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確實做成了這黃狗村子的事,理論上老掌柜也該傳法,但真就這么容易?
再聽到老掌柜這話,胡麻便隱約起了些狐疑,但他記得自己原則,多聽,多想,并不多嘴問話。
而這老掌柜,臉上也是看不清喜怒,只是微一停頓,才淡淡道:“也不必多想,這莊子缺個管事,也缺個可以獨擋一面的人,我是愿意教你的,學的越快越好。”
“但學了這法,便是入了門道,此中兇險,怕不是之前的你所能想象,你可做好了準備?”
胡麻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能學到這法門,什么也不怕。”
“掌柜的愿教我這法門,便是我不叫一聲師傅,但這恩情,我也記下了。”
“倒也不須如此謹慎,是真是假,咱們到時候就知道了。”
老掌柜聞言,卻是笑了一下,又看向了胡麻,道:“守歲人法門,教伱倒是不難。”
“但教你之前,你先要明白的是,何為守歲人?”
“這…”
胡麻露出了疑惑之色,表現的自己只知道守歲人這個名字的模樣。
老掌柜笑了一下,輕聲道:“這是咱們這行當的法門,想來你家里的長輩也不會知道。”
“不棄左右謂之守,新老交替謂之歲。”
他慢慢開口道:“守歲人,便是守于陰陽交界,生死之間之人。”
“當然也有人說我們守歲人這個名號,是因為我們多與太歲老爺打交道,這話本也不差。”
“太歲老爺降世,給這世間人留下了無邊福澤,我們若可以一世守在太歲老爺身邊,那也未嘗不是一件有福氣的事情…”
胡麻只是細細的聽著他的話,內心里已有些怦然心動。
守歲走鬼,養命通陰…
這世間門道極多,也只有進了這些門道,才有在這世上掙命的可能。
如今,這守歲的門道,已悄然向自己開啟…
“不過,說來說去,想入此門道,總還需要一個關竅…”
吳掌柜坐在了石桌旁邊,隨著他的聲音,周圍油燈的光線,似乎都暗了一些。
輕聲道:“而這門道,便是…”
“…死!”
“啊?”
胡麻沒有壓制心里的驚訝,忽地抬頭看向了吳掌柜。
“你沒有聽錯。”
吳掌柜似乎很滿意胡麻的驚訝,淡淡笑了一下,道:“入這門道,首先便是一個死字。”
“現如今,你們這群伙計,都是各家各族挑了出來的,元陽未損,命性最旺,便是沒修過什么法門,一身爐火,辟邪鎮鬼,游穢也要繞著你們走。”
“但是,孤陽不生,到了你們這一步,也就到了頂了,再下去,娶妻生子,身體衰敗,這一身性命,也就該走下坡路了。”
“但咱們守歲人一道,則是選在此時,反其道而行。”
“由生至死,再由死而生,終介于生死之間,不生不死,亦死亦活。”
“嘿嘿,都說那黃昏為界,陰陽二分,生人邪祟,各行其路,但咱們守歲人,偏是生于分界,哪都能去得的人。”
“由生至死,再由死煉生?
胡麻聽著這番話,心里已是愈發吃驚,心里已是明白,難怪婆婆要讓自己學這個。
不由得問道:“那…該怎么做?”
老掌柜到了這時,倒似笑非笑看了胡麻一眼,道:“我與你說這些,你不害怕?”
胡麻立刻道:“老掌柜在教我本事,我為什么要害怕?”
老掌柜看著他的眼睛,只見他滿眼期待,并無疑惑恐懼之意,倒也低聲嘆惜。
“早先見著他這等本事,又偏偏許積那么好的條件,硬是被他壓的抬不起頭,也偶爾疑慮,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個大背景,只是裝模作樣,到我這里另外有所謀。”
“現在看,倒是多慮了,他果是寨子里出來的,人是聰明,也有手段,但這心思,終究還是單純,不諳世事。”
心里疑慮盡去,便也向著胡麻笑道:“我剛與你說的,是法,要說怎么做,便是門徑了。”
“想真的成為守歲人,首先,便先要讓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死去。”
“死去之后,再以守歲人的法子煉死為生,這一步走完,你也就有了自己的本領。”
“這既是法門,也是倚仗。”
“你既入了這一門道,以后也少不得要跟太歲老爺打交道,更少不了撞見那些邪祟妖鬼,稀奇古怪,而你將來是否能夠逢兇化吉,辟邪避難,就全在這個‘死’字上。”
“當然,你能夠死多少,活幾分,登階入府,上橋歸鄉,到哪一步,卻也只能看你個人的造化了。”
“我能告訴你的是,咱們這門道里,最高道行的人,便叫作‘活死人’。”
“那是已經全部死過一遍,又借死煉生,跳出陰陽的人了。”
邊說著,他邊扶住了身邊的茶壺,暗調爐火,手掌竟變得如燒紅烙鐵,這茶壺漸漸被燒得通紅炙烈,茶水沸沸。
然后,他收回了手,向胡麻道:“給我倒茶。”
“登階入府,上橋歸鄉…活死人?”
胡麻細細想著老掌柜跟自己的說的話,眼睛看著那茶壺,倒像是剛從火爐子上拿下來的,隱隱透出烤人的紅光,也不知有多滾蕩。
情知會被燙傷,但仍是伸手去拿。
老掌柜卻是直接笑了,拂開了他的手,道:“傻小子,還真拿?”
說著,自己卻是伸出了另外一只手,端起了茶壺。
胡麻看得仔細,他既然能用一只手將這茶壺燒得通紅,自然也可以不被燙著,但他偏偏不運爐火,只是普普通通的伸手,握住了燒紅的茶壺。
這一下子,皮膚頓時承受不住,“嗤”的一聲響,直接燙傷了,還有些焦糊的氣味傳來。
但老掌柜并不以為意,只是慢慢抬起了手掌。
胡麻留意到,他那只手,顏色青灰,冷硬僵死,竟無半分活氣。
但他也不知怎么做的,氣脈運轉,這只手便漸漸的活泛起來,那燙傷之處,也漸漸好了。
“這就是生死之間的本事,也是守歲人的絕活。”
老掌柜笑著收回了手,自故自的斟茶,道:“修得了這個法門,非但水火不傷,便是劇毒邪祟,也傷不得這只手,油鍋里撈錢,對咱們來說,也不在話下,這就是本事了。”
“不過,你若想修成這本事,還得先死一部分再說。”
說著,指向了周圍的油燈,輕聲道:“手足肢體,筋膜血骨,臟腑眼腦,每一部分煉死而生,而會讓你學得不同的本事,直至最后你煉得頭腦神魂也死過一次,這門本事便也大成了。”
“現在我已為你點了這些燈,每一盞皆代表了不同的部分,用來當成你修煉此法的引子。”
“看你緣法吧,先挑一盞,從哪里開始死,便從哪里開始練…”
胡麻轉頭看去,只見燈盞各有不同,無一例外的,便是火苗閃動,帶著些神秘氣息。
他也是直到此時,才明白了點這些油燈的用意。
心頭只覺詭異震憾之余,卻也生出了一些額外的感慨與喜悅。
老掌柜還在等著自己挑一盞燈,選一部分去死,然后再修煉這法門…
可其實自己怎么選都行的。
因為自己的全身,都已經死過了,只待求活。
他心間喜悅,便也表現的很是輕松,起身向老掌柜揖了一禮,道:“我聽掌柜的。”
“您讓我選哪一盞?”
見胡麻這么問,就連掌柜的,也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
心情竟似變得挺好,指著胡麻道:“說你不懂事,但又有個好腦子,也罷,正你這性子,才有了入咱們這門道的機會,瞧見左手邊那盞青燈沒有,端起來,帶回你房里去吧!”
胡麻看向了那盞燈,也不知代表了什么,只是沉定心思,伸手端了起來。
燈在左手邊,自是順手用左手端了。
卻不料,這一端了起來,便只覺左手微微一麻,就覺得一股子詭異氣息,從自己的左手指尖滲了進來。
他低頭看去,竟見得自己的左手,已出現了絲縷暗紫,正順著自己的血脈,蔓延至整個手掌,乃至半截小臂,這確實是出人意料的事,但他卻穩穩端著,沒有扔掉。
“這燈里有用黑太歲調制出來的秘藥,會毀掉你左手的生機。”
吳掌柜看著他冷靜的樣子,也多了幾分欣賞,輕聲道:“如今只是中毒,盞茶功夫之后,你的左手會徹底死去。”
“但這只是開始,死去之后,你便要調動爐火,重新煉活這只手。”
“我也不求你進境有多快,明年開春之前,練出一臂一腳,許是便能幫上我了。”
“是,我會盡心盡力。”
胡麻忙答應著,端了油燈,認真聽掌柜傳法。
掌柜也輕聲感嘆,便指點胡麻運行爐火,煉死為生的法門。
細細聽著,這法門倒不陌生,其實與胡麻從二爺那里學來,積攢自身爐火的法門在本質上一樣。
只不過,那個法門,只是守著一道陰符,搬運生氣罷了,而現在老掌柜傳的,卻是守經走脈,激發左手生機,微妙之處,多了許多門道。
明眼看著,便是高明了很多的法門。
他一一聽記下,不露分毫,這才鄭重向掌柜道謝,出了內院。
由生向死,煉死為活…
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如今終于找著解決的辦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