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先上去,倒不是胡麻硬要逞能,只是看得出來,那群伙計已經嚇壞了。
他們頭一次跟著許積過來,膽氣還是有的,也不至于這么磨磨蹭蹭,但經了這么一場意外,卻都已經沒了膽氣。
哪怕都點了爐子,但心里越怕,爐火越燒不起來,硬逼著他們靠近,倒是更容易被這井里的東西所趁。
一旦亂起來,這局勢自己可控制不住。
還不如讓他們離得遠點,起碼能站穩了,拿好了手里的火把。
等他們真個冷靜下來,膽氣也升上來,那么,火爐子的威力,便也顯露出來了。
于是,索性裝的滿不在乎,借了身后傳來的火光,一點一點向前逼近。
影子散亂,如張牙舞爪,慢慢接近了水井。
周圍凄厲哭泣聲愈發的清晰,仿佛就響在自己的耳邊。
兩側稀疏破碎的黑影里,也不知有著多少毛絨絨的事物,梭梭作響,如同爬滿了蛇蟲,陰森詭異,緩緩的向著自己逼近。
“嗯?”
胡麻感覺到了浸體陰森,仿佛置身冰窯,身體都近乎凍得麻了。
待到感覺腳步沉重,低頭看去,才隱約看到,自己雙足與小腿,居然纏滿了亂糟糟的頭發。
這邪祟道行不淺,又趁了夜半,引得陰風陣陣,人的反應遲鈍,都不知道什么時候頭發纏到了身上,往往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已經遲了,那詭異的頭發,正呼的繃直起來。
“后退!”
察覺到了這一點,胡麻心下驚悚,卻是繃緊了神經,一聲大喝。
體內爐火剛才有意壓著,看能不能引這行子出來。
如今才忽地爆發,行了二爺傳的把式里面,那一式“開山”的運勁法門。
爐火升騰,借由手臂,傳到了紅木劍上,同時劍隨身走,忽地向前一揮,在身前劃出了一個漂亮的圓弧。
“嗤…”
胡麻不敢大意,用了三分火候,想著應該足以逼退危險。
但他也沒想到,這火候借由紅木劍斬了出來,竟是威力大的出奇。
空氣里一片熱燥燥的感覺,倒仿佛有無形的火焰升騰,那周圍沒有被身后火把照亮的黑暗里,都隱約出現了暗紅光影。
那些從四面八方卷來的頭發,觸著這紅木劍的一刻,便瞬間燒得七綾八落,不僅纏著了胡麻雙腿的頭發盡皆散落,其他的也忽然收縮,扯回了井底。
井底之中,那嗚咽哭聲,更響亮了。
凄厲詭異之中,還仿佛帶了些許恐懼而憤怒的意味。
“好東西啊…”
胡麻一時驚喜不已,膽氣也隨之大壯,手握木劍指向了井里:“莫要作怪了,咱是紅燈娘娘會青瓦莊子的…青香弟子,奉命過來行事,知道有伙計被你害了。”
“快些將我們的人還來,否則,我要用強了…”
本想順勢報個名號,卻臨到嘴邊忽地反應過來,這名號可不亂報啊…
咱是紅燈娘娘會的伙計,報紅燈娘娘的名號正合適!
“紅燈娘娘的弟子,竟是如此欺人?”
冷不防,隨著胡麻聲音落下,那井里,竟響起了一個抽泣的聲音:“我自被負心人投于井中,冤魂不散,訴苦無門,只不過囚居于此,只為了等負心漢回來報仇。”
“也不曾招惹你們,但你們紅燈娘娘的弟子,居然如此霸道,非要過來與我為難?”
“誒?”
胡麻聽著,倒是心里一動:“她已經害怕了…”
如今自己紅木劍在手,身后的伙計們膽氣也在逐漸回升,對周圍陰氣起到克制作用。
村子外面,那些被引過來的邪祟也在退走,少了聲勢。
論起紙面實力,自己已占了優,現在,真就借了這個機會,想辦法把這井里的東西給她除了去?
但心里卻又不由想起了婆婆,自己沒跟婆婆學過走鬼,但小紅棠一直跟著她,從小紅棠身上,便看到了婆婆行事的影子。
于是,轉頭看了一眼小紅棠,見她瞪圓了倆眼,有些擔憂,心里便有了計較。
右手握刀,左手拿劍,他冷眼瞧了那水井,大聲道:“伱也不要哭哭啼啼,咱是紅燈會弟子,無意欺你,只是你不能再留下,禍害周圍的百姓。”
“若聽勸的,便挪個窩子,到別處去吧!”
這番話說了出來,周圍的伙計也都跟著心思浮動。
這胡麻哥與那許積少爺兩人的處理方法,果然不一樣,許積是上來就打,胡麻竟是要勸。
另一著,遇著事情了先勸的胡麻,剛才一出手,倒比許積威風的多。
見著這勢頭,伙計們心思也稍安定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心思一安定,便不覺得周圍有剛才那么的陰森。
就連他們手里的火把,火苗也穩定了一些。
胡麻說完了這話,同樣也凝起雙目,冷冷的看向了井口。
這段時間,他帶領著眾伙計做事,漸漸對莊子周圍的事務,以及紅燈娘娘會的一些規矩也熟悉了,知道紅燈會的伙計解決邪祟,倒不一定真個要打要殺,還是多以勸解驅逐為主。
便是這道難題,老掌柜也只是說過來解決,沒說一定要除掉。
“還說你們不欺人…”
而隨著胡麻聲音落下,那水井里面,卻又是嗚嗚哭聲響起,只聽得委委曲曲:“我本就要在此守著那負心漢,不信他不回祖宅來,如今冤仇尚未報得,你卻生生要逼我走。”
“況且,我便是要走,但我尸骨本葬于此,左右離不得尸身數里,你卻又要逼我走到哪里去?”
“訴苦了?”
胡麻心里一動,覺得有戲。
對方話里帶出來的什么故事啥的,他是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深深的明白一個道理:
但對方示弱的時候,萬萬不能順著她說,不然便夾纏不清。
沒必要太硬,但也不必過軟。
于是干脆的眼睛一瞪,咄咄逼人,喝道:“這么說,你是怎么也不肯走了?”
“咦呀…”
那水井里面,忽地一股子陰風襲卷,似有怨氣升騰。
但胡麻只是站穩了腳跟,不躲不閃,冷眼看著。
再加上他這般強硬,倒是連周圍的伙計,也跟著膽氣壯了,都全神貫注的盯著那口中井。
他們的膽氣一壯,爐火也旺。
等于是跟著胡麻,用自身的陽氣,鎮住了那口井里的陰氣。
果不其然,胡麻沒有順著她訴苦的話往下說,只是強行逼迫,看似不講理,卻很有效。
這井里的東西雖然怨氣升騰,但過了片刻,卻是一陣嗚咽哭泣:
“你們若真要我搬,我也不敢拂逆了紅燈娘娘,但你們須得親自下來,掘出了我的尸骨,再將我埋于通往明州府的官道旁背陰之地,等那負心漢回來的時候,我能瞧見…”
“若你們答應,我便搬了。”
“啊?”
周圍伙計們忽聽得這個條件,頓時心下惴惴,看著那井,已是心里發毛。
一靠近那井,便只覺遍體生寒,怨氣沖天。
便是許積對付她,也是先想辦法把她逼出來,如今卻要親自下井掘她尸骨,誰傻呢?
胡麻也皺了皺眉頭,道:“此事不難,等天亮了為你遷骨,如何?”
那井里的聲音幽幽蕩蕩,滿是怨氣:“天亮遷骨,太陽照著我的尸骨,你怕不是要害我?”
不傻啊…
胡麻倒皺了皺眉頭。
如今,自己若是挨到天亮,也不算個難事。
只不過,就算等到了天亮,這邪祟躲在了井里,那井內本就是陰寒之地,又不見天日,省不下多少手腳,況且那樣一來,事情總歸辦得不爽利,顯不出自己的本事。
于是心里飛快的計較,算計過了一切的因素,終于還是緩緩吐氣,抬頭看向了水井,道:“你說的有道理,那我下去好了。”
“啊?”
周圍伙計們聞言,皆吃了一驚,難以置信的看向了胡麻。
就連水井里面,那邪祟都仿佛沉默了良久,才幽聲道:“你若真愿為我遷骨,我便走了。”
“非但為你遷骨。”
胡麻道:“我還會為你找個好去處,既能望著官道,也不必受這陰寒之苦,還給你燒香祭拜,也讓你受些香火哩!”
許是這番話說動了那井里的東西,忽地井口陰氣消散,仿佛是在等著胡麻進去。
“胡…胡麻哥…”
周圍的伙計擔心不已,下意識學著周大同叫了聲“哥”,緊張道:“你小心,她會害人…”
“咱有紅燈娘娘護著,怕什么邪祟害人?”
胡麻說著自己都不信的話,微一沉吟,道:“你們先去周圍鄉親家里,取繩子過來,準備拉人,再找些被褥草席,準備收斂尸骨…不要搶,付些碎錢便是。”
“等我把她的尸骨收斂了,快些下葬,以免被日頭曬了…”
周圍伙計聞言,都忙忙的去了。
胡麻這才脫去了外套,以免弄臟,然后提了一個竹簍,走到了井邊。
深呼了一口氣,他將紅木劍綁在了自己后背上,方便取下,便雙手撐著,進入了井內。
夜半時分,陰氣刺骨,尤其是下得井里,更是皮膚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一點點的滑了下來,腳下試著一層幽寒井水。
試了試深度,才緩緩的落地,摒住了呼吸,慢慢將火折子取出,照亮了周圍。
這亮子一出,便先看得一張僵硬慘白的臉,緊貼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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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