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蘭芳!
該說不說,景玄大師這輩子忽悠別人忽悠的多了,被別人忽悠也不少次。
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他早就練就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耐,而且等級相當之高,就算是達官顯貴在他這邊也要喊一聲高人。
但是皇帝…
至高無上的尊主。
他是真的沒有接觸過,也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為御極天下五十二年的乾隆皇帝給召見。
那可算是祖墳冒青煙的大事了。
他開始暗自尋思,要是弘歷只是找他說些有的沒的,那就全力忽悠,要是弘歷真的找他說要去準備祭祀的事情,那他必須要好好考慮一下后果了。
劉秉恬到底是不是因為玄學原因打敗蘭芳軍隊的還不好說,弘歷取血祭祀,要是成了,萬事大吉,自己鐵定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但要是沒那么回事兒,自己蒙騙皇帝取血,那可是誅滅九族的超級大罪,自己可萬萬承擔不起。
小心啊。
景玄大師深深吸氣,心中思緒百轉千回,直到來到養心殿門口等待召見的時候,他還有些惴惴不安,擔心自己說錯話之類的,搞不好要給弘歷收拾一頓。
但是當他接到召見的命令可以進入養心殿的時候,那種緊張的情緒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坦然。
他成功催眠了自己。
此時此刻,他不是那個行走江湖油嘴滑舌的騙子,而是一個真正的世外高人。
見到弘歷的時候,他也沒有下跪,而是以道家的慣例向弘歷行禮,弘歷見他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心生一股好感,也沒有在意他是否跪拜。
“景玄大師,坐。”
“多謝陛下。”
李玉搬來一個錦墩兒,景玄大師施施然坐下,一副風清云淡的姿態,叫弘歷很是欣賞。
換作年輕的時候,弘歷對這樣的和尚啊道士什么的是相當的不屑。
他老爹剛死,尸骨未寒,他就下令驅逐了皇宮里全部的道士,從此對這些神棍們十分不爽,時有打擊政策出臺,叫這些和尚道士的日子很不好過。
但時過境遷,他現在的歲數比他老爹當年沉迷丹藥時的歲數還要大,歲月的洗刷已經抹掉了他的青年意氣,現在的弘歷已然不是很敢于觸犯與上天、神鬼有關聯的禁忌了。
本著一個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弘歷老老實實做人間君王,沒有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生怕影響自己的壽命,但是對于這些天天神神叨叨的人也沒什么好感。
直到從劉秉恬那邊得知了景玄大師的存在。
但他還是將信將疑,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試一下這個景玄大師的斤兩,如果真的是有本事的,那就要正經對待,如果只是一個騙子,沒什么本領,那就有另外的說頭了。
他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
是怎么搞清楚蘭芳的內情的?
是不是和蘭芳賊人有什么關系?
不記得了?
來人!
上大記憶恢復術!幫他長長記性!
懷著如此深厚的目的,弘歷接見了景玄大師。
景玄大師沒有弘歷那么深厚的權謀能力,但是走南闖北積累的經驗和多年的忽悠經驗告訴他,這個老家伙很不好對付,看著沒什么精神頭,實際上那雙眼睛里滿是攝人心魄的力量。
不能說錯話啊,說錯了話,就完蛋了。
我是高人。
我是高人。
我是高人。
景玄大師完成了內心的自我建設。
弘歷緩緩開口了。
“朕聽聞景玄大師善于奇門八卦之術,此等奇術,朕聽聞甚是玄妙,能完全掌握者屈指可數,不知景玄大師師承何處?”
景玄大師心里一松。
這個問題,那些達官貴人接觸他的時候早就問過他了,他也為自己編了一個無懈可擊的來處。
“回陛下,老道師承蓬萊仙島靈妙上師。”
弘歷一愣。
“蓬萊仙島?靈妙上師?”
“是的,老道年輕時曾是走南闖北的鏢師,跟著鏢隊去過很多地方,最后一次護鏢時,遇到山賊偷襲,老道奮力抵抗而不敵,被山賊追殺,慌不擇路之下墜入河流之中,昏迷過去,等醒來的時候,便已經在一處島嶼上了。”
景玄大師把自己是怎么到的蓬萊仙島、又是怎么見到靈妙上師并且最終拜師學藝的過程告訴了弘歷。
這段經歷是無法查證的,之前他和那么多高官顯貴交往的時候便已經如此了。
蓬萊仙島那是漢族傳說中的神仙居住之地,人間難尋,千百年來雖然也有人傳說見過蓬萊仙島的神仙,但具體在什么地方,人們說法很多。
而景玄大師就選擇避開這個敏感的問題,把一切交給自己昏迷時落入的那條河,至于自己是怎么進入蓬萊仙島的,直接省略,表示自己當時昏迷,也不清楚。
后面又是怎么出來的呢?
那也好說。
“老道跟隨靈妙上師學藝三年,學有所成,三年之期既到,靈妙上師遣老道回家,老道不舍,口頭懇求,但靈妙上師一揮衣袖,老道眨眼間,便已經身在三年前鏢車遇劫的地方了…”
景玄大師一臉追憶的神色,感嘆道:“時至今日,偶爾午夜夢回,老道仿佛又能回到蓬萊仙島,見到靈妙上師,奈何一睜眼,一切都是虛妄,唯有這奇門八卦之術告訴老道,老道是真的去過蓬萊仙島,見到過靈妙上師。”
弘歷聽這段經歷聽的津津有味,越聽越覺得有趣,聽到最后也忍不住的有了一些感慨。
“如此,山中不知歲月,靈妙上師此等人物,又該是何等年歲?”
“老道不知道,老道只是聽靈妙上師說過,彭祖曾也是他的弟子。”
“彭祖?”
弘歷一驚:“那可是傳說中八百歲的壽星啊。”
“老道也覺得驚奇,但是上師不愿多說,老道也就沒有再問。”
弘歷聞言,沉默了一會兒。
長生,那可是古往今來所有帝王所共同追求的目標之一,弘歷年輕時對自己老爹曾經的行為十分鄙視,但是輪到他垂垂老矣的時候,他可算是明白了他的老爹到底是何等感受。
感受著自己一天一天的衰老,真的好難受。
景玄大師說起這些,讓弘歷實在是有些想法…
不過作為一個職業皇帝,弘歷還是很有職業素養的。
他強忍住內心對長生的渴望,轉而開始確認關于蘭芳的一些問題。
景玄大師心中暗道大的要來了,于是便把對劉秉恬說的那一套重新說了一遍,順便添加了一些正兒八經屬于易經內的東西。
沒辦法,想要當個騙子,那么有點小聰明就可以。
但如果想要當一個上檔次的大騙子,那么就必須要掌握一些尋常人掌握不了的專業知識。
弘歷對于易經這種儒家傳統學術書籍也有一些研讀和了解,畢竟人家年輕的時候還曾經力圖要成為一位標準的儒家圣君,對于這種基本功的東西不可能不了解,所以便發現這個景玄大師是真的有點東西的。
那些古時候用來卜算吉兇的東西他居然也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對于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居然可以引經據典給出一些合理化解釋,言談舉止之間表現出了一名高人的姿態。
弘歷心中對他的那些懷疑、擔憂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發強烈的信任感。
一個不學無術的街頭騙子怎么可能在自己這樣一位帝王面前還保持這樣的姿態呢?
不可能。
所以,景玄大師是真的有點東西的!
弘歷忍不住了,便開口詢問。
“既然如此,景玄大師又是如何知道蘭芳賊人使用了妖術呢?”
景玄大師微微一笑,將準備好的說辭和盤托出。
“其實前年和去年,老道就有所懷疑了,四時不正,氣候反常,天災眾多,防不勝防,老道以為,天道運行,應當符合自然之理,但是自然之理都能出問題,明顯是有妖邪之物在暗中作祟!”
景玄大師覺得自己的這番說辭簡直是無懈可擊。
高級的騙子說話能夠做到七分真三分假,然后把最終導向變成有利于自己的局面,用已經發生的切切實實的事實來說謊騙人,最有說服力。
哪怕面對皇帝也是一樣的。
大清那么多自然災害,按照天人感應的思想,那都是有問題的,不是皇帝做得不好,就是有些人希望皇帝做得不好。
他這樣一說,直接把這個不希望皇帝過得好的鍋扣在了蘭芳和那頭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蛟龍身上,什么問題都能瞬間得到一個看上去合理的解釋。
豈不妙哉?
果然,弘歷一聽這話,面色就變了。
“什么?前年和去年?”
弘歷旋即想起了乾隆五十年那持續了大半年的席卷了半個帶清的大型自然災害。
那場大規模自然災害的確來得蹊蹺,來的十分密集,受災地方多,受災程度高,直接消耗了帶清國庫一千四百多萬兩銀子,花錢如流水,甚至聽不到一聲響。
從乾隆五十年到乾隆五十一年,兩年間,帶清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彌補災禍帶來的損失,由此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帶清的國力。
甚至有些地方的重建工作一直到今年還沒有完成。
就算已經那么難了,今年春季,黃河在河南決口,造成大量損失,人口也好財政也好,又是一大筆支出砸出去了。
弘歷一直都覺得這個事情比較蹊蹺,乾隆五十年,是自己登位五十年的大慶之年,大清何其有幸迎來自己這樣一位御極天下五十年還創造了無比之多的榮耀的帝王。
就算上天對自己有所不滿,也不應該在這個大慶之年給大清帝國降下那么多的災禍,這明顯不符合常理。
當時還真有一些人從天人感應的方向談論過此事,對弘歷的統治合法性產生質疑,由此刺激到了弘歷,使他自乾隆四十五年以后少有的主動發起了一波政治行動。
如果說這一切都不是自然出現的問題,而是有什么別有用心的妖邪之物在背后興風作浪破壞大清的龍脈,那么,就完全說的通了。
有妖邪之物通過妖術攻擊大清龍脈,或者說攻擊皇帝本人,致使大清災害頻出,然后通過天人感應的思想進一步引導大清臣民懷疑皇帝是不是做了失德之事,進一步誘導大清子民懷疑自己的君父,挑撥君民感情!
這樣一想,很多之前弘歷覺得不對勁的事情,都開始變得有些合理起來了。
他甚至感覺從乾隆五十年千叟宴之后,他的身體就開始每況愈下,睡眠不行了,起的越來越早,失眠的情況也越發嚴重,精力越來越不濟,與年輕時的充沛精力形成鮮明對比。
弘歷自覺洪福齊天,不應該那么早的迎來自己的衰退期,就算進入衰退期,也應該保持相當一部分的精力,而非如此斷崖式的下跌。
而現在,如果結合南洋惡蛟發動妖術攻擊自己的這個情況,一切也都能解釋的通了。
有問題!
大大的有問題!
問題就在這里!
弘歷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他看向了景玄大師。
“景玄大師,你覺得這南洋惡蛟是否有可能攻擊朕本人,然后以此影響大清的國運?”
景玄大師稍稍一愣,而后快速反應過來。
“老道雖然不敢完全確定,但是陛下乃天子,大清龍脈的象征,攻擊陛下,就是在攻擊大清國運,如果說惡蛟真的這樣做了,那么…絕非不可能!”
他掐著手指,面色變幻莫測,少傾,他松開了手指,繼而握成拳。
“好惡毒的心思!好狠的做法!陛下,這南洋惡蛟顯然不是今年才有的動作,乾隆五十年,它就已經開始了用妖術影響大清國運、影響您本身了!”
“好膽!”
弘歷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怒氣勃發。
“此惡蛟心思歹毒,行為放肆,居然敢攻擊朕!簡直大逆不道!景玄大師,朕想要徹底鎮壓這惡蛟,讓它再也不能作惡,該如何作為?”
“這很難,但并非不可以,正如之前老道對劉大人所說的。”
“取朕的血,進行祭祀?”
“是。”
“非要朕的血不可嗎?”
“您是天下至尊,真龍天子,您的血,是龍氣最足的血。”
“嗯…”
弘歷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少頃,他又抬起頭看向了景玄大師。
“景玄大師,這件事情朕會妥善思量,但是朕還有一個問題。”
“陛下請問。”
“這惡蛟除了能駕馭蘭芳賊人攻擊大清,是否也能駕馭大清國內某些大逆不道之人攻擊朕?”
“這…”
景玄大師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但是他的姿態被弘歷看在眼里,使得弘歷認為自己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