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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赴中州,天下動

  七玄鎮。

  繁華的鎮落之上,陳牧與袁鴻漫步而行,經過之處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兩人,盡管兩人行走于街巷之間,但卻與鎮落上的蕓蕓眾生仿佛相隔了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

  袁鴻往前行了幾步,看看街巷上的喧鬧,忽的有些懷念般的說道:“曾幾何時,天下尚且安定,我為鎮北王世子,卻喜好武道,廝混于底層,接觸三教九流,曾率人剿滅過盜匪,也曾孤身一人深入匪窟救人水火,那時我父王曾訓斥于我,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卻說行武俠事,膽氣為先,我父王又言,既然如此,那便去行百家之事。”

  “后調遣我擔任城衛司總差司,統御一方,又調度我去鎮北府軍,任校尉,與關外異族交戰,又命我任監察使,監察百官…我事事勤勉,在其位則謀其政,至我接掌鎮北王印時,萬事皆熟于心。”

  陳牧與袁鴻并肩而行,隨意漫步,聽著袁鴻的敘述,神態并無太多變化,關于這位鎮北王的崛起之路,半生經歷,在寒北那也是流傳甚廣的。

  初時混跡于底層,爾后歷任諸多衙司,前半截的歷程倒是與他相仿,不同的就是袁鴻乃是鎮北王世子,再怎么混跡,暗中也必然有人時刻庇護,而他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兩年,那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錯,就可能萬劫不復。

  袁鴻繼續說道:“我曾與戲子暢談,與差役結交,見識過盜匪的生死之交,看遍貧富之冷暖,最終以人道叩問天地,問鼎天人合一,登臨武道至境。”

  陳牧聽到這里,終于開口道:“大凡世間武道,不外乎參悟天地,先觸及天地之本質,不曾想王爺卻是一路逆行,以人道叩問天地,倒是世所罕有。”

  袁鴻神態如常,并無倨傲,道:“道者,萬法皆通,大凡修行之道,無論何門何路,最終都是通往唯一一條道路,由天地及人,或由人及天地,皆是修行之路,不足為奇。”

  陳牧微微點頭,道:“確然如此。”

  每一位天人高手,都有自我信念之所在,必須要維持那一抹信念和意志,才有可能在天人合一的過程中,維持自我心志,而不被天地同化,魂歸天地。

  有人是以武道為信念,有人是傳承為意志,也有像袁鴻這般,以人道為信念所在。

  袁鴻的三言兩語,聽上去是東一句西一句,意義似乎不明,但實際上陳牧卻聽得很清楚,這是袁鴻坦然闡述屬于他的天人之道,一方面是與他一論世間武道,另一方面,也是向他明確自身追求的路途,乃是以人道為信念。

  信念在此,那么追求天下安定,就不是一句空話,也不是為了自身權勢的一句虛言,更有甚者,也許是有志于天下繁榮,世道昌盛,人人如龍。

  “王爺想做那九五之尊?”

  陳牧想了想,也不多繞彎,直接問道。

  袁鴻目光掠過人聲鼎沸,一片喧鬧繁華的街市,搖搖頭道:“誰坐那個位子,都沒有分別,我只希望天下繁榮,黎庶安定,人道昌盛。”

  陳牧聽罷,語氣隨和的說道:“王爺能問鼎天人,非是偶然,姬家的那些人物,爭權奪勢數十年,皆為了那個位子,單論心境便差之甚遠,也難怪皆不成器了。”

  他是相信自己的天賦和意志,信奉的是自己,未來必然能超脫于這方天地,而袁鴻則是認為人定勝天,信奉的是整個人族,整個人道,從上古時代微末中走來,至統御山河,未來必將能勝過這片天地。

  到了陳牧,袁鴻的境界,都是在與天地相斗了。

  而諸如韓王、晉王之流,則還在爭奪權勢,與人相斗,境界上就落了不止一籌,也就難怪八王至今也沒幾人邁入換血之境,目前唯一一個姬玄非,還是登上帝位之后練成。

  “不知陳太上如何看待天下形勢?”

  袁鴻見陳牧言談隨意,并無什么試探與彎彎繞,便也停下腳步,看向陳牧。

  陳牧將目光投向遠處天際,悠然道:“我僅塵俗一武夫,天下于我何加焉?只求隨性而行,率性而為罷了。”

  若是放在前世,亦或是剛來到此世之時,那他心中自然會有御極稱尊之念想,但歷經無數坎坷磨難,以武力問鼎乾坤,對世俗權柄的心念早已淡了。

  世俗瑣事不過是牽絆。

  當他已超然于世俗之上,于人間稱圣,那又哪還有再沉入世俗當中的念想。

  “如此,倒是灑脫。”

  袁鴻聽到陳牧的話,不由得感嘆一聲,倒也不覺得意外。

  普通人罕有這種心態,但對于當世最頂尖的武道強者來說,卻是十分常見了,諸如那些天人高手,至少也有一半都是這般豁達,對權柄不以為意。

  哪怕是對于世俗權柄有所覬覦的,譬如南沼巫神宗的陽青山,其人支持姬玄非謀奪大位,也是為了借助大宣朝廷的底蘊,來滿足自己的其他事情。

  話音落下后。

  袁鴻繼續向前邁步,這次步伐略微加快,幾步落下之后,便已離開了七玄鎮,而陳牧也是隨同跟上,兩人身影猶如仙影,渺渺茫茫,頃刻間便抵達了玉州的府城。

  時隔多年再臨玉州府城,陳牧目光隨意掠過,卻見整個府城都煥然一新,相較于過去,外城的混亂已消失不見,街巷之間皆有秩序,差役巡邏往復。

  “分分合合,乃天下大勢,當今大宣九分,對世俗黎庶來說,卻非為壞事。”

  袁鴻屹立于玉州州府的城墻之上,俯瞰玉州城內的景色,語氣平緩的說道:“鎮北府收納各州郡歸治,而今已頗具成效,據我所知除西關道外,其余各道也大同小異,歷經數十年紛亂,算是到了休養生息之時。”

  陳牧將目光掠過玉州府城各處景色,又聽罷袁鴻的話,總算是大致明白了袁鴻的意圖,這位鎮北王,是想要保持當下的格局。

  當今天下,想要一統,可謂極難。

  袁鴻也好,晉王也罷,宣帝姬玄非也是一樣,九分之天下,無論哪一方想要肅清八荒,都絕非易事,一旦打起來那便是天下動蕩,混亂不休。

  在袁鴻看來,當今之世,唯一有能力重整乾坤的人,不是他,也不是六王,不是六道盟,更不是姬玄非,而是陳牧,僅有陳牧,才有可能肅清天下,重定山河。

  因此。

  他來了玉州。

  他想知道陳牧的打算。

  倘若陳牧有意重整乾坤,他會在試探過陳牧實力之后,率鎮北府鼎力相助,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定四海,讓天下重歸一統。

  若是陳牧無意權勢,那么他會保持當下的格局,維持一時之安定。

  “若如此,倒也甚好。”

  陳牧目光瞭望遠處。

  他知道袁鴻所言不會有假,當今天下局勢若是如此,那倒也的確看得過去,鎮北王的打算也契合他的意圖,總歸是難得的一時安定。

  袁鴻聽到陳牧的回答,一直略有些緊繃的心緒,終于也是為之一松。

  陳牧能認同如今的天下形勢,那是再好不過。

  畢竟。

  然而。

  話到這里,陳牧語氣卻又略微一轉,帶著一絲輕淡,道:“不過我行事向來恩怨分明,過去一些舊怨,還是要一一了結的。”

  袁鴻自然知曉陳牧提及的舊怨指的是什么,略作沉吟,道:“韓王如今已登臨九五,執掌中樞,統御皇室千年底蘊,不易對付。”

  如今玄機閣、血隱樓等宗派皆舉宗遷去中州,陳牧若是想要對兩宗下手,就需要遠赴中州,踏入朝廷的地盤,加上姬玄非如今也登臨換血之境,執掌大宣底蘊,已經遠遠沒有過去那樣容易對付了,陳牧縱有蓋世武力,在中州之地也未必能奈何對方。

  除非是行刺殺之道。

  那的確能令姬玄非乃至玄機閣、血隱樓等諸多勢力都忌憚萬分,迫使其不斷收斂,時刻警惕,但只要不能將之連根拔起,這種紛爭只會令局勢一片混亂。

  陳牧聽罷袁鴻的話,神色卻是一片淡然,并不多說什么。

  忽然間。

  他將目光投向某個方向。

  袁鴻則察覺的更早一些,同樣將目光看去。

  在兩人的視線之中,遠達數十里之外,一道人影正在匆匆而行,繞過了玉州的府城,直奔七玄宗的山門所在的方向而去。

  “王爺覺得,那位在這個時候派人過來,是意欲何為。”

  陳牧看罷,轉頭望向袁鴻,淡淡一笑。

  袁鴻負手遠望,淡然道:“不外乎冊封、籠絡、挑撥罷了。”

  在兩人的矚目下,就見那位宮廷內監一路疾行,很快就遠去數十里,而陳牧和袁鴻彼此對視一眼,并未說話,卻一同向前邁步,消失在玉州府城的城墻之上。

  七玄宗。

  山門外。

  宮廷內監趙權神色淡然,來到了山道之前。

  “誰?!”

  看守山門的護法于承眼見趙權接近,頓時眉頭微蹙,雖然通過對方一襲內監的服飾,已判斷出趙權的來歷,但他還是沖著對方出聲喝問。

  相比起鎮北王袁鴻,朝廷內監就算不得什么人物了,若是放在過去,于承還會忌憚三分,但現如今天下九分,朝廷根本管不到寒北之事,也更算不得什么。

  不過。

  聽聞于承這一聲喝問,趙權一眼掃去,卻露出一絲不悅,冷哼一聲,一股澎湃的氣機陡然彌漫開來,令于承面色微變,整個人只覺得呼吸一滯,被迫退后數步。

  “直殿監掌印,趙權,奉圣上之命,前來傳旨。”

  趙權此時屹立于七玄宗山門前,并不主動踏入,只緩緩開口,聲音陰柔但卻蘊含一股力量,剎那間在整個七玄宗內回蕩開來,令無數弟子皆為之抬頭。

  這聲音沿著山谷回蕩,令七玄宗內部頓時一片騷動。

  趙權看了看祁至元,又看看不遠處的于承以及一些七玄宗執事,皆站在那里愣著不動,眼眸中頓時閃過一絲不滿之色。

  祁至元乃是一代掌教,宗師人物,大宣歷來規制,宗師人物不必跪接圣旨,但于承等護法執事,竟也站在一旁,不知道跪行聽旨,當真是無禮至極。

  不過。

  這里終究是七玄宗的山門,趙權也清楚如今的七玄宗非同一般,尤其是陳牧這位存在,令玄機閣主、血隱樓主等人都忌憚萬分,倒也不宜發作,便按捺心中的不悅,從懷中取出一卷黃色絲綢,絲綢繡有金色龍紋,以白玉為卷。

  “…今有玉州陳牧,先于冰州橫擊天妖門余孽,后抵御關外異族侵襲,庇護冰州一方億萬黎庶,更行于外海之地,威震外邦,揚大宣之威名,功勛卓著,賜封王爵,以‘北寒’為名,不受道府節制統轄,世襲罔替!”

  盡管事先已經知曉內容,但此時誦念出來,趙權心中依然是有些波瀾起伏,畢竟這賜封的可是世襲罔替的王爵,還是異性王爵,自大宣立國以來,都是屈指可數!

  當今世間。

  唯有大宣立國之初,冊封有鎮北、鎮南、鎮西、鎮東四大異性王爵,世襲罔替,后來在千余年歷史中,鎮東王爵因叛亂而被除爵,僅余三大異性王爵。

  現如今則又賜封了一位‘北寒王’,同樣是世襲罔替,煊赫世間。

  當然。

  以陳牧的蓋世武力,的確也足以獲封這等王爵,畢竟是大宣千年以來,第二位修成乾坤之道的人物,之前還曾與玄機閣、血隱樓等勢力結下頗多仇怨,這算是以一個世襲罔替的王爵來緩和關系,且特賜不受道府節制,凌駕于寒北道鎮北府之上。

  旨意宣讀完畢,趙權將圣旨合攏,提在身前,卻見祁至元立于原地,眉頭微蹙,并不上前來接旨,于是緩緩說道:“北寒王不在山門之中?那祁掌教代為接旨便是。”

  祁至元蹙眉。

  賜封陳牧為北寒王…若是放在過去,大宣朝廷鼎盛之時,這樣的賜封的確是尊崇以極,但現如今天下九分,這賜封也就不過是一個名義罷了。

  何況陳牧與玄機閣、血隱樓乃至宣帝姬玄非之間舊怨重重,只怕陳牧本人都未必愿意拿一個北寒王爵的虛名,來了解舊怨,畢竟對陳牧來說,這虛名并無太大意義。

  當然。

  這賜封從另一個角度看,倒也算是姬玄非主動意圖緩和,不想與陳牧繼續爭斗。

  可這終究是陳牧的事情,他無法代為接旨。

  眼見祁至元駐足原地,沒什么動作,趙權的目光略微一沉,道:“祁掌教為何不接旨,莫非是意圖抗旨?”

  這份圣旨不需要一定送到陳牧手上,只要送到了七玄宗就成,但總歸要有人將這圣旨接過去,祁至元這般無動于衷,哪怕身為一宗掌教,宗師人物,也有些太藐視皇權了。

  就在祁至元一時蹙眉,不知如何處置之事,在幽靜的山道上,忽然一個腳步聲傳來。

  噠、噠、噠、

  眾人為之一定,紛紛側頭看去,就見陳牧一襲長袍,沿著山徑緩步而來。

  一見陳牧出現,祁至元心中頓時為之一松。

  而趙權卻是立刻緊張了起來,整個身體也是略微繃緊,他敢在祁至元面前倨傲,但在陳牧面前還是不敢無禮的,他也很清楚陳牧乃是怎樣恐怖的人物,的的確確是當世極少數有資格藐視皇權的存在之一!

  氣氛一時間陷入壓抑,幽靜的山徑上只剩下陳牧的腳步聲。

  就見陳牧一步步走來,來到趙權的面前,神色淡然的伸出了手,將那一卷圣旨接過。

  眼見陳牧接過圣旨。

  趙權頓時心中一喜。

  就在下一刻,他的目光一下子凝固,就見那一卷圣旨,被陳牧右手輕輕一捏,霎時間在他指間分崩離析,化作一片塵埃散去。

  “你…”

  趙權瞳孔劇烈收縮,失聲開口。

  但話音尚未落下,他就發現自己無法再發出聲音,下意識的低頭看去,就見他的身體從腿部開始,一片片的化作塵埃崩散瓦解。

  祁至元也是略微一驚,沒想到陳牧不僅不接朝廷的圣旨,甚至揮手將之磨滅,這也就意味著陳牧是完全沒打算過與玄機閣、血隱樓乃至宣帝姬玄非和解。

  當然相比起這個,更令他心中波瀾起伏的是,他都看不明白趙權是怎么死的。

  趙權的實力即使不如他,但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洗髓宗師,可在陳牧面前別說是反抗,甚至都沒見陳牧有什么動作,其整個人就化作塵埃土崩瓦解,武體元罡皆毫無作用。

  陳牧…

  揮手滅殺趙權之后,陳牧轉身看向后方。

  “王爺先前所言,維持天下九分之勢,黎庶百姓休養生息,也合我之心意,不過要在我料理過這些瑣事之后。”

  袁鴻的身影悄然出現在不遠處,凝視著趙權身軀崩散化作的黃沙瞳孔微縮。

  身為天人高手,他與祁至元自是不同,看得清陳牧的手段,那是幾乎掌控到極致的乾坤之力,從根本上將趙權整個人完全瓦解。

  這一手看似簡單,但實則極為恐怖,縱然是他,心中也是有一絲悚然。

  實際上。

  連他也想知道,陳牧如今的實力究竟達到了什么程度,只不過沒有機會試探,而今陳牧擺明了不打算和姬玄非化解舊怨,出手應當就在不久之后了。

  然而袁鴻想的還是遠了一些,陳牧的確已經打算出手,但不是之后,而是——

  現在!

  “師尊,尹前輩,勞煩二位坐鎮宗門,我去一趟中州。”

  陳牧沖著七玄宗的山門內開口,聲音凝成一線,跨過山巒,傳遞到太玄峰的后崖之上,在秦夢君以及尹恒兩人的耳畔響起。

  秦夢君與尹恒俱都在關注山門前的狀況,此時聽到陳牧的傳音,皆是目光一凝。

  陳牧說的輕描淡寫。

  但此去中州,一場大戰不可避免,此戰也必然引動天下矚目,這是陳牧踏入換血境后第一次將在世間出手,也是大宣立國千年以來,第一次有人欲憑個人武力,撼動朝廷!

  “萬事小心。”

  秦夢君知道陳牧的心性,她不會去勸阻,只是凝聲提醒。

  陳牧卻神色平和,回應一聲:“師尊不必擔憂,我去去就回,不會很久。”

  說罷。

  他將目光投向遠處,繼而整個人拔地而起,化作一束長虹,劃破寒北長空,直向中州而去!

  大宣歷一千四百三十九年,七月初八。

  七玄宗太上長老,陳牧,出寒北,赴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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