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累的這個說法很有意思,使得趙長安大笑。
“被利用了又怎么樣呢?被利用了,證明你有利用的價值,有多少人想被利用還求不到機會呢,再說了,他不是答應我給我發獎金嗎?有錢拿,咱就不算是白干。”
“這…”
“哈哈哈哈哈,你也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趙長安拍了拍韓累的肩膀,笑著說道:“我來之前,大總統就說過了,目前咱們不可能在明面上給法國人什么軍事層面的幫助,但是法蘭西共和國這個國家的存在對于咱們來說是很有必要的。
英吉利人終究是靠不住的,他們有奶便是娘,而且終究他們也是有國王的,法蘭西人不一樣,他們多多少少講究一些理念,講究一些精神,同為共和國,讓法蘭西成為咱們在歐洲最值得信任的盟友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法蘭西人和英吉利人還有世仇,這樣一來,以后咱們對英吉利人開戰,也就有幫手了,如果咱們對英吉利人開戰,法蘭西人一定會很高興的加入進來,給他們自己報仇雪恨。”
韓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完全明白了。
他按照趙長安的吩咐,挑選了幾個優秀的士兵,跟著趙長安一起組成了軍事教導團,前往巴黎城外志愿兵團的駐地去幫羅伯斯庇爾訓練軍隊去了。
和趙長安的猜測差不多,羅伯斯庇爾之所以選擇趙長安成為這個臨時的軍隊訓練者,主要原因也就是因為趙長安不是法國人,不會介入到法國的內部權力斗爭之中,也不會影響他這個總統的權力。
這一點上,羅伯斯庇爾還是能算得清的。
他已經確定,他需要一定的軍事威望和軍事權力來鞏固他作為總統的權力。
但是這種認知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一開始,在羅伯斯庇爾成為總統的前兩天中,他也沒有意識到權力對于他的重要性。
他自然而然的認為,當他成為總統的時候,他就直接擁有了法律所規定的屬于總統的全部權力。
他是一個律師,他篤信法律的威力,他認為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然而作為律師的他過于看重了法律在整個政治運行體系當中的必要性,他沒有意識到法律并不是政治權力的最主要支持者。
法律所帶來的制度性權力在政治斗爭層面是象征勝利的禮炮,而不是象征戰斗的沖鋒號。
先有沖鋒號,才能有禮炮,而不是反過來。
組成政府的是人,而不是法律,他就算有法律規定的權力,也需要人去執行才能彰顯他的權力。
如果沒有人去執行,他的權力就是一紙空文,毫無意義。
這一點,在選舉結束之后,羅伯斯庇爾很快就意識到了。
選舉結束之后的第三天,整個雅各賓派和其他派系的一些激進主義者在雅各賓俱樂部舉行了一次聯席會議,相當于是宣告了法蘭西共和國重要執政團隊的成型。
所以這場內部會議主要是為了給接下來的羅伯斯庇爾政府選擇合適的官員。
因為這個時候的法國處在戰時,所以羅伯斯庇爾有繞開國務委員會任命官員的權力,而作為羅伯斯庇爾最親密的戰友和最主要的支持者們,以雅各賓派成員為主要組成的激進主義者們團聚在羅伯斯庇爾的周邊,興致勃勃的商議起了法蘭西共和國中央政府的職位分配。
這次內部會議的氛圍非常的熱烈,大家的臉上洋溢著輕松愉快的笑容,談笑之間,很多人直接就開始商議民政部長由誰來做,財政部長由誰來做,教育部長由誰來做等等。
而在他們商議的過程之中,似乎并沒有人注意到羅伯斯庇爾一直都沒有發言。
事實上最開始的時候,羅伯斯庇爾還是想要發言的,但是當他看到自己的支持者們和親密的戰友們那么高興的樣子,他頓時不知道自己有些話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好在這些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們的總統——羅伯斯庇爾還沒有說話,于是他們邀請羅伯斯庇爾首先發言,說說他的決斷。
這些重要的職位,重要的權力,應該讓誰來掌控?
羅伯斯庇爾會如何“大封群臣”?
羅伯斯庇爾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自己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他表示他想要拿出一部分的職位和權力交給曾經他們的敵對者們,也就是布里索為首的溫和派。
他希望用這些職位和權力來團結布里索所領導的派系,希望能夠促成兩個派系的合作,讓大家更好的把共和國的中央政府操持下去。
而且就羅伯斯庇爾自己來看,溫和派的成員里面不乏有一些具備真才實學的人,比如布里索本人,他就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還有羅蘭,也是一個學識淵博的人。
羅伯斯庇爾認為激進派雖然取得了勝利,但是眼下的共和國中央政府是大家一起決定組建的,不能只考慮激進派的意見,而不去考慮溫和派的意見。
否則就會讓大家產生齟齬,這不利于共和國中央政府的運作。
而且之前的國民公會之中,也有不少溫和派的成員改變立場支持他的意見,今時今日激進主義者們能夠促成法蘭西共和國的建立,少不了那些溫和派成員的認可,所以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合適的。
羅伯斯庇爾從大局出發,認為自己的意見是正確的,并且也會和之前一樣得到大家的認同和支持。
然而當他提出這個建議之后,他卻意外的看到自己的朋友們臉上的驚訝和不滿的表情。
場面陷入了詭異的沉寂之中。
羅伯斯庇爾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向大家詢問,但是卻沒有人回答他。
過了好一會兒,激進派的急先鋒馬拉才勉強的向他講了一下大家心里的想法。
“總統先生,您的總統之位是因為我們的支持才得到的,不是因為布里索他們的支持,布里索為首的很多人都投了反對票,他們并不支持您成為總統,既然如此,您為什么還要把他們請到政府當中呢?
這么好的一個打擊他們的機會,我們應該充分的利用起來,掌控所有的權力,把他們全部排擠出去,這樣才能搞好這個共和國,而且您忘了嗎?我們還有一個目標是徹底鏟除所有的王政余孽!
布里索身邊的那些人非富即貴,有不少人都和曾經的貴族有所聯系,他們會支持我們的行動嗎?他們只會反對我們的行動,想盡辦法阻止我們,所以我們更加不可能讓他們進入到政府當中,難道不是嗎?”
馬拉的這段話讓羅伯斯庇爾非常的驚愕。
羅伯斯庇爾非常驚訝地詢問大家,當前這個局勢之下,難道不應該團結所有的力量去針對那些外國的干涉軍嗎?
難道要在這個時候掀起內斗嗎?
共和國政府剛剛建立起來,需要的不應該是團結嗎?
然而羅伯斯庇爾的朋友們卻好像覺得羅伯斯庇爾變得很幼稚一樣。
羅伯斯庇爾的朋友丹東直截了當地批評了羅伯斯庇爾。
“總統先生,您想要團結他們,他們可不想團結您,我始終認為他們是我們的敵人,而不是朋友,之所以現在還留著他們,主要也是因為他們之前沒有與我們公開作對。
而現在,既然我們已經掌控了政權,就更加不應該讓他們也得到權力,我們應該把他們全部驅逐出去,建立一個純粹的共和國政府!您也知道,布里索那群人多多少少還是懷著一些恢復王政的想法的。”
馬拉和丹東的表態直接代表了整個激進派的意見。
羅伯斯庇爾在法國大革命的浪潮之中從來都沒有感覺到自己孤立無援,從開始到結束,他一直都有自己的追隨者,只是多與少的問題而已。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完全成為了一個孤立的少數派。
這讓他感到迷茫且不安。
他作為總統,難道不應該直接擁有全部的權力嗎?
大家難道不應該尊重他的意愿,接受他的選擇嗎?
從那一刻起,羅伯斯庇爾發現好像有些東西發生了改變。
那之后的兩天里,羅伯斯庇爾白天處理共和國的事務,晚上則用大量的時間去閱讀趙學寧的《共和國》,他希望可以從中找尋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事實上,他找到了。
盡管這本書他已經看過了很多遍,但是之前有一些篇章他只是一眼帶過,并沒有著重關注,而現在他卻發現這些篇章或許真的很有意義。
趙學寧不是平白無故把這些篇章寫在這本書當中的。
這部分內容是關于共和政權內部的領導者的權力來源的討論。
趙學寧認為,在推翻封建王朝建立共和政權的過程當中,必然會經歷殘酷的軍事斗爭,獲取勝利之后,在軍事斗爭過程當中所建立的功勛和積攢的威望就會成為領導者的權力來源。
軍功越大、威望越高,領導者的權力就越穩固,如果沒有足夠的軍功和威望,那么領導者的權力就不會穩固。
因為從根本意義上來說,人類是慕強的,人類欣賞強者,愿意遵從強者的意愿,遵守強者制定的規則。
大部分人類并沒有挑戰強者的意志和決心,他們只是隨波逐流而已。
沒有強者的時候,他們會肆無忌憚的發聲,表達自己的意愿,而一旦出現了一個可以鎮壓一切的強者,他們又會低頭服從,變得非常溫順,甚至有點逆來順受。
因此從本質上來說,不管政權的本質是什么,它想要建立,都離不開軍事的震懾力,除非所有人類都進化到可以成為圣人的地步。
因此,如果想要掌控足夠的權力,就必須要掌控足夠的軍事力量。
而軍事力量的掌控又與個人的能力息息相關。
過去的封建王朝也曾經使用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來確保軍事權力掌控在最高領導者的手中,但是這些方式總也有他的弱點,時間一長,就無法運行下去。
輪到共和政權,在推翻封建王朝的基礎之上建立的共和政權相比較于封建王朝來說,更加需要注意軍事力量的掌控。
因為共和政權建立在王政覆滅的基礎上,會對王政集團的利益造成毀滅性打擊,所以王政國家必然拼死反撲。
沒有軍隊,不僅領導者沒有足夠的權力,共和政權也無力保護自己,很快就會在周邊專制王權國家的絞殺之中徹底覆滅。
趙學寧認為正確的優秀的理論體系往往不是因為其本身而推翻了陳舊的野蠻的理論體系,而是因為這些優秀的理論體系被聰明、有能力且對現狀不滿的人所接受,從而推翻了掌控舊體系的孱弱的既得利益者。
說到底,這個世界的真理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它由學者提出,但是并不掌控在學者的手里,而掌控在擁有軍隊的人手里。
所以共和主義者更要注重對于軍隊的控制。
趙學寧在后面還給自己的理論打了補丁,他說對于軍隊的控制,不應該是以個人意志為主要目的。
雖然最開始必然會因為某個人而引導軍隊走向某條路,但是其根本目的并非如此。
不應該以某個具體的人為軍隊的效忠對象,而應該由那個人將共和意志灌輸到軍隊當中,使軍隊成為共和政權的保衛者,最終讓軍事力量認同共和政權,從而鞏固共和政權的統治。
如此一來,共和政權才能擺脫封建王朝的宿命,成為一種可以通行于整個世界的優秀的政治體制。
而在最后,趙學寧也有自己的感慨,表示人類的慕強本性真的很糟糕,無論在理論上多么優秀的政治體制,都會遭遇到人類本性的挑戰,從而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哲學家、思想家和理論家只需要討論和空想,而付諸實踐的人們總會發現這其中出現的種種矛盾和問題。
該如何解決這些矛盾?
該如何確保優秀的政治體制得以建立和運行并且發揮出理論當中的效用?
反正死摳書本肯定不行,本本主義是要害死人的,必須要根據實際情況做出實際的判斷,頗有一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感覺。
所以趙學寧認為共和政權的創立者不僅要具備軍事能力,也要是一個道德模范,至少是一個可以約束自己權力欲望的人。
否則共和政權就算名義上建立起來,也只是一個翻版的更加隱秘的王權政治體系,真正的共和精神不會在那種國家里壯大,人類的共和之夢也不會實現。
這多少有點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