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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五章 收不了災

  舊神顯靈,新神出塘,從神林立,老陰山霎那之間,神光大作。

  “世間無神一百七十年,今日又見香火之靈!”

  感受到了那浩瀚香火,神明塘生之際,老陰山內每一個人,不論身份地位如何,不論這身本事高低,都已經感受到了那前所未有的震憾。

  尤其是那位盜災門里的瘋子,這會子震驚到看起來像是都不瘋了。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艱難的從那漫山神光,慢慢的收回。

  在他身后,那山崖之上,就在群蟒伺機而動,發起了最猛烈攻勢的一刻,另外一只雄鷹已經飛了回來,二鷹斗群蟒,于是形勢再變,那一巢雛鷹,暫時之間,終于得到了保障。

  在鷹蛇之斗分出勝敗之前,危機似乎解除了。

  而這,也使得那盜災門里的瘋子,面上竟是露出了一片索然之色,緩緩搖著頭:“請災有趣,只因世人都需躲藏,慌慌張張,口不擇言,腳不擇路,所以看著才好玩。”

  “但胡家狠啊…”

  “借來了天下香火,把貓養成了老虎來擋災,這件事情,看著哪還有什么趣味?”

  一邊搖頭嘆惜著,他一邊慢慢的抬頭,向了胡麻看去:“至于現在,誰贏誰負我倒不關心了,只覺更有趣的是…”

  “…胡家,哪來的膽量,敢做這等事?”

  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時,胡麻也正從剛剛那無比的震憾之中,抽離出來。

  這祭山的一步一步,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但真正看到了這香火匯聚而來的時候,以及香火匯聚之下,生出來的變化,卻也一樣讓他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自己,居然看到了這個世界,神明誕生的一幕…

  塘子里睡的,都是大羊寨子里死去的先人,他們自然有好有壞,但都是守規矩的人,不守規矩的,不許埋進塘子里。

  而就算這樣,也不見得全是好人,但是因為他們都被埋進了塘子里,隨著時光流轉,個體記憶早已消褪,魂靈一體,也已淡化了烙印,又在后人祭拜之下,便成了庇佑后人的獨特存在。

  什么是神?

  前人留下的痕跡,便是神!

  于此一瞬,他竟仿佛無限了解到了這個世界的某種本質。

  所以,當他聽到了盜災門里那位瘋子的話時,才緩緩轉頭,淡淡道:“胡家做了這等事,又如何?”

  那盜災門里的瘋子定定的看著胡麻,慢慢道:“做了,便等于背叛了十姓。”

  “胡家人也是十姓之一,胡家人,剛剛背叛了胡家人。”

  而在遠處,祭山大禮仍在舉行,滾滾香火之中,山君身影浮現,他看著那一個個自塘中生出來的虛影,一時竟是難以自持。

  本是自己這樣一個殘存之魂,都做好了赴于湮滅準備的時候,卻又重新迎來了這些新生之人,也使得他那沾染的人性,在此時震蕩到了極點。

  而后,他想到了那個許諾自己天下之祭的年輕人,想到了他的身份,心間卻是不由生出了一絲感慨。

  然后,他向了香案前的二爺,輕輕點頭,才又向了山外看去。

  隨著他的動作,那些新生的神明,那些由精怪點化而成的從神,便也皆心生感應,同時緩緩抬起了頭來。

  于是,山間怪風消止,災氣瞬間自老陰山消失。

  而在香案之前,作為主祭之人的二爺,更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腔豪氣,紛涌而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做什么,高高的提起了鞭子,結實幾下,鞭下的稻草人便抽散了一只。

  但手里的柳條兒,也被磨得差不多了。

  二爺抬起了頭,看向了胡麻的干娘,如今感覺到了柳兒娘的變化,倒不敢造次了。

  胡麻的干娘這會子也還沒太明白過來,正想著如今是怎么一回事,便迎著了二爺的目光,有心不理他,卻忽然發現,周圍更多的目光向了自己看來,一束一束,肅穆深沉…

  于是她又忍不住的顫了起來,身上的柳條兒,便悄摸摸的垂了下來。

  方便那老家伙過來扯。

  二爺曾經便不認為人要指了死人活著,如今心里敬神,但也理所當然的認為,神不會幫人做了一切,只是讓人心里有底氣。

  活還得自己干!

  于是他便也毫不客氣的扯下了柳兒娘垂下來的柳條,編成了最大的鞭子。

  然后向了那稻草人,結結實實打了下去:“管你什么怪東西,都進不得咱們山里,近不得咱家娃娃的身!”

  “啪!”

  這一鞭落下之時,遙遠的山外,十二路災,同時發出了憤怒凄慘的叫聲。

  這些或是初生的羔羊,或是卵內爬出來的蛇類的災物,許是因為如今的二爺有了底氣,下手更重了幾分的緣故,不僅是身子瑟瑟發抖,甚至身上都出現了明顯的鞭痕。

  于是它們也終于被徹底的激怒,瞪起了一雙雙慘白的眼睛,死死的瞪著老陰山方向,空中悶雷滾滾,送災人腳下出現了漆黑的腳印。

  神與災,時隔一百七十年,又一次迎來了最直接的交鋒。

  “耳報神來:大事不妙,老陰山有塘神起勢,擋住了送災之路!”

  “報,各地走鬼,皆有異動,糾集百姓,聚眾祭祀!”

  “報!天下各處,福會無數,驚了游神香火!”

  一只一只的耳報神,飛進了孟家祖宅之中,瑟瑟發抖,向了那祖宅的大廳里喊話。

  連耳報神都覺得恐懼之事,主動來報,孟家主事,便該親自迎接,以奉香火。

  但如今孟家的廳堂里,卻一片死寂,便連丫鬟仆人,都已經被攆到了外面,跪作了一團,渾然不知命運如何。

  而孟家大少爺孟思量,如今卻正坐在了椅上,他額心里砸著一顆釘子,臉色無數形容的蒼白,眼睛里面,仿佛有一層血氣浮現了出來,使他眼睛,看著有些妖異。

  災臨之際,孟家血親,皆不可免。

  于此一刻,便需用狠絕手段,提前讓自己倒一個大楣,受一個無妄之災,或損身之痛。

  如此,便也暫時拖緩災物的影響,當然,也只是拖緩,無法消除。

  只是可以讓自己在要緊時候,還能保持一下清醒的思維與理智,不至于被災吹了七竅,頭腦昏聵罷了。

  這位孟家大少爺,便是在那災物反噬的一刻,果斷將這釘子砸進了額心,若在平時,便是四大堂官,也會覺得他有幾分魄力,但如今,看著那顆釘子,他們卻也只是沉默著。

  此番,栽了!

  如今胡家還沒遭殃,倒是孟家老小,全搭了進來,可謂糊涂至極。

  耳報神聲聲來報,孟家廳里,卻一片沉默,卻也終于有人按捺不住,是穿著血紅袍子,身材富態的負靈問事大堂官,喝道:“那些不絕之物,如何還敢站出頭來?”

  旁邊的分香大堂官似乎覺得有些聒噪,皺了皺眉頭,低嘆道:“貴人張已倒了臺,沒人壓著他們,出世并不是件稀奇的事。”

  “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罷了。”

  “當年壓住它們,是十姓的決定,放他們幾個殘存于世,自囚山中,也是十姓的仁慈。”

  問事大堂官喝道:“如今它們卻敢現身擋災,索取香火,已是犯了忌諱,貴人張雖然沒了,其他幾姓,難道就壓他們不住?”

  “能壓。”

  一身渾身裹在了白紗里面的女子淡然道:“但各門里的手段,再無比貴人張更合適的,所以想要壓制這些殘物,就得需要其他幾門聯手才行了。”

  說話間,忽地目光冷冷瞥了孟思量一眼:“但趙周陳王四門主事,登了門,卻又走了,你們覺得,他們如今還會聯手,壓著這些東西?”

  一時間,廳里比剛才還安靜,總是要對主家留些臉面,這種事不好討論了。

  但也就在這難言的尷尬了里,額頭上釘著釘子的孟思量,忽然面上漸漸露出了微笑,道:“是我錯了啊!”

  “嗯?”

  在場四人,心里皆是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孟思量手指輕輕觸著額心的釘子,輕輕淡淡的道:“事已至此,倒也無須再挽回什么臉面了。”

  “是我孟思量一招算錯,落入了胡家的算計,如今孟家這個虧,已經吃了,造成的后果怕也多數無法挽回,如今怕是這天下,甚至幾位族叔,都會當我孟思量是個笑話了。”

  “但是…是笑話又怎么樣?孟家,難道真就要因此而除名了?”

  “孟家當然不會倒…”

  聽到了他的話,幾位大堂官也皆是沉默,孟家這次的虧,吃大了,怕是已經有了絕種之厄。

  可孟家仍是不會倒,畢竟孟家老祖宗還在呢!

  若是換了別人家,四大堂官說不定已經轉身便走了,各處的勢力,也早已散了,不再聽令,但在孟家卻不會。

  無論什么情況下,孟家老祖宗只要還能睜眼,那孟家便倒不了,他們也不敢背叛。

  但事已至此,卻說這個…

  這時,那穿著一身白袍的女子,忽然低聲說道:“收災吧!”

  “該吃的虧,咽下去便是,剩下的,及時收住。”

  “收不了了。”

  只有大捉刀敢這樣向孟家大少爺說話,但孟家大少爺聞言,卻只是笑著,額心里砸了釘子的地方,有鮮血滲了出來,如蚯蚓一般流到了他的臉上:“我請了十一路災,卻出來了十二路。”

  “災,所以,收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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