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強忍著悲痛,先出洞去了。
他只當這是婆婆要交待遺言,自己不方便在這里聽著。
而小紅棠,也乖乖的去了洞口,在那里守著,她一開始也是很擔心的,但是在看到了婆婆之后,就放心了,只是她不懂其他的東西,也不覺得這時候婆婆狀態有什么不對。
或許在她的感知之中,這時候的婆婆,反而更親近了。
而胡麻,則是握著婆婆已經有些沒有力氣的手掌,沉默著,說不出話來。
他能夠感覺到這位老人對自己的親近,心里也慶幸著,自己剛剛沒有做出另外一種選擇。
只是感受著婆婆的虛弱,心里也涌動著一些莫名的情緒。
“孩子,婆婆要走了。”
婆婆溫柔的看著胡麻,卻一開口,便讓胡麻心里微顫,難以置信的抬起了頭來。
“你不必擔心。”
婆婆注意到了胡麻臉上閃過的擔憂,看出了那是真的,心情便更寬慰,低聲笑道:“我不是真的要舍下你不管,只是必須要回祖祠一趟,提前去鋪鋪路了。”
“孟家這次失了手,沒能讓咱這一枝斷子絕孫,但他們做的太過,也連累了很多人,我再不回去一趟,怕他們更過分的事都做出來了。”
“但這話你不必跟外人講,連你二爺也別講,他們都不懂得…”
“…”
看著婆婆溫和的眼神,胡麻才稍稍放心,隱約感覺婆婆說的話,似乎牽扯到了一些厲害的東西。
只是以自己現在的認知,還不明白這些。
“只可惜啊…”
婆婆倒是嘆了口氣,輕聲道:“我這一回去,可就苦了你了。”
“我的孫兒,你身上的問題還沒解決,婆婆便要留伱在這老陰山里獨自熬命了。”
“…”
聽得出她話里的為難與不舍,以及,那強烈的自責。
胡麻聽著,也是心里微動,這次過來找婆婆,他本來就是為了搞清楚自己身上的問題。
難不成,自己真要一直這么吃血太歲吊命?
“你啊,當初被孟家傷的太重了…”
婆婆看出了他的想法,緩緩嘆道:“或者說,真的,已經死…了。”
說到“死”這個字,她明顯有些抵觸,似乎直到現在,都還不能承認這個事實。
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但是,咱們胡家,連著你爹,連著你娘,咱們沒做錯什么,憑什么要被人害得斷子絕孫?”
“所以婆婆我是不信的,不管怎樣,婆婆都一定要把你救回來才行…”
“…”
胡麻只是默默的聽著,此時,并不敢胡亂插口。
“但是,說到底還是怪婆婆,道行不夠,有些勉強了啊…”
婆婆一雙滿是愧疚的眼睛看著胡麻,慢慢的道:“我只能把你帶了回來,但是,這門死而復生的法,卻只完成了一半。”
“照理,婆婆應該留下來,繼續治好了你才行。”
“但孟家逼得太緊,我也只有先回祖祠去處理那邊的事情,這剩下的一半,卻需要你自己完成了…”
其實聽到這里,胡麻心里,已是有些糊涂。
但婆婆之前的辛苦,他都看在了眼里,如今見著她如此愧疚,心里便愈發不是滋味。
忙低聲說著:“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婆婆。”
“唉…”
婆婆只是撫摸著胡麻的手掌,適才胡麻引動爐火,斬了嬰靈,如今爐火死自未熄。
這手掌的溫熱,仿佛讓婆婆也覺得踏實,溫暖。
她緩緩嘆了一聲,道:“不夠啊,你爹沒了,我只想把你養大,卻都沒做到…”
“若是以前的你,我是斷斷放不下心回祖祠去的,但現在…”
“…”
她說著,又有些不忍,停頓了一下,才道:“懂事了也不好,懂事的孩子,總是多吃苦。”
“不吃苦,婆婆。”
胡麻聽著,心里也是微顫,不說其他,僅僅是出于對這樣一位廢盡了心血的老人的同情,他也下意識的說了出來:“你幫我驅邪祟,為我找來這么多血太歲,已經做的很好了。”
“我才到了二爺這里一個月,但我的火候比所有人都強呢,二爺的本事,也都教給我了…”
“二爺很驚訝呢,他說我點了爐子一個月,卻比他六十年的童子功還厲害呢!”
“…”
“那可不是?”
婆婆也跟著笑,眉宇間滿是驕傲:“你畢竟是咱胡家的兒孫呢!”
“老二,就是個割肉工匠呀…”
“…”
一起背后說人壞話,最是愉快,洞府里的氣氛似乎都輕松了一些。
婆婆臉上帶著笑容,但看著胡麻的樣子,卻也漸漸的,仍是有些心軟,輕聲道:
“好孩子,婆婆也信你可以。”
“但婆婆跟你說幾句話,你一定要記得啊。”
“…”
胡麻忙打起了精神,點了點頭。
婆婆沉聲道:“首先一個,你要把婆婆帶回老火塘子,無論誰問起,都只說婆婆去了,以后也莫要跟人提起婆婆,更莫提胡家,直到我親自過來叫你回去那一天。”
“進老火塘子,那豈不是要…”
胡麻聞言,心里卻又忍不住微顫,擔憂之意頓起。
“婆婆跟你不一樣。”
婆婆卻是笑了笑,道:“不過是遺蛻,已不中用了,棄了更輕便。”
胡麻還無法理解這些,但她看著婆婆澄澈的眼睛,確定不是在哄自己,也只能認真的點頭答應。
“等婆婆進了老火塘子,我的孫兒,你就該快些治好自己了。”
婆婆嘆惜著,看向了胡麻,輕聲道:“現在,你已經有了幾柱道行了?”
“幾柱?”
聽著她的話,胡麻心里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夢里看到的那柱香。
原本,自己只有不到二指的一截,但后面,隨著多吃血太歲,又勤快行功,竟有了突破。
如今,已有了一柱半的香。
于是,他試探著,輕聲回答:“就在前天晚上,我行功時好像有了些變化…”
未說夢里的變化,只描述了當時那“燒熔了什么”的感覺。
“是了。”
婆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點了點頭,道:“那你已經有了一柱半的道行了。”
“這說明咱的法子是對的。”
婆婆輕聲嘆著:“這法的后一半,婆婆無法替你,但只要你有了三柱道行,就可以解決你這半陰身的問題了。”
“三柱?”
胡麻心里微微一動:“等有了三柱香的時候,我就可以解決身子的陰冷了?”
“一身性命為一柱,你有了旁人三身性命,再回不來這口氣,那就是老天爺不講道理了…”
婆婆低低的嘆著:“讓你跟著你二爺學本事,也是想著這一天,其實他學的本事是個正路子,只是人家舍不得教他。”
“但你,是要學下去的。”
“…”
她說著,有些吃力的轉身,似要取過旁邊的包袱。
胡麻忙幫她拿了過來,遞給她,她卻又推進了胡麻的懷里,只是打開了包袱,道:“這些東西,你都收著,但要小心,別讓別人看了去,那件紅色的…”
她指著里面的一個類似符箓一樣的紙條,道:“這是小紅棠的八字貼,以后你收著,小紅棠就會一直跟著你了。”
“唉,她也是個可憐孩子,以后你別刻薄著她。”
“…”
“當然不會…”
胡麻連連搖著頭,看向了洞口,正托著小臉發呆的小紅棠:“我可喜歡小紅棠了。”
“你以前可是喜歡欺負小紅棠,還哄她偷東西的…”
婆婆忍不住笑了起來,但這話胡麻卻有些接不了了,而婆婆笑了兩聲,則又指向了包袱里面的一個罐罐,低聲道:“你現在這身子,離不了太歲。”
“婆婆把這老陰山里的血太歲都割光了,但也不知能不能夠你撐到三柱道行,可也暫時沒什么法子了…”
除了連連搖頭,讓婆婆放心,胡麻竟是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而婆婆似乎也不給他再說什么的機會了,她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從包袱的最下面,掏出了一本古老的冊子,胡麻看到,上面似乎有著“清遠胡氏”,以及“鎮歲”之類的字樣。
“這是,咱們胡家的鎮歲書…”
婆婆鄭重的,將這個冊子,塞進了胡麻的手掌里面。
說起這話,就連她的表情也似變得有些威嚴:“咱們清遠胡家就只剩了咱們娘倆了,婆婆我要回去阻止孟家那些玩意兒,本事有限,也不知能擋得孟家幾時,就只盼著孫兒你了。”
“早晚有一天,我孫兒會學成了一身的本事,咱們一起好好找孟家人算賬…”
“…”
看著婆婆嚴肅的表情,胡麻心里,竟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
一種微妙的情緒,使得他竟不敢接這本冊子。
隱隱感覺,仿佛接過了這個冊子,便也同樣接過了某種龐大的恩怨似的。
可迎著婆婆那隱含期待的臉,他終究,還是只在心底暗暗嘆了一聲,雙手將這個冊子接了過來。
“我會的。”
他認真的向婆婆保證:“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