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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力真

  五月二十日開始,諸州士人一批批離去。

  冀州刺史劉疇親至井陘關迎接。

  沒別的原因,怕有人想不開犯渾,因此準備再摸一摸底,免得措手不及。

  其他諸州刺史多半如此行事。

  邵勛繼續留在晉陽處理公務。

  銀槍右營回汴梁休整。待中營抵達晉陽后,左營也將進入休整。

  黃頭軍分批遣散回家忙農活,一人領了兩匹麻布作為賞賜。

  其余各軍陸續離開。

  目前仍留在晉陽的,就只有左營、親軍以及兩千多飛騎尉了。

  二十一日,劉漢又遣軍出蒲津關,大破河東豪族兵馬。待黑矟左營及落雁軍趕至時,又帶著劫掠來的物資撤了回去。

  南陽方向,沔北都督樂凱于新野擊敗吳兵數千人。

  夏播結束之后,他會集結數萬人馬,嘗試圍攻襄陽。

  祖逖、李重沿著淮水反復廝殺。

  總體而言李重較為被動,因為他不愿殺到河對岸去,導致十分被動。

  四月漲水之后,下邳城甚至再被江東舟師包圍,到五月初淪陷。

  庾亮大怒,提議盡發徐州丁壯,收復下邳,李重沒有反對。

  譙、沛、汝陰、汝南一帶亦有小規模戰事。

  時而郡守遣將偷渡,劫掠弋陽、安豐、淮南等郡,時而面臨對方的劫掠。

  多年互相抄掠,搞得淮水兩岸的雙方百姓不堪其擾,縣鄉人煙稀少,田畝荒蕪不堪。

  在普通人眼里,或許覺得淮北諸郡屢遭侵掠,危急無比,但在邵勛眼里,卻是沿淮諸郡抵抗得力,以至于吳人襲擾有余、進取不足。

  他更關心的還是北方。

  捉生軍屯于陰館,時不時自馬邑而出,尋找敵人的牧地,出其不意偷襲。

  失敗了好幾次,但他們都是一人三馬的半職業武人,無需操心農事,干就是了,故撤得及時,損失較小,還成功了一次,俘斬近萬人。

  義從軍一部北上東木根山,至今無甚建樹。

  一部屯武周城,也沒甚建樹,當有次出外襲擾時,半路遇到了過來襲擾的索頭,也算是有功了。

  一部屯于旋鴻池,不停地北上乞伏袁池一帶騷擾,讓那幫投靠翳槐的部落煩不勝煩。

  春天正是羊羔牛犢出生,舊草將盡、新草未生的關鍵時刻,被來這么一次,損失真的不輕。

  現在賀蘭藹頭只有兩個選擇:一、向西、向北撤,脫離接觸;二、征集大軍攻打平城,端了義從軍、捉生軍的前出基地。

  他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做出決定。

  “今年畝收可還過得去?”此時他已經到了晉陽以北的石嶺龍驤府,看著剛剛收完的麥田,問道。

  “比前年好,一畝收到三斛左右了。”太守邵光答道。

  三斛差不多就是一百斤了,這個畝產非常高了,已經達到隋唐時的水平——唐時一畝與魏晉差別不大,約為后世0.8畝,分上中下三類田地,合起來畝收平均一斛左右(一唐斛三晉斛)。

  “不知不覺,好幾年了啊。”邵勛感慨道:“明年梁國二十郡會厘定新稅制。府兵一家免賦役,但部曲不能免。至于按三十畝還是五十畝課稅,待定。”

  “是。”邵光應了聲,然后抬起頭來,道:“大王奮戰二十年,終于可以收稅了。”

  邵勛啞然失笑。

  事情就是這么荒謬!

  國家收稅多么天經地義的事情,居然要奮戰二十年才能在部分地區施行。且終他一生,可能都無法在全國推行。

  而他為了改造天下,先得打二十年仗,將出身上巨大的劣勢抹平,獲取無上威望,逼迫他人遵令而行。

  二十年奮斗,才慢慢獲得了正常王朝皇帝一登基天然就有的權力,而且這權力還是打折扣的,讓人憤悶不已。

  不過往好的方面想,他也有守成之君不具備的巨大威望和一造的基本盤。

  “正臣,你這副打扮,越來越像士人了啊。”邵勛往前走了幾步,看向尚未離開的新興太守劉泉,笑道。

  “大王言‘夷夏俱安’,我想了想,這天下終究還是夏。若想不被看作異類,還是得移風易俗。”劉泉說道:“家中小兒,已盡斷胡音,延請名師教授經典。我自教他們武藝、軍略。”

  “讀的什么書?”邵勛問道。

  “《左傳》。”

  “看得懂嗎?”

  “讀一讀總是好的。”

  “你可有讀書?”

  “讀了《東觀漢記》。”劉泉說道:“大王文韜武略,讓人信服,或可薦幾本書。”

  邵勛招了招手,讓長子金刀過來,道:“你在讀什么書?”

  金刀有些疑惑,但還是答道:“《商君書》、《管子》、《鹽鐵論》。”

  劉泉有些驚訝。梁王之子都讀這些書?

  “臣子讀《東觀漢記》即可,無需改。”邵勛大笑著拍了拍劉泉的肩膀。

  他并沒有說后半句話。君王卻不能光讀史書,那是作死。

  “新興諸縣如何?”邵勛又問道。

  “人煙稀少,除我部數萬人外,就只有府兵,屯墾之民甚少。”

  “邸閣修了嗎?”

  “修了。在忻口之南。”

  “我欲北圖,然新興、雁門空空蕩蕩,資糧不繼,奈何。”邵勛說道:“這幾年一直著力經營并州,今日已自太原看到點氣象,新興、雁門還需苦心整頓,不可懈怠啊。”“是。”劉泉應道。

  “七八月間,揀選精騎北上云中待敵。”

  “遵命。”

  邵勛吩咐完這條,想了想,又問道:“論道期間,諸部酋豪可有想法?”

  “據我所知,他們心氣較低,連武人都不如。”劉泉似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半晌后才說道:“能來參加論道便已受寵若驚,欣喜若狂。”

  “河東董武言大王有大氣魄,更兼愛人,歷代圣君所不能比也。”

  “岢嵐喬坦說‘夷夏俱安’之下,這個天下他們也有一份,晉帝遠不及也。為家族計,當擁大王為天子。”

  “還有…”

  “你怎么想的?”邵勛問道。

  劉泉一凜,道:“若無大王,我不過一雜胡耳,如何能有今日?愿請大王登基為帝,如此,則諸胡安心,咸愿效死。”

  “那你們可要賣力點,為我平了匈奴再說。”邵勛笑道。

  仔細評估之下,胡人、武人是一個利益訴求,都希望他趕緊登基稱帝,讓他們落袋為安,把得到的好處做實。

  但掌握天下大部分資源的是士人,他們的態度分化得較厲害。

  不過,都這時候了,也不是不能強行為之。

  畢竟,當天子不需要你搞出什么治國理念,基礎版或者說丐版不需要這個,大勢所趨就足以登基稱帝了。

  至于向心力強不強、凝聚力夠不夠,那是另一回事。但邵勛不愿如此勉強。

  “多讀點書吧,你還年輕。”邵勛說道:“《左傳》、《鹽鐵論》、《管子》都可以讀。”

  劉泉愕然。

  “適才相戲耳。”邵勛大笑:“你學得好,我就能提拔伱。我就是要讓人看到,只要有真才實學,便是胡人亦可做得高官。”

  “遵命。”劉泉應道。

  他隱隱覺得,好像機會來了。

  這個機會獨屬于他,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劉泉很快便離開了。

  邵勛又支開了兒子,悄悄來到山腳下的樹林內。

  “大王!”代國云中太守王昌躥了出來,剛喊了一聲,就被幾把刀架在脖子上。

  邵勛揮了揮手,親兵們收刀后退。

  王昌畏畏縮縮地靠前幾步,低聲道:“大王,昨日剛收到長春宮來信,可敦誕下一子。”

  邵勛一聽,喜上眉梢。

  過去半年了,他有點想念王氏那小模樣了。

  一開始不想給他生孩子,但這事由得了你么?

  “國中可有議論?”他問道。

  “縱有議論,也是去年入冬后的事了。”王昌苦笑道:“到了這會,不服的人已經走了,唯余降順之人。”

  “不服之人主要在哪里?”

  “東木根山一帶。”

  “可有人叛亂?”

  “未曾有之。”

  “那就好。”邵勛點了點頭,又問道:“吾兒可曾起名?”

  王昌臉色一變。

  大王,我們都在裝糊涂,你這樣讓我們很難辦啊!

  “可敦為其起名‘拓跋力真’。”王昌小心翼翼地說道。

  “胡鬧!”邵勛不悅道:“什么力真?”

  “大王請觀此物。”王昌拿出了一枚玉佩,恭敬獻上。

  邵勛接過一看,玉品質一般,但上面刻有“邵真”二字,頓時轉怒為喜。

  仔細想想,這事還得怪自己。

  誰讓你總喜歡讓別人的老婆為你生孩子呢?

  “待我日后…”邵勛說了一半,不想再說了,問起了另外一件事:“晉陽論道你也來了,可有所思?”

  “大王之志亙古未有,代公愿尊大王為中原天子。”王昌說道。

  “我聞拓跋氏多在兄弟之間傳位。”邵勛沉吟道。

  “大王不可!”王昌直接跪下了,一臉苦相道:“此事斷不可行。”

  邵勛靜靜看著他。

  王昌咽了咽口水,道:“當下不可。”

  “有哪些阻礙。”邵勛問道。

  “阻礙很多。”王昌苦笑道:“若大王能興兵攻滅賀蘭藹頭,或許可勉強一試。”

  邵勛笑了笑,將王昌拉起,道:“罷了,此事以后再說。替我帶一封信回去,再告訴太夫人,八月間賀蘭藹頭或要興兵,萬不可無備。”

  “是。”王昌應道。

  “賀蘭藹頭我早晚要將其攻滅,快了,莫要心急。”邵勛離開了小樹林,下令班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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