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馬拉在政府中的權勢一度超過了羅伯斯庇爾,但是馬拉自己倒并不是很愿意成為總統。
他認為成為總統要求很高,責任更大,他有些難以承擔,倒是這個公共安全部的部長十分滿足他的需求。
在國務委員會的允許之下,在羅伯斯庇爾本人不一定很心甘情愿地簽字授權之后,他可以動用合法的武裝力量去打擊犯罪,消滅一切不公平的事情。
這與他性格當中嫉惡如仇的部分是非常契合的。
可是與此同時,馬拉性格當中那一部分睚眥必報的心態也被這個職位極大的滿足了。
在參與政治、推動共和革命之前,馬拉曾經是一名比較有名氣的為貴族服務的醫生,為貴族服務的經歷讓馬拉意識到了封建專制的丑惡,這對于他積極參與革命、積極要求廢除王權專制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除此之外,馬拉也有一定的學術功底,他也曾一度想要往學術界發展,不過相比于他的政治天賦和醫學天賦,他在學術層面的天賦就比較一般了。
他在哲學層面試圖探討人類的生命和靈魂之間的關系,寫了幾本作品,沒得到什么認同。
在自然科學層面,他試圖論證早就已經被歐洲主流科學界拋棄的燃素這個東西的存在,寫出來一本書,被化學家拉瓦錫狠狠的抨擊,尖銳的批評,由此顏面掃地。
這一部分不愉快的經歷讓馬拉對整個學術界都沒有什么很好的正面的看法。
而且科學界的人大部分都是權貴出身,在政治層面屬于和共和國政府有天然不能兼容的一部分。
所以在掌握了公共安全部的權力之后、在打擊完一般的小癟三之后,馬拉就開始蓄力,打算搞一波大的。
他打算要借著消滅掉封建殘余的勢頭,對整個法國的科學界進行一波清洗,將所有在過去和貴族們不清不楚犯下罪行的學術界從業者一舉消滅掉。
不僅可以為共和國清洗敗類,也能為他自己出一口惡氣。
此時此刻,正是馬拉蓄力準備放大招的時候,他怎么能在這個時候休息、從而放棄權力和自己過去的仇怨呢?
埃貝爾和丹東并不清楚馬拉心中的執念,他們只是單純的對馬拉身體的健康保持擔憂,他們擔心馬拉的身體健康已經不足以支持馬拉繼續維持高強度的工作。
所以他們非常希望馬拉能夠稍稍減輕一下自己的工作量,抽出時間調理身體,來日方長。
不過這些建議還是被馬拉回絕了。
「共和國需要我!法蘭西需要我!越是危機關頭,我就越不能退縮!如果我休息了,公共安全部的工作就會陷入停滯,可是我們打擊王政余孽的工作不能停止!
我們必須要持續打擊,堅決打擊,直到把王政余孽徹底鏟除干凈為止!兩位,前一個階段,公共安全部整理了巴黎的治安,抓住了很多的罪犯,現在巴黎的治安工作告一段落,接下來,是我們該更進一步對王政余孽發起打擊的時候了!」
談到工作,馬拉原本略顯疲憊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他雙目放光,眼中蘊藏著一些對未來的無限美好的暢想和期待。
「在目前的整個法蘭西共和國內部,可以被認為是王政余孽的、具有很大影響力并且足以威脅共和體制的團體,我認為有三個,第一個自然不用說,就是布里索派的那些人。
他們反對的是國王,而不是王權專制,如果有可能,我覺得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都很愿意去嘗試一下王權專制到底是什么味道,而且他們當中本來就有很多人和國王政府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之所以留著他們,一方面是顧及到馬克西米連的意見,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們還沒有做好足夠的準 備去對付他們,但是我認為處理他們的契機很快就要到了,我們可以提前準備起來,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
丹東和埃貝爾非常贊同馬拉的這一意見。
他們也認為布里索派的人是必須要全部處理掉的,只不過眼下因為羅伯斯庇爾的反對,所以沒能立刻執行。
但是在之后的相處過程當中,布里索派一定會做出引發眾怒的事情,到那個時候,就算羅伯斯庇爾再怎么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接受殘酷的現實。
除了布里索派這個最大的余孽團體,第二個大規模的王政余孽團體被馬拉認為存在于軍隊之中。
「過去國王軍隊內部的軍官,大部分都是貴族,小部分是買官買來的,一般的士兵只要出身不夠,無論怎么立下軍功,也只能成為低級軍官。
中高級的軍官幾乎全部都是王政的余孽,所以在大革命發起之后,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都逃跑了,剩下來的這些人雖然沒有逃跑,但是我們也不能保證他們在政治上的傾向。
所以我認為在此次戰爭結束之后,我們有必要對軍隊進行一次清洗,將所有與王政關系密切的軍官隔離審查,確定他們的政治傾向,如果有政治上很危險的存在,一定要堅決鏟除!
不僅如此,對于那些逃到國外的貴族軍官,我們也不能就此放過他們,我們應該維持對他們的通緝和抓捕,持續打擊他們,只要發現,就可以逮捕,然后處死,絕不放過他們!」
對于馬拉的這個看法,埃貝爾和丹東在原則上并不反對。
他們也認同目前法軍當中還是留存有大量王政余孽的現實,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羅伯斯庇爾才是軍隊的司令官。
法蘭西共和國的憲法規定了總統是軍隊的主要統領者,而他們這些部長級的人物雖然位高權重,卻也沒有理由介入到軍隊的事情當中。
如果要清理軍隊內部的王政余孽,怎么著也需要羅伯斯庇爾的配合才能順理成章的行動。
這方面就有點敏感了,那畢竟涉及到軍隊的權力,羅伯斯庇爾會配合他們嗎?
埃貝爾提出了這個疑問。
「馬克西米連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一旦他固執地認定了自己的道路,就很少會去聽別人的意見,而且就算從法律層面來說,他這個總統才是軍隊的最高統帥。
想要處理軍隊的事情,沒有馬克西米連的合作,我們是很難辦到的,更別說國防部長是圣茹斯特,圣茹斯特和馬克西米連的關系非常親密,我不認為圣茹斯特會在沒有得到馬克西米連允許的前提之下協助我們。」
馬拉想了想這個問題,然后緩緩的搖了搖頭。
「私人關系是私人關系,我們最不應該做的就是把私人的情緒帶到國家公務當中,我相信馬克西米蓮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圣茹斯特也是一樣。
而且這件事情也不是立刻就要去處理,我們還有時間可以好好商議一下,如果馬克西米連愿意配合我們,那自然最好不過了,如果馬克西米連不愿意配合我們,那我們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丹東和埃貝爾認同了馬拉的這一個意見。
至于什么是其他的辦法…
馬拉認為,他們既然可以壓制住羅伯斯庇爾對于布里索派的妥協,那么之后,就一樣有辦法可以壓制羅伯斯庇爾的軍權,實在不行,也可以動用最終武器,對羅伯斯庇爾發起不信任動議。
按照目前法蘭西共和國的憲法,總統雖然有很大的權力,但是一旦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國務委員會集齊三分之二多數的委員共同發起彈劾,就能強行罷免總統職位。
如果羅伯斯庇爾一意孤行,不注重共和國的利益,那么,他們將被迫使用這個終極武器。
「不過我相信馬克西米連分得清楚事情的輕重,我們大概率不會走到那一步。」
馬拉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
于是,他們開始把精力集中到了第三個團體身上。
而這第三個團體就是學術界。
「法蘭西的學術界有不少很有名氣的大人物,這些大人物有一個算一個,都和國王政府有很大的關聯,法蘭西科學院的院士們也都是得到了國王的任命之后才能進入。
甚至有些人本身就是貴族,大部分人也是出身優渥,他們對于革命大多持反感的態度,他們不支持革命,所以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對他們也進行一次清洗,確保剩下來的人擁護共和。」
提到了對于學術界的處理,一直支持馬拉的丹東明顯有些猶豫了。
他看了看馬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科學院的那些科學家雖然出身有一些問題,政治態度也不是很明顯,但是他們本身的政治意義應該不是很濃厚,而且他們對于法蘭西來說也是很重要的存在,法蘭西不應該將他們也當做敵人吧?」
丹東很是憂慮的看著馬拉,緩緩說道:「或許這個方面我們應該重新考慮一下,沒有了這些科學家,法蘭西又該如何進步呢?我聽說在趙大總統可是非常關注學術的。」
馬拉搖了搖頭。
「學術是學術,學術本身并沒有任何傾向,但關鍵在于掌握學術的人,他是可以有傾向的,我認為對于這些人更應該著重關注,著重審查。
正是因為他們掌控著足以促使法蘭西進步的重要學識,我們才更不能讓他們利用這份學識去做危害法蘭西的事情,如果在政治上犯了問題,那就非常危險了。
他們隨時隨地都可以帶著他們的學識投奔法蘭西的死敵,幫助死敵進步,從而對法蘭西造成巨大的傷害,這種情況難道我們不需要警惕嗎?」
馬拉的這番話說的實在是太有道理,以至于丹東都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而一直沒說話的埃貝爾在馬拉表達了這個意思之后,直接表態支持馬拉,他也認為有必要對學術界進行一次清洗,將那些心懷不軌的家伙全部收拾掉,防止他們利用他們的學識去傷害法蘭西。
眼見埃貝爾也表態了,盡管丹東還心存猶豫,但也不方便在這里表達出更加激烈的反對的意見。
所以在這個議題上,馬拉的意見還是得到了鞏固。
并且關于具體該怎么行動這件事情,馬拉也有了初步的設想。
馬拉準備首先對法蘭西科學院的重磅級人物、化學家拉瓦錫發動進攻。
理由也非常簡單,拉瓦錫不單單是一名科學院的院士,同時,他也是一名包稅官。
他本人從事科學研究之余,他的家族他的手下卻為他從事著包稅官的職責,通過包稅官的職權,他的家族攫取了大量的財富。
毫無疑問,這種王權專制體制之下的畸形的產物對人民群眾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所以馬拉認為,以此向拉瓦錫發難是非常合適的,并且有極大的成功的可能將拉瓦錫定罪,然后殺死他。
對此,嫉惡如仇的埃貝爾非常贊同,他認為包稅官就沒有好人,包稅官都是非常貪婪且罪惡的。
處決一名包稅官絕對可以彰顯共和國政府對于清算過去罪孽的決心,哪怕這名包稅官的另外一個身份是法蘭西科學院的院士,也不能成為他免罪的理由。
對于這個看法,三個人里面,還是丹東最為猶豫。
因為他聽說過拉瓦錫的名聲,也大概知道拉瓦錫在法國科學界的重要地位,所以他很是擔憂。
「據我所知 ,這位拉瓦錫先生在科學院和整個法蘭西的學術界都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的學識非常淵博,他所得到的研究成果也非常的多,他為法蘭西作出的貢獻應該也是非常的大。
如果僅僅只是因為他是一個包稅官,并且做了一些錯事,我們就把他給殺死,這實在是有點過于草率了不是嗎?他活著,可以研究出更多對法蘭西有益的東西,不是嗎?」
對于丹東的這種看法,馬拉非常不高興。
「喬治,你的這句話,我要反過來說,用來反駁你!他雖然是一個掌握很多研究成果的科學家,但是他也是一名罪惡的包稅官!他的罪行非常重大!
你知道他和他的家族強征了多少稅收?逼得多少離子散家破人亡?對于這樣的一個罪人,如果僅僅只是因為他是一個科學家,我們就可以把他的生命看得比那些因他而死的人的生命更加重要嗎?
如果我們這樣看待這件事情,我們還是革命者嗎?我們建立起來的還是共和政府嗎?我們和王權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們重視每一個人的生命!注意!是每一個人!
一個科學家也好,一個不認字的農民也好,他們的生命是平等的!沒有誰的生命更加高貴!拉瓦錫是這樣,我是這樣,你們也是這樣!在生命面前,任何事物都要向后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