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木牛流馬,只是簡易的傀儡。
結構也很簡單,做不了太多動作,只能機械式的前進,后退和轉彎。
甚至還沒墨畫的小老虎復雜,但用來運送礦石,也足夠了。
因為結構簡單,所以只需最基礎的靈樞陣。
不用像尸王那樣,畫復雜的序列陣紋,構建成百上千的靈樞層級,層層控制。
因此,初學靈樞陣的云少爺,也能畫出來。
而有云少爺幫忙,進度就快多了。
但畫好后,也沒那么簡單。
這些靈樞陣和牛馬傀儡,還需要實際用一下,并調試一番。
墨畫便抽空,去礦山里試了一下,看這些木牛流馬,能否正常使用。
調試不難,但比較繁瑣。
試用時的挖礦,運礦,需要人手幫忙。
調試陣法,修改陣法,以及修繕這些木牛流馬傀儡,也需要“人”搭手。
墨畫決定,還是用僵尸代勞。
墨畫又從尸礦之中,抽調了一批僵尸,讓它們挖礦,然后裝在礦車上,再由木牛流馬往外拉。
這批僵尸中,有一具小僵尸。
個子不高,臉白白的。
正是在萬尸陣中,最早被墨畫改了序列陣紋,每晚偷偷替墨畫開門的那個小僵尸。
尸礦坍塌了一部分,萬尸陣也被銷毀。
清繳陣中僵尸和棺木的時候,墨畫發現這個小僵尸還在。
因為太小,實力較弱。
陸乘云并沒有讓它出去道兵作戰。
所以尸潮洶涌,雙方激戰中,它一直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的棺材里。
這個小僵尸,大概十來歲,年紀應該比墨畫大,但估計也是貧苦出身,家境不好,所以長得瘦小,看著也沒比墨畫大多少。
就是不知,他小小年紀,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會落在陸乘云手中,被煉成僵尸的。
十來歲,這輩子剛開始。
家境不好的話,甚至沒怎么享過福。
墨畫有些同情,也有些惋惜。
調試木牛流馬的時候,便特意把它帶在身邊。
其他僵尸,采礦,挖礦,運礦。
它則跟著墨畫溜達,搬搬東西,掃掃礦道,探探山路。
又或者,當木牛流馬出了故障,它便聽墨畫的話,將傀儡拆開,供墨畫檢查,又或者遞些筆墨,讓墨畫修繕陣法…
這些不太重的力氣活,都由小僵尸出。
白子勝和白子曦也見了這具小僵尸,都有些驚異。
白子勝主要是生氣:
“陸乘云這個王八蛋,連這么小的修士都不放過,當時我該多捅他幾槍!”
白子曦則看著小僵尸,皺了皺眉頭。
墨畫疑惑道:“師姐,有什么不對么?”
白子曦沉思片刻,緩緩道:
“這個小僵尸,身上只有尸氣,沒有血氣。”
沒有血氣?
墨畫微怔,想了想便明白了。
只有尸氣,沒有血氣,就意味著,它只是死了,被煉成了尸,但還沒來得及吃人,吸血。
不過這也不算意外。
這小僵尸有些弱,應該殺不了人。
就算有機會吃肉喝血,也搶不過其他僵尸。
只能靠著養尸棺中的邪氣,溫養尸氣。
白子勝看了眼墨畫,疑惑道:“你不會想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吧…”
墨畫嘆了口氣,搖頭道:
“塵歸塵,土歸土,它既然成了僵尸,便有了歸宿。”
白子勝撇了撇嘴,嘀咕道:
“小小年紀,老氣橫秋的。”
墨畫哼聲道:“今晚的牛肉,沒你的份了!”
白子勝立馬服軟道:
“小師弟,我錯了,你剛剛說得沒錯,非常對,很有道理!”
白子曦微微嘆氣,看著白子勝的目光,帶了些嫌棄。
過了一會,白子勝又問道:
“那伱打算拿這小僵尸怎么辦呢?燒了么?道廷的焚尸陣,好像快建好了…”
墨畫有些糾結,沉思片刻,嘆道:
“我在它身上畫過陣法,它又幫過我,也算有緣,事情了結后,就讓它入土為安吧…”
白子勝和白子曦也都點了點頭。
十多天后,木牛流馬已經調試好了。
所有的牛馬傀儡,也都畫好了靈樞陣。
和墨畫預計的一樣,消耗靈石不多,操控簡單,木料耐用,力道也不小,用來運送礦石,綽綽有余。
唯一的問題是,一旦損壞,沒人會修。
修這些傀儡,需要掌握靈樞陣。
等到自己,還有云少爺離開,這南岳城中,沒人會靈樞陣,自然也就沒人會修這些木牛流馬。
所以平時使用,就要注意保養。
只要合理使用,自然損耗,這些牛馬的壽命,還是很長的。
墨畫將此事,囑咐了南岳城新來的掌司。
南岳城的道廷司,幾乎從上到下,都被換了次血。
新來的掌司,是司徒家的人,姓司徒,名慎,和之前的司徒謹長老,似乎還是同支兄弟。
或許是受到家族囑托,又或許是從司徒芳口中,得知了南岳城的諸多事情,筑基修為的司徒慎對墨畫很是客氣,甚至客氣之中,還帶些恭敬。
他的態度很鄭重。
南岳城,是他的一次機遇,也是司徒家的一次機會。
尸礦一事,關系重大。
各方勢力看著,他若做不好,丟的是司徒家的臉面。
同樣,他若能妥當善后,便是大功一件,日后在族中,也有一個好風評,道廷司的升遷,也可累積不少功勛。
而墨畫是陣師,還是尸王的“主人”。
處理尸王和尸群,需要墨畫首肯。
新建礦井,改善日后南岳城修士的生活,也要仰仗墨畫。
所以他對墨畫,幾乎是予取予求。
墨畫說啥,他都是一口答應,做起來也不遺余力。
墨畫在心中感慨。
看來家族內部的競爭,的確很激烈,壓力也很大。
一口鍋吃飯,不賣點力,不花點心思,估計連湯都喝不上。
木牛流馬造好,礦井也建好了。
接著,便是開工了。
司徒慎便組織礦修,重新開工。
礦修有些躊躇,又有些忐忑。
之前尸潮圍城的事,他們至今還心有余悸。
如今雖然尸潮退去,但難免會有遺留,尤其是礦井之中,幽深污穢,最適合僵尸藏身。
他們不太敢開工。
既是窮怕了,苦怕了,也是害怕遇到僵尸,丟了性命。
但他們又不敢不開工。
因為他們實在是窮,沒有靈石,飯都吃不上。
開工了,礦里若有僵尸,最多死他們一個。
可若不開工,全家都會餓死。
他們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可直到進了礦山,他們這才發現,全都不一樣了。
礦井變大了,變寬敞了,變明亮了,而且還有風,不冷不熱,清清涼涼的。
沒了陰森感,沒了壓抑感。
污氣穢氣也不重了。
在里面呆著,就舒適多了。
也不像之前那樣辛苦了。
而且到處都是陣法,甚至還有陣法,是用來預防妖獸的,看著就很讓人安心…
“這是南岳城的礦山么…”
這些礦修,都有些難以置信。
之后他們聚齊起來,紛紛向掌司叩謝。
自南岳城建成開始,這些礦修,連同他們的祖祖輩輩,都不曾進過這樣安全的礦井。
礦山之中,幾百上千年來,為他們這些礦修布過的陣法,就算全加起來,也沒現在這一座礦井之中的陣法多。
他們感激不已。
掌司讓眾人起來,便道: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小墨先生,是他平息了尸患,還為大家,建了這座礦井。”
礦修們又紛紛叩謝道:
“謝謝小墨先生!”
只是他們也不知道,這小墨先生到底是誰…
之后司徒慎又訂了一些章程。
譬如礦修下井,每日不得超過四個時辰。
每日薪酬,不得低于一枚靈石。
當地任何家族,任何勢力,不得以任何理由,克扣礦修靈石…
此外,金華街也被取締了。
所有吃喝嫖賭的場所,全部關閉。
青樓的女修,也都還契從良。
有強買強賣修士,逼良為娼,害人性命的,一律從嚴發落。
司徒慎和墨畫站在城樓上,看著金華街被拆毀。
一些有陸家撐腰,無惡不作的掌柜、賭棍,惡徒,鴇母,打手被道廷司押解到道獄,沿途遭眾人唾罵,丟石頭和爛菜葉。
有人脫離苦海,和親人抱頭痛哭。
也有人孤苦無依,暗自神傷。
大多數人,都義憤填膺,拍手稱快。
繁華數十年,由陸剝皮所建,表面流光溢彩,暗地里藏著血淚的金華街,就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盡數拆毀了。
司徒慎感慨道:
“青天白日之下,污穢陰暗,便無所遁形了。”
墨畫卻聽出來他的言外之意,“日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是一樣么?”
司徒慎有些詫異。
他沒想到,墨畫心思竟如此敏銳。
他這點微妙的心思,都被墨畫捕捉到了。
墨畫目光深邃,心思通透,而且對自己,甚至可以說,是對司徒家有恩,司徒慎便決定坦誠相待,說些肺腑之言。
“小墨先生,”司徒慎嘆了口氣,聲音微沉:
“我從三十歲開始,便在道廷司任職,從小小的執司做起,做到典司,副掌司,也輪值過幾個小仙城的掌司…”
“這種事,其實,見得不少…”
“或者說,放眼整個修界,這種事都屢見不鮮。”
“這件事能解決,只不過是因為,擺到了明面上。”
“擺到明面上的事,都是正大光明的,冠冕堂皇的,但若沒擺到明面上,那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說些誅心的話…”
司徒慎看著墨畫,低聲道:
“今日我做這南岳城掌司,可以光明正大地,替這些苦命的修士做主,將這些青樓賭坊,一掃而凈,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可若在此之前,我來做這南岳城掌司…”
“很有可能,就會和上任掌司,做一樣的事。”
“一起流連青樓,一賭千金,用這些苦命女子的身體,拿來消遣,沉醉在這紙醉金迷之中。”
“和陸家一起,壓迫、壓榨、玩弄這些修士…”
司徒慎目光晦澀,轉言又道:
“當然,這話我也就是說說…”
“司徒家有家訓的,我最多明哲保身,不會真的同流合污。”
“但大多數人,即便嘴上正義凜然,真到了那個位置,做的事情,也和錢掌司差不多…”
“甚至若不是這件事鬧大了,有地方道廷司互相包庇,陸家之事,大半也會不了了之。”
“這個世上,明暗是交替的,人心,是復雜的…”
“站在亮處的人,往往光鮮亮麗,可一站到暗處,便不知,又是什么模樣了…”
“不是任何時候,都有光,您也難免,會有走在暗處的時候…”
司徒慎看著墨畫,誠懇道:
“小墨先生,您以后,一定要當心啊。”
既當心別人,也當心自己…
這些事,司徒慎能看到,能看清楚,但解決不了。
他不想讓墨畫一片澄澈的道心,卷入人心善變的泥沼,陷入俗欲橫流的陰暗,因此而痛苦迷茫。
墨畫若有所思,而后鄭重地點了點頭。
“多謝司徒掌司!”
司徒慎能說這些肺腑之言,也是為了自己好。
墨畫心里還是明白的。
司徒慎微笑頷首。
他又轉過頭,看著下面被拆毀的金華街,心中微微感嘆。
這在夜里燈火通明,流金瀉玉的繁華街市,經日光一照,便現出了原形,露出了一片骯臟與不堪的狼藉。
這修界,縱使大多地方,仍有著陰暗和不公。
但總歸是有一道光,照到了這里…
金華街被毀,很多修士重獲自由。
青蘭特意登門感謝墨畫,還帶了她親手做的百花糕。
這南岳城中,已經沒有她的親人了。
青蘭無依無靠,雖能自力更生,但到底還是辛苦一些。
司徒芳便決定把她帶在身邊,她能教青蘭修煉,青蘭也能為她做些膳食,照顧她的起居。
司徒芳身為典司,平日還是很忙的,沒空照顧自己。
而司徒芳身后,有家族支撐。
青蘭跟著她,也會安穩一些,不會如浮萍一般,隨波逐流。
墨畫,白子勝和白子曦坐在院子里,吃著百花糕,和青蘭聊了會天。
白子曦送了她一門功法。
在白家不算稀有,但對青蘭就很珍貴了。
青蘭臨行前,鄭重行禮,感激道:
“他日若有能幫到小公子和白小姐的地方,青蘭一定萬死莫辭!”
墨畫擺手,“青蘭姐姐言重了。”
送走青蘭后,次日蘇長老也登門拜訪了。
蘇長老帶了一些好茶給墨畫嘗。
兩人坐著院子喝茶,清風徐來,水氣氤氳,茶香四溢。
蘇長老致歉道:
“小先生,對不住了,我不知陸家主…陸乘云他如此狼子野心,口無遮攔,這才害得小先生,被他算計…”
“沒事沒事。”墨畫并不在意。
陸乘云不打自己的主意,那自己也還學不到靈樞陣,吃不完觀想圖,也無法徹底解決南岳城的尸患,還能幫他們重建礦井。
南岳城的散修,也是很苦的。
墨畫也是散修出身,他還記得娘親的話。
若是遇到生活困苦的散修,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能幫就幫一下。
蘇長老感嘆道:“小先生,果真是胸襟寬廣…”
盡管蘇長老拍馬屁,一直有些生硬,但墨畫聽著,還是挺高興的。
墨畫臉上笑瞇瞇的,只不過嘴上謙虛道:
“哪里哪里。”
見墨畫不怪罪他,蘇長老一顆心便放了下來。
氣氛便又融洽了許多。
兩人又如往常一般,聊些陣法,談些瑣事。
談著談著,就聊到了金華街,還有百花樓…
蘇長老感激道:
“金華街的事,要多謝小先生了。”
墨畫點了點頭,忽而有些疑惑,“金華街被拆了,長老您就不能去百花樓聽曲了吧,這也要謝我么?”
蘇長老老臉一紅,“不是,真不熟…”
墨畫明顯不信。
蘇長老見墨畫通透的眼神,知道他一切都知道了,也不再隱瞞,只是神情悵然:
“絲竹悅耳,佳人悅目。”
“聽不到,看不到,固然有些遺憾。”
“但這些,不過是些小小的私欲,算不得什么。”
“我更希望的是,這世間不再有人流落風塵,也不再有水仙這般苦命的姑娘…”
墨畫一怔,隨后端起茶杯,脆聲道:
“我以茶代酒,敬長老一杯。”
蘇長老哭笑不得,但還是舉杯,和墨畫喝了一杯茶…
南岳城的事,差不多了結了。
礦井造好,陣法完善。
南岳城的礦修,也能靠自己的努力,賺靈石,謀生計,踏踏實實,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除此之外,萬千僵尸,也要燒了。
道廷的焚尸陣,已經建造好了。
焚尸陣是復陣,建在墳山之上,由一個個火系單陣構成,占地極大,運轉起來,火氣升騰,整座墳山,赤紅一片,仿佛變成了一座火焰山。
南岳城的所有僵尸,都在排隊火化。
墨畫操控著行尸,一批一批走進焚尸陣中,焚掉軀體,化掉尸氣,祛盡尸毒。
所有僵尸,都要焚化。
這個過程比較漫長。
而唯一沒有火化的,是那具小僵尸。
它沒有沾過血腥,也沒有什么惡果,還幫過墨畫。
墨畫也心存同情,便布下陣法,泄了它的尸氣,將它葬在墳山一處偏僻,但景色靜謐的小山丘上。
山丘荒涼,但安靜,無人打擾。
每到傍晚,夕陽西下,晚霞便會灑在山丘上,也灑在墨畫為它立的小墳冢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