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壇已毀,整個村子也已經破敗不堪,幾可算是夷為平地,但這么大的動靜,都無法使得胡麻從那震憾之中抽身,一時都未曾起身,腦海里只回蕩著那東西的模樣,以及它說的話。
來自同一個地方,文明之余孽,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話?
最關鍵是,雖然語境不同,所言之內也不同,但隱約之間,竟與之前自己和大紅袍那里得到的話語,形成了神秘的呼應…
最后那個東西消失在這個世界之前,那努力“看著”自己,說出了所謂的“遺忘根本,違反契約”“永刑之苦”,則更讓人細思之時,心間一片壓抑。
自己是來取胡家信物的,如今絕戶村子里的災厄也已消彌,但胡麻卻怔在了原地,久久未曾動彈。
直到一個聲音輕嘆著響起,帶了些感嘆:“所以,終究還是完成了?”
胡麻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猛然轉身,便先感覺到了一陣溫和的香燭之氣拂面,仿佛沖淡了內心里的冰冷,身前徐徐暖風熏了眼睛,便只看到了一截老樹樁子。
樹樁上面,山君寬袍緩帶,靜靜的看著自己。
這個村子里面,一片廢墟,滿地陰魂,皆入其眼簾,倒使得他,也顯得有些唏噓感慨之意。
“前輩…”
胡麻反應了過來,慌忙轉身行禮,心里居然有些慌。
也不知山君是何時過來的,更不知道它有沒有聽到剛剛那個東西的話,會不會懷疑起了自己的身份,不過轉念一想,倒是略略放下了心。
原本山君是進不來的,四方鎮門石倒塌,自己的法壇也破了,他才能出現在此處,而在鎮門石倒塌的時候,那個東西,已經被巨大的重量壓垮,拖去了某個未知之地。
“我一直都在山里看著此地的動靜,直到見著此地怨孽已消,才過來瞧瞧。”
山君也察覺到了胡麻的神色不對,微覺詫異,輕聲說著,淡淡道:“怎么?你這模樣,看起來倒有些慌張。”
“這誰能不慌?”
胡麻也定了定神,內心里飛快調整了一下情緒,才故意不掩飾心間的驚慌,壓低聲音,向山君道:“剛剛,剛剛那村子里面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不確定山君知不知道這絕戶村里,除了滿村怨鬼,胡家信物之外,還藏了這么神秘的玩意兒,但他若知道,便也一定了解更多。
果不其然,山君聽見了胡麻發問,倒像是理解了胡麻此時的慌亂,他靜靜的看著胡麻,停頓了片刻,才慢慢開口:
“大仙。”
說出了這話時,聲音里倒似多了點神秘與復雜的情緒,低聲道:“非神非鬼非妖,亦非精怪,據說其本是高居天上,逍遙自在之物,如今卻降落凡塵,常人難以理解,也難以想象。”
“就連我等,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它,只能稱之為:大仙。”
“這…”
無論山君怎么回答,胡麻都不可能如此吃驚,偏偏這樣一個稱謂,倒讓他滿心的迷茫:“那種詭異恐怖的玩意兒,也可以…叫作大仙?”
他說著話時,看向了周圍。
如今,絕戶村子里面的陰森怨氣,已經消失了,但卻還剩了滿地的無主孤魂,它們在這村子里的廢墟之上,飄來飄去,幽幽蕩蕩的哭聲,挾在風里,不時涌入耳中。
不過如今的哭嚎,卻不再是之前那種凄號,而是抽泣,哀傷。
有人仿徨無助,呆立在了胡麻的身邊,似乎不知道該去哪里,也有婦人,抱住了自己的孩子,聲聲哀啼,只是看他看不夠。
神光消孽咒,化解了他們的怨氣,也喚醒了他們的意識,與其他的怨魂不同,他們身死,但三魂一直未散,被怨氣籠罩時,遠比別的鬼更兇,怨氣消散之后,卻也比別的鬼更有靈性。
而這,便代表著,他們更為恐懼,無助。
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去哪里,老陰山沒有鬼洞子,也沒有香丫頭那樣可以引魂的人,因此,他們知道這已經不是他們該留存的世界,但卻不知道歸宿在何處…
這才是絕戶村子的原本模樣,生前只是普通的村落,死后也只是無助的怨魂。
但剛剛,在那東西還在此,這村子里卻是遍地厲鬼,甚至用厲鬼稱呼它們,都不夠份量,應該說是鬼王,甚至地府都不一定收得下的鬼王。
能夠將普通的陰魂變成那種恐怖的東西,便可見那東西的厲害,但山君,卻稱之為“大仙”?
“很奇怪么?”
山君也輕嘆著,揮了揮衣袖,陣陣溫和的香火氣息涌蕩了開來,安撫了這些凄涼悲戚的怨魂,也使得它們哭聲變弱了不少。
然后才輕嘆道:“那東西,乃是不可理解之物。”
“而仙,也是不可理解之物。”
“此物本是極是純粹之物,無識無覺,但據說卻可以點化長生,逍遙自在,曾經也有人稱此物也是太歲種類之一,只不過是太歲精髓,服之一丸,便有升仙之妙。”
“不過你婆婆卻告訴我,此物看似純粹,實則不詳,其雖無識無覺,但觸之則瘋,遇之怨生,是以,當年這村子里出了事,你婆婆便不曾讓我插手,事后,也是讓我看著點,卻不可進村。”
“最好不要…”
胡麻聽著山君的話,心里卻又是一陣后怕,那種東西,實在可怕,沾著了這滿村的怨鬼,就已這么厲害,若是遇到了山君,誰知道會怎樣?
另外就是,山君說此物無識無覺,但自己聽到的話,卻分明是它已變得純粹之時,向自己說的…
“我…我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東西…”
能感覺,山君這話里,多少還是有些好奇的,胡麻屬于見過了這東西,卻不知道是什么,他則屬于聽人提起過這東西,卻未見過,甚至他急著過來,說不定都有想看一眼的想法。
胡麻也是深呼了口氣,道:“只覺得,那玩意兒實在厲害,若是被它逃了出去,我都不敢想象,外面會變成…”
他能聽到,如今村子外面,一陣騷亂,還有隱隱的呼喚之聲,應該是二爺他們找過來了,如今這里已經清除干凈,但心里都不免一慌。
山君似乎察覺到了胡麻的擔心,輕輕抬起了袖子,村外便隱約有霧氣升騰,就連二爺他們的呼聲也被遮掩了,然后他才輕輕嘆了一聲,道:“逃出去?”
“早就逃出去了,不是么?”
胡麻被這話說的心里一驚,但也旋即明白了過來,失聲道:“便是…孟家那位老祖宗?”
山君的面目模糊,但目光卻清晰的看向了胡麻,低聲道:“你果然已經見過了,看樣子你家婆婆都小瞧了你,你不需要她的照看,便見過了更厲害的,還活了下來。”
“果然是他…”
胡麻想到了當初孟家二爺子磕頭請下來的東西,心神都不由得得顫栗,低聲道:“孟家老祖宗,確實與這東西很像…”
“…或者說,簡直就是一種事物。”
“那看樣子,你家婆婆的擔心,一點也沒錯…”
山君低低呼了口氣,低聲道:“孟家那位老祖宗,乃是至間至邪至穢之物,就連我等,也皆不可直目視之。”
“最關鍵是,他已經被孟家拜了許久,卻無人知其來歷底細,我曾有過猜測,問伱家婆婆,她卻并不告訴我,只說知道了此事,是禍非福。”
“我向來樂天知命,既不肯說,便不問了,只是有些時候,也不免會有些好奇,如今從你口中知曉了此事,倒是明白了孟家人為什么一直這樣做了…”
“孟家人…”
聽到了這東西已經逃了出去,而是作為孟家老祖宗,被拜了這么多年,胡麻便已心里一慌,如今更是一下子便被勾起了好奇。
這樣恐怖的玩意兒,若是已經逃了出去,且無人約束,那么,它會做什么?
“打造陰司。”
山君能夠感受到胡麻的好奇,輕輕嘆了一聲,卻是直接說了出來:“孟家想要重新打造陰司之心,早已昭然若揭,滿天下封神,拜會各路府君,所為無非只這一個目的。”
“倒也虧得如今這天下都破碎了,等待共主,陰司也破碎了,只由各地陰府,勉強照看罷了,孟家心有余而力不足,想真的重新打造陰司,便只有等新皇帝出現。”
“到得那時,只需新皇一道旨意,整個天下,八十一山陰府府君,便將重新打造陰司,到時…”
山君只是平靜的說著,胡麻心里,卻已山呼海嘯,若是重新打造了陰司,孟家那位老祖宗,難不成會成為整個陰司之主?
這等詭異恐怖的玩意兒做了陰司之主,那這…
倒是看著他臉色微變,山君輕輕嘆了一聲:“如今,你了解到的事情,已經快要比我還多了,想來,也明白了拿回你胡家東西的要緊之處…”
“畢竟,這天下能人不少,但又有誰是那孟家老祖宗的對手?”
胡麻聽著,也是微微一顫,轉頭看向了一處。
那是已經化作一片廢墟的絕戶村子中間,一切屋舍道路,石墻茅頂,都已經崩潰,破碎,卻惟獨只剩了那磨盤完好,磨盤之上,一方石匣,好端端坐落在那里,上面纏著密密麻麻的鐵鏈。
“是啊,若要對付孟家負靈,還是得靠胡家走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