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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放棄

  “輔相,走吧。”幾名貴人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賀蘭藹頭,苦勸道。

  賀蘭藹頭回過神來,道:“還可以組織人手再沖一次。”

  “別打了,藹頭!”有人怒了:“騎不了馬,只能步戰,上再多人也是送死。”

  賀蘭藹頭又扭頭看了一眼,沖鋒的三千人已經開始崩潰。

  他心急如焚又惱火無比,更是不甘心得很。

  但人家說得也有道理,下馬步戰便舍棄了自己最大的優勢,你怎么和人家錘煉了多年武技、廝殺二十年的隊伍比?

  況且,晉人以逸待勞,說不定比他們多休息了一天半天,而他們是一直狼狽趕路到這里,體力大虧。

  猶豫間,后邊又有部大趕至,道:“輔相,車焜部的人在數里外停下了。”

  此言一出,眾皆唾罵。

  車焜氏本來就是最晚投靠的,顯得三心二意。這會明顯是想觀望一下,能不能直接沖破阻截,返回盛樂,他們壓根不想拼命。

  “撤!繞路。”賀蘭藹頭關鍵時刻還算果決,下達了命令。

  眼前這條只是最便捷的路,卻不是唯一的路,完全可以繞路,只不過這樣一來,路上就要走散不少人了,比如直接選擇與他分道揚鑣,渡河西進的那幫人。

  原本賀蘭藹頭還不屑,即便有人搜羅船只,河對岸有人接應,一天能渡個幾百人、千把人頂天了,七八千人哪那么容易?

  但現在笑不出來了。今天是六月初二,他們應該已經開始渡河兩三天了。

  土地泥濘之下,他們不好跑,晉人追擊也麻煩,反倒便宜了這幫在渡口等待過河的人。

  “我親自斷后,你們帶人先…”賀蘭藹頭剛說一半,已經有第二批人開始跑了。

  遠遠地看不清是哪家的部落,或許是幾個中小部落的兵合在一處,總計一千四五百人,牽馬步行,往西邊的丘陵地帶繞行。

  再看東面,也有千余人悄然離去。

  他的眼神頓時有些黯然。

  能跟著他跑到這里的,都是不太愿意投靠王氏母子的,但程度輕重有別。

  忠心最少的,半途就分道揚鑣了。

  忠心稍多一些的,勉強跟著他繼續北進,但就像車焜那樣,出發時比他們稍晚,一聽聞接戰,于十里外止步觀望。

  忠心最多的,就是愿意跟著他上戰場的,但現在攻勢受挫,眼見著也不想打了。

  “撤吧。”賀蘭藹頭收拾心情,說道:“我親自帶人斷后,你們先走,匯合車焜部,繞路!”

  說罷,不再猶豫,親自組織了第二波人手,在原本厚賞的基礎上,再加一倍,就地固守。

  另外,他還組織了一波騎兵。

  只不過這些人剛上馬沖了數十步,就有點人仰馬翻的感覺。沒辦法,暴雨才過去不到一天,地面太泥濘了,根本走不動。

  騎兵們咬著牙,開始慢跑。

  馬兒不情不愿地噴著響鼻,脾氣十分暴躁。

  不少戰馬直接人立而起,試圖把背上的騎士甩落馬下。

  還有不少騎士連人帶馬摔倒在地。

  地面松軟泥濘,人倒沒多大事,戰馬卻摔得不輕,痛苦地嘶鳴著。

  金正遠遠見著,也不猶豫,直接下令隨軍的五百羯騎出動,阻攔一下敵人的騎兵。

  索頭下馬步戰的話,他一點不慌,壓根沒放在眼里,但如果上馬沖殺、馳射,還是有點威脅的,于是果斷派出手頭僅有的騎兵部隊。

  帶隊的羯人部大面有難色地看了看濕滑泥濘的草地,道:“都督,其實我軍壓根就無需野戰。這會敵已大潰,收兵回營即可。”

  他其實一點都不支持出營野戰,之前就已提過一次了。

  索頭亂糟糟地撤回,你堅守營壘,他們不過七千人,難道能攻下他們三四千人把守的營寨?根本沒必要出營羞辱他們,萬一出點意外怎么辦呢?

  不過現在打贏了,他也不好多說什么。但要不要見好就收啊?

  “你不懂。”此刻金正心情大好,不介意多解釋了一句:“敵軍狼狽而來,士氣低落。我軍以逸待勞,士氣高昂。如此都不敢野戰,恁的讓人輕視。無需多言,出戰便是了。”

  “是。”部大沒有再堅持。

  他早先本來就是劉夫人的部眾,再劃撥出去,里外里都是劉家人。

  劉夫人特地召見了他們這些舊部,仔細叮囑一定要力戰,梁王會給予官爵、金帛賞賜。既如此,沒什么可猶豫的了,拼就是了。

  雙方都跑不了馬,就在泥濘中來一場血腥的廝殺吧。

  雙方的騎兵雖然人仰馬翻,前進起來也十分滑稽,但還是先于步兵接戰。

  一片泥濘的草地上,間或還夾雜著少許菜田,騎兵用慢得令人發指的速度互相靠近,然后幾乎站在原地,揮舞著刀槍,狠狠朝敵人身上招呼。

  騎士一個接一個落馬,慘呼之聲動天徹地。

  剛剛吸飽了雨水的草地又貪婪地吸收起了鮮血,連帶著菜畦中綠瑩瑩的蔬菜也變得妖艷了起來。

  正面戰場上,府兵已經轉入追殺狀態。

  三千多索頭潰不成軍,大喊大叫著向后退去。

  有人跑著跑著,干脆不跑了,直接癱軟在地。

  府兵也不管這些人,繼續追擊,勇猛無比。

  一個接一個失去斗志的索頭被砍倒在地。

  一個接一個精疲力竭的敵人癱在地上直喘粗氣。

  一個接一個麻木的鮮卑人渾渾噩噩地向后逃去,沖擊己方陣營。

  “嗖!嗖!”先是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出,將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跑亂撞的索頭射倒在地。

  這是一次警告,警告這些潰兵不要沖亂己方陣型。

  但似乎沒太多用。

  有的人清醒過來,向兩側散去,奔回后陣。

  有的人在周圍恐慌情緒的影響下,依然無腦亂跑。

  “嗡!”大片箭矢密集覆蓋而至。

  正往后潰散的索頭大面積倒地,尸橫遍野之處,真真慘不忍睹。

  “嗡!”第二批箭矢落下,再度掃倒一大片人。

  潰逃中的索頭這才如夢初醒,很多人推開袍澤,奔向兩側。

  不過還有些人失魂落魄,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對外界一切充耳不聞,只被自身恐懼的情緒裹挾著,機械地往前跑著——事實上可能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往哪跑。

  強勁的箭矢射了過來。

  將這些人接二連三掃倒在地,就連追殺較快、緊緊綴著這些潰卒的大晉府兵也被射死射傷了不少。

  他們大聲呼喊著,讓刀盾手趕緊上前,遮擋敵人的箭矢。

  敵人的箭矢一刻不停地落下。

  己方陣中也有弓手上前,還擊個不停,雙方陣型之中不斷有人倒下,場面血腥無比。

  “噹噹…”鉦聲自身后寨中響起。

  府兵們正想前沖,聞得退兵的號令,再不甘心,也只能暗嘆一聲,快速收攏之后,向后退去。

  撤退之時,他們甚至還幻想索頭追擊而來,他們再返身力戰,將他們砍個七零八落。但索頭只敢遠遠放箭,終究沒有追過來的勇氣。

  雙方脫離接觸之后,重新列陣對峙。

  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是側翼的羯人敗了,一股數百敵騎正往他們后方包抄而來。

  營壘中已派出了最后的數百預備隊,前出接應他們。

  見到己方追殺之人撤回來后,他們在軍官的帶領下,轉向朝索頭騎兵沖去。

  敵騎沖不起來,知道此刻與步兵交戰就是找死,于是一撥馬首,慌忙退去。

  數百人追殺在后,一直前沖了二百余步,斬殺百余敵騎,這才收兵回營。

  一切塵埃落定之后,金正親自出營,整頓部伍。

  還剩步騎兩三千人,收攏之后,士氣還算高昂。

  “給駱縣那邊傳令,那破城可以扔了,留少許人手監視便可。”金正找來信使,仔細吩咐道:“剩下的人都調來這邊。”

  “遵命。”信使轉身離去。

  金正想了想,又喊來第二名信使,道:“你帶兩個人,一起向東,往善無方向前進,催一催徐朗,問問他還有多久才能趕到。”

  “吃些食水。”金正下令給每個人分發干糧、水囊,讓眾人恢復下體力。

  太陽漸漸西垂,激戰了一整天的草地上到處是人馬尸體,可謂慘烈。

  金正覺得時間不多了。

  方才他發現有一股敵騎翻越了西邊的矮丘,顯然是繞路回盛樂了。

  還有一部分人直接向南跑,可能是去匯合大部隊,也可能他們的牧地就不在盛樂,不愿跟著賀蘭藹頭繼續賣命了。

  如果徐朗的援軍能及時趕至,那么今天他有把握將大部分敵人都留下。

  可若慢個一兩天,可就難了。

  入夜之后,敵人有了掩護,四處亂跑,金正也不知道該往哪追。

  食水很快吃喝完畢,又休息了片刻后,金正下令列陣。

  這個時候,西邊的陽光只剩下最后一線了。

  鼓聲響起之后,金正留陳金根守御營壘,親自帶隊,領著一千八百戰兵直沖而去。

  賀蘭藹頭親自鼓舞士氣,迎頭而上。

  戰不兩合,沒有絲毫意外,即便是賀蘭藹頭最精銳的親信,在左飛龍衛府兵的攻勢下還是潰敗而走。

  位于中陵川東岸的千余索頭見狀,直接遁去,連增援的意思都沒有。

  入夜之后,金正又率軍追殺二十余里,再度斬首數百,俘千五百余人、繳獲戰馬五千余匹,這才收兵回營。

  六月初四,徐朗終于帶著萬余人氣喘吁吁地趕至,于是分出一部分人馬,搜山追剿。

  另一部分人馬則向北前進,挖溝列柵。

  盛樂方向確實有先頭部隊趕至了,許是接應到了一部分繞路翻山的潰兵,得知了前方地戰斗結果,他們猶豫再三,最終沒有輕舉妄動。

  六月初五,斬首數百,俘五百余潰卒,獲馬兩千。

  六月初六,俘斬五百。

  初七,再殺百余人,俘四百余。

  至此,連帶著攻駱縣時的斬獲,金正這一突擊,取得了殺敵四千余、俘兩千余人的戰果。

  丘敦氏所領的數千騎已經大半渡河至西岸。

  隨著前路受阻,陸陸續續有人過來投奔,至初十,總共也就八千余人成功抵達西岸。

  此時追兵大至,仍滯留在東岸的索頭立刻潰散,連一點抵抗的念頭都興不起來。

  附近的部落噤若寒蟬,紛紛遣人接洽投降。

  也是在這一天,賀蘭藹頭掙扎著回到了盛樂,一路有人潰散,一路又收攏散卒,最終跟著他回到盛樂的不過兩千人罷了。

  別的賬就不算了,此番跟著他南下的三萬騎,差不多損失了三分之一。

  不,如果算上投降的竇勤、竇于真父子,這損失更難以估量了。

  六月十一,聽得王氏之兵至參合陘,招撫了許多部落,并與不愿投降的數部激戰后,賀蘭藹頭終于不再猶豫了,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盛樂,已沒有再守下去的必要。

  (第三更比較晚,但肯定有,勿憂。有票速投,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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