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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算得準

  上官家和聞人家,千年來,第一個聯姻的嫡系后裔…

  自己的孩子,明明背靠乾州兩大世家,但卻要受人算計,要承受這么大的兇機。

  宮裝女子的眸中,掠過一絲悲涼,似是悲慟過度,經脈氣息都有些紊亂。

  男子心痛,伸手想扶她,卻被她一手推開。

  “然后呢?”宮裝女子冷冷道,“然后,你們又找到了什么?”

  男子無奈收回手臂,嘆道:

  “是顧…長懷他,找到了瑜兒的線索,順著線索,追到了城外數十里的一處食肆,找到了一伙只有筑基前期修為的人販子…”

  “但…”

  男子搖了搖頭,苦澀道:“瑜兒,又被人劫走了…”

  宮裝女子錯愕,“又?”

  男子澀聲道:“是另一伙人…”

  “以陣法伏擊,以法術殺人…”

  “陣法隱秘,威力大但出其不意,法術用的也是尋常的火球術,手法干凈利落,沒留下一點跟腳…”

  “而人販子中,有一人會斷金劍訣…”

  “斷金門…”女子咬牙道。

  男子苦笑,“跟斷金門沒關系,估計是叛門的弟子,斷金門沒這個膽子,更沒這么蠢,用這么顯眼的鎮派劍招…”

  “我不管!”女子恨聲道,“找不到瑜兒,他們斷金門也要付出代價!”

  “好…”男子只能應承道,他知道這個時候,講不了道理。

  華服男子嘆了口氣,接著道:

  “斷金劍訣,是金系御劍之法,主攻殺伐,威力極大…顯然人販子是遇到強敵,生死一線,這才孤注一擲,顯露出這招劍法…”

  “但是…”

  華服男子瞳孔微震,“這記筑基境,威力極大的劍訣,沒能傷到敵人一分一毫…”

  “劍上沒沾到一點血氣,對面皮都沒破…”

  “這就說明,對手的修為,很可能比這些人販子,高出太多…”

  “金丹,甚至有可能是…羽化…”

  女子冷笑,“好啊,打瑜兒主意的人可真多,他不過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何德何能,被這么多人惦記…”

  “之前是洞徹天機的大能布局,這次呢?還能是哪位精通天算的高人,半路劫道不成?”

  宮裝女子面露譏諷地質問丈夫。

  男子被妻子質問,低下頭,無奈道:“這次…也算是。”

  女子一愣,隨后怒道:“上官儀,你當我是一無所知的蠢女人?”

  “天機算法,什么時候這么不值錢了?”

  “這個是大能,那個是高人,高人能有這么多?”

  “這世間,真能精通天機算法的修士,能有多少?他們吃飽了沒事干,全來算計我的瑜兒了?!”

  男子苦笑,“琬兒,我沒騙你,我請玄機谷精通算法的梅長老算過了…”

  宮裝女子冷冷道:“他算出什么了?”

  “他…”男子有些難以啟齒,“…他瘋了…”

  女子一怔。

  男子喟嘆道:“梅長老他…去算‘劫’走瑜兒的那人,一開始什么都算不出,說天機被遮掩了,迷茫一片,不知痕跡…”

  “后來我再三懇求…”

  “梅長老他推脫不過,就耗了精血,用玄機谷祖傳的玄算,推衍了一下…”

  “剛開始,他的確撥開了迷霧,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如水如霧的小身影…”

  “等他再去看時,就…”

  男子沉默了一下。

  女子生氣道:“就怎么了?”

  男子嘆道:“就…神色驚恐,口吐鮮血,全身冰涼,神智也生出異常,突然就瘋了…”

  “嘴里還不停念叨,說什么因果大恐怖,什么尸山孽障,還說他被‘尸孽’咬了一口,說他馬上也要變成僵尸了,渾身顫抖不停…”

  女子神色變幻,可細細想后,又有些生氣: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尸山,什么尸孽?這種荒誕不經的話,伱也能信?”

  “這些跟瑜兒,能有什么關系?”

  男子無言以對。

  他也不知道,瑜兒怎么會跟這些因果牽扯上關系,但梅長老的事,卻是千真萬確。

  他確確實實瘋了…

  “那位梅長老,真是玄機谷的?”女子又問。

  “是。”

  “他現在人呢?”

  “梅長老他…心智瘋癲,似乎傷了識海,送回玄機谷醫治去了…”

  女子峨眉陡然凝起,寒聲道:

  “所以,無憑無據,人證也沒有,你是在拿這小子虛烏有的梅長老騙我!”

  男子低聲道:“琬兒,我何時騙過你…”

  他的話中,帶有一絲哀求。

  “好,那我自己去找瑜兒!”

  宮裝女子斷然道,轉身便要走。

  男子心中一慌,立馬將她拉住,“你不能出清州城!”

  女子深吸了一口氣,壓著怒意問道:“為什么?”

  “我擔心你…”

  “擔心我什么?”

  男子聲音微寒:“我娶你為妻,壞了一些世家的規矩,違背了上官家的祖訓,很多人盯著我們…”

  “他們會對瑜兒下手,也有可能,對你不利…”

  “現在瑜兒不見了,我怕再失去你…”

  女子冷聲道:“留在清州城,就安全了?”

  男子堅持道:“清州城在乾學州界,有先人布過陣法,天機清明,出了清州城,天機一片混沌,發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男子面色凝重無比。

  修界有大恐怖。

  一些真正的可怕修士,洞悉大道,有著很多莫測的逆天手段。

  甚至有人,會布下大局,去養道孽。

  越接近修道的頂點,越知道這世間的真實,便越覺得這世道人心的可怕。

  “所以呢?”女子冷漠道,“你要我躲在這城里,不管我的孩子了…”

  “琬兒,你別插手…”男子溫言軟語,近乎哀求道,“這件事,因果太大了…”

  也太可怕了…

  布局擄走瑜兒的人,天機高深,不露痕跡…

  劫走瑜兒的人,因果之中,更是蘊藏天大的殺機。

  這都不是一般修士能做到的。

  陣法大道,神識算法,天機因果…這些都是極高深復雜的東西。

  琬兒她雖然學過陣法,但也只是一般意義上學得不錯。

  被人當成天之驕女,受人夸贊與仰慕,這只是一般“世俗”的好…

  是人為規范內的“好”。

  她根本不知道,這世間真正精深的陣法,高深的神識,到底是什么。

  那些超乎尋常修士認知,突破品階的陣法,變幻莫測的天理,不被人為規范的大道,究竟有多深邃可怖…

  宮裝女子不明白這些,她只是看著丈夫,目光從憤怒,漸漸轉為心灰意冷。

  “你是不是…早做好打算了?”

  男子沉默無言。

  “如果…”女子頓了一下,忍著痛,一字一句道:“瑜兒找不回了,你打算怎么辦?”

  男子有點不敢看女子的眼睛,移開目光,低聲道:

  “爹的意思,是讓我們…再生一個…”

  女子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目光之中,有無盡的悲恨。

  既恨丈夫,又恨自己。

  “上官儀,你好狠的心!”

  女子含淚道,“好!好!要生,你自己找別的女人生去!”

  “我聞人琬此生,只有瑜兒這一個孩子!”

  “瑜兒他…那么乖巧,那么善良,他怎么可能…”

  瑜兒的笑臉,浮現在女子的腦海,女子的心,針扎一般的痛,忽而她心中一顫,像是冥冥之中,她能感覺到,瑜兒正在什么地方,等著自己…

  自己的孩子,在等著自己…

  女子心痛不已,不顧一切,轉身要走。

  “琬兒,太危險了…”男子還想阻攔。

  女子目光冰冷,“你不去找,我去,找不到,我就找一輩子!”

  “哪怕是死,我也要和瑜兒死在一起。”

  “你就等著做你的上官家家主,隨便找個女子…給你再生個孩子去吧。”

  女子說完,滿目含淚,拂袖而去。

  男子想留,可伸出手,卻什么都抓不住。

  他臉色蒼白,嘆了口氣。

  過了片刻,有個小廝進門,恭敬道:“少主,家主請您去一趟…”

  男子怔忡半晌,這才無力道:“我知道了…”

  他是上官家的少主,也就是上官家下一任家主。

  但他覺得,自己不像“主人”,更像是一個左右為難的“奴人”,可在偌大的世家中,他又不知,自己究竟算是誰的“奴人”。

  上官儀深深嘆了口氣,走到顧家一處書房,恭敬站立片刻,這才聽里面傳來一道深沉的聲音。

  “進來。”

  上官儀進了門,行禮道:“父親。”

  書房典雅而奢華。

  正中坐著一位氣息深厚,極具威嚴的修士,樣貌堂皇,但鬢角微白,眉角有淡淡的尾紋,但仍可見年輕時極為俊美。

  此人便是上官儀的父親,也是上官家真正的家主——上官策。

  “過幾日,我便要離開了,這里的事,你自己操心。”

  上官策在寫著什么,聲音低沉,淡淡道。

  “是。”上官儀恭敬道。

  上官策抬頭,看了眼自己的兒子,淡淡道:“你不該娶聞人琬這個妻子…”

  “她太意氣用事了,做事任性,欠缺考慮。”

  “好歹也是嫡系女子,也不知聞人家,到底是怎么教的…”

  “世家女子,未出嫁前,可以任性些,可一旦出嫁,既代表家族的顏面,也要維護家族的利益,行事總要得體,就算有些難過,也要忍著…”

  “爹…”

  上官儀聲音稍大了些,打斷了上官策的話。

  “琬兒她…是個好妻子,瑜兒失蹤,她傷心過度,有些失禮,是人之常情…”

  上官策看著自己的兒子,不置可否,片刻后才緩緩開口:

  “瑜兒怎么樣了?”

  “還在找。”

  上官策嘆了口氣,“瑜兒他…心地純良,是個好孩子,但是,不會是個好家主…”

  上官儀截口道:“爹,我只有瑜兒這一個兒子。”

  上官策目光微冷,“我跟你說過,若是…”

  上官儀道:“那下任家主,也必然是我和琬兒的孩子…”

  上官策冷笑,“她未必愿意…”

  “我會等到她回心轉意為止…”

  上官儀低著頭,躬著身子,但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上官策眉頭微跳,但終究沒說什么,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書房的氣氛,有些僵滯。

  上官儀不愿久待,便起身告辭。

  “儀兒…”

  上官策喊住上官儀,遲疑片刻,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你要知道,家主不是那么好當的…”

  “修道世家,以宗族為本,需明利害,知損益,優柔寡斷,兒女情長,是不行的。”

  “修士一輩子很長,再怎么喜歡,時間長了,歡愛都會褪色,人心也都是會變的…”

  “作為家主,必須要知道,什么才是最長遠的,什么才是最有利的。”

  “你也必須狠下心來,有所決斷,只有這樣,我才能說服老祖宗們,將綿延萬年的上官世家,交到你手里…”

  上官儀默然道:“爹,我知道了。”

  上官策只看一眼,就知自己這兒子,根本一點不明白。

  他有些煩躁,但畢竟城府深,只平抑著心緒,嘆了口氣:

  “你多想想吧,瑜兒是你的孩子,是嫡系血脈,但也只是上官家眾多弟子之一,孰輕孰重,你自行權衡。”

  上官儀面容痛苦,但沒說什么,行了禮,恭敬地退去了。

  上官策低頭看著玉簡,許久之后,抬起頭,看著適才上官儀站的地方,想著他一臉愁苦的模樣,有些慍怒,更有一些怒其不爭:

  “老子一輩子風流,萬花從中過,片葉不走心,生出的兒子,怎么會是…這么一個癡障情種…”

  “看著一表人才,但沒點出息,天天只念著他的老婆孩子…”

  上官策眉頭緊皺,盡是不滿。

  許久之后,他嘆了口氣,攤開了一張輿圖。

  輿圖之上,是整個乾州。

  此時一條條路線,被勾勒出來,以羅盤衍算后,變換成了深奧的天機紋路,但卻無始無終,不知從何處來,又不知向何處去。

  唯有一絲絲,蠻荒的,古老的氣息殘留。

  這是擄走瑜兒的人的手筆。

  上官策的目光肅然,面沉如水,口中喃喃道::

  “從聯姻、出生、到死亡…都被算好了么…”

  “什么人,有這么大的手筆?”

  “竟能瞞著老祖宗們,拿上官和聞人兩大世家唯一的嫡系后裔,去當祭品…”

  “他們是想…向什么東西獻祭,想逆什么東西的生死?”

  上官策只覺一股深徹骨髓的寒意…

  顧家院中。

  一身宮裝的聞人琬,一心念著瑜兒,可出了門,又是一陣茫然。

  “找…怎么找,去哪找?”

  瑜兒被劫走,很有可能,已經不在這方州界,甚至不在乾州了…

  她的心中,生出渺茫的絕望,與深深的無力。

  修界之大,無邊無際。

  她不會衍算,更不懂天機,想找到瑜兒,就跟大海撈針一般。

  她也深深痛恨自己,恨自己當初為什么沒求著老祖宗,去學這種艱深晦澀的修道法門。

  不然的話,她現在憑自己,就能去算瑜兒的因果了…

  哪怕神識耗盡,哪怕識海枯竭,哪怕…

  聞人琬呆呆站立半晌,這才回過神來,悵然四顧,沉思片刻,喊來聞人家的護衛,讓他們駕車,送自己出城。

  無論如何,先出了清州城再說…

  在城外,自己或許能找到一些瑜兒的蹤跡…

  聞人琬暗暗下定決心。

  一月找不到,就找一個月。

  一年找不到,就找一年。

  一年不行,就找十年,找百年,找到自己壽元耗盡為止。

  “一定要找到瑜兒,活要見人…”

  后面的四個字,她卻不敢去想,她害怕見到瑜兒冰冷的,沒有生機的小臉,害怕知道,自己珍視的孩子,已經沒了…

  這比殺了她這個做娘親的還難受。

  聞人琬只覺胸口錐心一般地痛。

  馬車離開顧家,走過大街,途徑坊市,一個時辰后,接近了城門。

  聞人琬一心想去城外,并沒有注意到,城門附近一處面館里,兩個小修士,正在“呼呼”吃著面條。

  而等了數日,又倦又餓,正忙著吃面條的墨畫和瑜兒,也并沒有注意到,有一輛低調但奢華的馬車,在無聲無息,往城門外行駛…

  城門口喧囂不止,車水馬龍。

  雙方交錯,各自分離之時,聞人琬忽而一怔。

  有一瞬間,仿佛是母子連心,她似乎覺得,自己的兒子,就在附近,甚至離自己很近…

  可她知道,瑜兒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

  自己那個乖巧懂事的兒子,不知落在了誰的手里,生死未知,更不知,有沒有受人虐待和折磨。

  聞人琬心中更痛。

  馬車繼續向城外駛去。

  可隨著馬車越走越遠,聞人琬的心中,越是不安,甚至恍惚之間,有種預感。

  仿佛自己離瑜兒,正越來越遠,而只要出了這道城門…

  自己便會與兒子天人永隔。

  今生都不可能再見面!

  修士心中的征兆,不會沒有來由。

  聞人琬心中惶恐不安。

  她立馬道:“停車!”

  馬車停下,她立馬下車,茫然四顧,許久之后,忽而余光一瞥,看到遠處一個面攤…

  聞人琬整個人瞬間如遭雷擊。

  面攤上,有兩個小修士。

  一個稍大一點,眉眼如畫,氣質澄澈而溫潤。

  另一個小小的,四五歲,看著和自己的瑜兒十分相像…

  聞人琬心中顫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想說話,可心情激蕩,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墨畫正吃著面,忽而神識一動,察覺有人在看他,一抬頭便見遠處一個容貌昳麗,雍容華貴的女子,滿面淚痕,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

  這個女子,既陌生,又有些熟悉。

  墨畫從未見過,但一些隱約的因果中,似乎又有些印象。

  墨畫恍然,而后拍了拍身邊的瑜兒。

  瑜兒正學著墨畫,蒙頭“呼呼”吃面,經墨畫提醒,往遠處一看,小臉一呆,筷子“叭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瑜兒的眼眶,也瞬間盈滿了淚水。

  “娘…”

  四周嘈雜,但這聲“娘”還是清晰地傳到了聞人琬的耳中。

  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讓她胸中窒息,難以呼吸。

  她的眼淚,模糊了視線,看不清瑜兒的樣子,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向瑜兒跑去。

  她仿佛忘了自己是一個金丹境的修士,忘了自己有一身修為,只記得自己,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瑜兒也眼淚汪汪,邁著小腿,迎了過去…

  兩人相擁。

  盡管淚眼朦朧,看不清瑜兒的模樣,但聞人琬還是不顧一切,緊緊地將瑜兒摟在懷里。

  她不敢放手。

  她怕一放手,自己的孩子,就又不見了。

  即便是做夢,她也希望,這個夢能久一些,讓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懷里,多待一會…

  瑜兒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墨畫欣慰地點了點頭。

  雖然是“稀里糊涂”連蒙帶算的,但看起來,自己“算”得還挺準。

  瑜兒找到了娘親,應該就安全了。

  自己也就放心了。

  接下來,就可以去乾學州界,去拜一下乾道宗的山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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