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奉畑看向了剛剛一直在低頭沉思的常浩南。
后者從剛剛在飛機上的時候就一直在看從01號驗證機下面取回來的原始數據。
他很想說,其實渦噴14面對的應該不只是設計問題。
因為他昨天晚上的時候簡單計算了一下,又通過剛剛跟飛行記錄數據的對比,發現渦噴14的壓氣機結構雖然拼湊痕跡很重,但設計者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因此當初還是留下了足夠的喘振裕度。
在壓氣機的通用特性曲線上,共同工作線與喘振邊界線之間的距離就是壓氣機的喘振裕度,它體現了壓氣機的穩定工作范圍。
或許是由于選擇了比較保守的共同工作線,因此渦噴14在這方面并不算差。
但01號原型機在快速收油的時候,工作狀態的不穩定程度還是超出了當初的設計閾值,于是才誘發了喘振。
當然,從喘振控制的角度來講,只要把喘振裕度拉到足夠大,終究可以避免喘振現象的發生。
只是喘振裕度這東西就像人體的免疫力,而那個所有人都尚未知曉的、導致發動機工作狀態極度不穩定的原因則相當于病原體。
提高免疫力當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生病,但絕非治本之策,如果不能消滅病原體,風險總歸還是在的。
當一個人已經發燒到43c快要見他太奶的時候,最要緊的事情自然是先降溫,治本的事情可以后面慢慢來。
“在得到規律性的結果之后,進行頂部前掠改型和底部正彎改型,改變掠高和掠角、彎高和彎角得到不同掠和彎的設計方案,再通過數值模擬的方式選取最優的綜合改進結果,應用到高壓壓氣機的葉片上。”
而且這樣解決問題不夠通透。
閻忠誠和鐘世宏對視了一眼。
“我看過冰城工業大學王忠奇教授的研究,葉片周向彎曲能很好的控制葉片通道內的二次流,從而控制流動分離,所以我準備從這個方面入手,不過…還需要一些更充分的試驗數據才行。”
剛剛還圍坐在一張小會議桌邊上的眾人聽到常浩南這種表態哪還能坐得住,幾乎是同時“蹭”地站了起來。
他確實是想要在管理能力方面有所突破,但這次的突破似乎有點太大了。
“這個么,杜老師之前應該跟您說過,我確實研究過葉輪機械內部流動分離的控制問題。”
于是小會議室里就出現了一群人站著開會的奇特場面。
“那我的這兩個老伙計,接下來可就全都歸你指揮了!”
只不過這一次無論從工作量還是工作的重要性上都遠遠超過之前。
好在鐘世宏學焊接出身,最后靠著幾手絕活才逐漸讓整個廠子對他心服口服。
“小常同志,你對渦噴14的改進有沒有什么看法?”
“楊總,如果只是把人調給這位小常同志,恐怕效果不會很好。”
“那鐘部長的意思是…”
如果是別人說出剛剛那句話,應該不會帶來這種反應,畢竟跟壓氣機有關的實驗周期長成本高,“充分”的數據這種說法一般意味著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才能獲得。
但常浩南不一樣。
“我想,在生產制造這方面,不如由您牽頭直接成立一個攻關小組,由您擔任組長,小常同志來擔任副組長,我跟閻總工作為小組成員,直接歸小常同志指揮!”
聽到二人的表態之后,楊奉畑自然是相當高興,甚至沒有再去問問常浩南本人的意見,而是走過來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
楊奉畑重新看向了另一邊的閻忠誠,以及410廠的技術部部長鐘世宏。
所以他需要更多資源的幫助。
不過還沒等他想出個頭緒,就聽到了楊奉畑的問題:
“我覺得這個辦法值得一試。”
沒想到旁邊的閻忠誠也點了點頭:“常浩南同志在分離流動的數值模擬方面造詣很深,這方面的東西我已經扔開十來年,正好也想要撿一撿。”
雖然只是暫時的。
但410廠的技術工人完全是另外一個體系,他們可未必認識常浩南是誰。
突然林立起來的幾個人反而嚇了一只手撐在桌子上的常浩南一跳,短暫的猶豫之后,他也只好跟著站了起來。
常浩南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如此直白地點到,看來閻忠誠確實是相當著急了。
“我…”
“第一步進行規律研究,可以通過數值模擬和實驗同步進行的方式來加快進度,第三步也一樣,但中間出設計方案的這一步沒有什么捷徑好走,需要相當大的人力,并且測試過程也需要生產出實物來進行,這方面,就需要606所和410廠的同志們分工配合了。”
工廠這種地方有點像是部隊,工人和戰士一樣,未必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但有自己內部的一套鄙視鏈。
饒是常浩南也被這個提議驚到了。
“目前關于彎掠葉片對于提高壓氣機性能的影響機理研究都是比較定性的,而跨聲速和超聲速壓氣機的流動狀況又存在區別,所以我需要以渦噴14的原始設計為基礎,對彎和掠的葉片積疊規律分別進行研究。”
“如果按照小常同志的方案進行,那就需要你們從各自的單位里面調集一些人來接受他的指揮。”
其實這個思路跟常浩南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做殲7改進型設計方案差不多,都是先尋找規律,然后再根據規律做方案,最后在方案中尋優。
從管林示寬那一個小組的6個人,直接一步跨越到管著606所和410廠?
實際上就是讓一大群工程師來完成之前由周書萬和張漫二人完成的工作。
“這…”
二人在這個領域已經工作多年,自然知道廠所分工配合其實是一件不太容易完成的工作,更何況常浩南恐怕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具體實驗內容呢,以及…需要我們做什么準備?”
606所的工程師還好說,基本上也都已經聽說過常浩南的大名了。
但他看著常浩南這個白白凈凈的樣子,大概不像是會車銑磨鏜、鍛造電焊這些手藝活的。
于是在短暫的思索過后,鐘世宏首先開口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主要他自己之前就是從外面空降到的410廠,很多管理方面的難題都是親身經歷。
他在過去兩個月時間里創造出的奇跡已經太多了,以至于大家在他身上都差不多已經忘了實驗周期這回事。
于是他只好暫時放下更遠的事情,先把火燒眉毛的問題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