和他來的時候,見到的場面截然不同。
嚴教習又想起墨畫說的,種善因,得善果的話。
礦山是不是,也算是一種善果?
如果自己當年,不曾種善因,如今的礦山,是不是還和之前一樣,白天人活得像僵尸,晚上僵尸又活得像人,和人一般勞碌?
自己或許,就看不到眼前的這副景象了…
嚴教習有些釋然。
“是啊,我也不算,一事無成…”
自己確實能力有限,幫不了很多人。
不通道法,殺不了惡人。
陣法能力一般,不會什么高深陣法,也構建不出大型陣法。
自己能做到,就只是將陣法傳承下去。
讓有陣法天賦的人,不至于蹉跎。
讓有能力造福他人的人,不至于被埋沒。
只要能多種善因,自然也就能結出更多的善果…
一念及此,嚴教習目光豁然。
自己壽元有限,但能做的事,還有很多!
他又回頭,往南岳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群山遮蔽,他已經看不到城門前的墨畫。
但墨畫的身影,還是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這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煉氣境界,就能學會小靈隱宗鎮派一品十二紋靈樞陣的小修士。
不知將來,這孩子又會有何等成就…
嚴教習雙眼滿含希冀。
南岳城中,數日后。
嚴教習離開了,墨畫也要走了。
他已經和蘇長老、司徒芳、青蘭、還有楊繼山等人道過別了。
蘇長老很是不舍。
他還是很喜歡墨畫的,送了一堆好茶給墨畫。
墨畫有些疑惑,“您送我這么多?”
“嗯。”蘇長老悵然道:“你都拿著吧,你走了,我一個人喝,也沒意思,這些好茶,味道也淡了。”
墨畫便點頭道:“少喝點茶也好,您多花點心思在兒子身上吧。”
蘇長老老臉一紅,“什么兒子?”
墨畫默默看著他。
蘇長老便訕訕一笑,隨后嘆道:
“往事不堪回首,都是來討債的。”
只是目光之中,還是流露出幾分疼惜。
司徒芳和青蘭也送了些東西給墨畫,還邀請道:
“有空一定要到司徒家做客,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墨畫便道:“一定一定。”
楊繼山則是有些惋惜。
多好的人才啊。
要是能進道兵司該多好!
他們楊家人,想法思路都比較一致。
同時他也說出來,跟楊繼勇差不多的話:
“以后若想進道兵司,報我楊家的名號,我們罩著你!”
墨畫便笑著謝道:“謝謝楊叔叔!”
一切準備妥當,墨畫,還有他的小師兄,小師姐,以及傀老和莊先生,便坐著大白拉的車,馬蹄聲滴滴答答地踏上了新的路途。
路途崎嶇,車內穩穩當當。
墨畫問道:“師父,我們接下來去哪啊?”
“一直向南。”
“向南?”
“嗯。”莊先生點了點頭,“差不多了。”
他看著墨畫,目光悠遠:
“你該筑基了…”
謝謝云澤寒楓、PYHuang、清風也染明月愁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