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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對沖

  或許誰都沒想到,靜樂將作為此次戰斗的棋眼。

  一方是銀槍中營六千重步兵、萬勝軍一萬輕步兵、義從軍兩千騎兵,外加步騎兩便的親軍一千五百,總兵力近兩萬。

  另一方則是兩千余騎兵。

  此外,靜樂城中應還能拉出數千壯丁健婦,只不過他們心中恐懼,暫時不敢出動,只堅守城池。

  附近的山里面,應還能拉出男女老少數千騎,不過他們已經人心惶惶,逃之夭夭。

  戰爭,就在這么一種情況下打響了。

  五月初七,初夏明媚的陽光下,雙方的騎兵率先交手。

  義從軍副督劉達從馬鞍下取出一面小圓盾。

  原本的盾牌是木質,比較沉重,后來他嫌用得不得勁,不知道從哪里換了一面圓形的藤牌。

  藤牌上有抓手,并非位于正中,而是位于外側邊緣,手伸進去扣住后,藤牌便像長在手臂上一樣,抬手便能遮擋敵人的兵刃。

  藤牌位于左手,右手則抓著一桿短矛,可左右刺擊,與鮮卑人那種長槍大戟的中原騎兵戰法大不一樣。

  馬蹄聲驟響,煙塵漫天。

  鮮卑人只有兩千騎,但在面對成千上萬的步騎兵時,并不畏懼,居然率先發起了沖鋒。

  劉達有些惱怒。

  在他身后,梁王的大纛立于半山腰之上。

  無數步兵將砍伐樹枝制成的簡易鹿角扔在面前,人披甲,弓上弦,槍前舉,虎視眈眈。

  就連那輕甲黃頭兒,也把輜重車擋在外圍。

  他們有些害怕,但己方兵士漫山遍野,人是對方十倍左右,心漸漸定了下來。

  勝負和人數固然沒有必然聯系,但人多可以鼓舞士氣啊,特別是對這些戰場初哥來說,人多是最直觀的。

  “沖!”劉達一馬當先,帶著四五百騎沖了出去。

  后面千余騎緩緩收攏,先小步慢跑,再慢慢提速,緊隨其后沖殺而出。

  標準的三段沖鋒,即曹孟德所謂的“戰騎”、“陷騎”、“游騎”。

  戰騎披鐵鎧,居前沖鋒。

  陷騎緊隨其后。

  游騎攜帶輕便長槍和弓箭,走在最后面。

  劉達此時帶的就是戰騎,絕大部分是他家的羯人奴仆,沒人敢跑,沒人敢后退,一往無前地沖了上去。

  對面也怪叫著沖了上來,除長槍大戟外,還有各種五花八門的器械。

  劉達也怒吼一聲,找準了朝他沖來的一騎。

  對方穿著兩襠鎧,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面相兇惡無比,馳馬沖鋒之時,戰馬鬃毛飛舞,發辮上下顛飛。

  雙方很快接近,瞬間交擊了一下。

  “嘭!”冒著寒光的長槍被藤牌一格,歪了出去。

  劉達順勢卸力,身形一扭,握住短矛的尾端,從上而下,斜著刺進了索頭的肩頸之中。

  慘叫聲在身后響起,不止一聲,敵我皆有。

  策馬奔出十余步后,迎面又來一人,長槍直刺而來。

  劉達來不及反應,左手緊扣藤牌,上端向后,下端往前,組成了一個斜面護住身體及脖頸,右手握著短矛,從藤牌下方前刺。

  錯馬而過之時,意料之中的重擊襲來。

  敵人的長槍先扎入藤牌,然后斜著往上劃,卸掉了大半力量。

  劉達下意識后仰,卸力的同時躲過了長槍刺臉的厄運,右手的短矛好像刺中了對方,但不清楚刺在哪里,反正手上傳來一股巨力時他就丟棄了短矛。再度起身時,已從鞘套中抽出一把厚實的鐵劍。

  騎兵肉搏沖鋒,說是組成“嚴密”的陣型,但其實并不像電影中那般幾乎人擠人,事實上人與人之間間隔了相當的距離,以免碰撞在一起。

  因此,在與第二人交手過后,又前奔七八步,劉達才遇到了第三人。

  此人落在后面,自然不怎么厲害,身上連甲都沒有。劉達信心十足,直接找上了他,交錯而過之時,雙手同時向左移,左手藤牌先格開了對方的兵器,右手鐵劍自藤牌下方橫斬而出,借著馬速,在對方胸腹間劃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鮮血噴涌而出,腸子走著走著就往下掉,敵人在馬背上搖晃了一會,轟然倒下。

  殺完第三人后,前方頓時為之開闊,劉達已經沖破了敵軍的陣型。

  他放慢馬速,又往前奔行百余步后,勒馬回轉。

  左右看了看,好像死了不少人啊。

  這一場對沖,對雙方而言都十分慘烈。

  驍勇的騎兵燃燒著生命,在萬軍叢中捉對廝殺。這種直面生死的勇氣,不是一般人能挺得住的。

  能長期堅持下來,并且頂受住壓力反復上戰場的人,無一不是悍勇、兇殘乃至——

  以殺人為樂的變態之輩!

  雙方又開始了第二波沖鋒。

  三段騎兵之中,這次換了“游騎”在前,“陷騎”居中,“戰騎”位于最后方。

  平坦的河谷之中,數百游騎拈弓搭箭,向左右兩翼散開。

  箭矢破空之聲非常密集,敵方瞬間便倒下了十余騎。

  他們絲毫不畏懼,雙腿緊夾馬腹,奮力前沖。

  陣中偶爾也有箭矢飛出,每每射倒一名義從軍騎兵。

  “轟!”就在游騎稍稍擾亂了一下對方的陣型后,陷騎直沖而入,錯馬而過之時,同樣來自鮮卑部落的兩方戰士死傷無數。

  空馬斜刺里跑開,帶著一股悲鳴。

  鮮血飛濺而起,升到頂點之后,如天女散花一般灑落而下。

  地上滿是殘肢斷臂乃至腸子、心肝腎臟脾等各種零件。

  落馬僥幸未死的騎士撒腿跑向兩邊,遇到同樣落馬的對方騎兵時,紅著眼睛沖了上去。

  有人甚至連武器都沒有,就與對方抱在一起,揮拳相向,滿地打滾。

  劉達不幸被人擊落了戰馬,但并未受到嚴重的傷害,他跌跌撞撞起身,赤手空拳。

  一敵騎見到有便宜可占,直朝他沖了過來。

  跟隨他多年的奴仆見狀,快馬前出,擋住了敵人必殺一擊,但他的身形高高飛起,栽落到路邊的草叢之中。

  劉達連滾帶爬,離開了雙方騎兵的交戰中心,來到奴仆身前。

  奴仆已在彌留之際,大睜著的眼中滿是淚水。

  “葦郎,從今往后,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我會把他養大,梁王會讓他當官的。”劉達連聲說道。

  奴仆聽完這句話,欣慰又遺憾地閉上了眼睛,死得如同河邊的蘆葦一樣輕賤。

  劉達掰開他的手指,將鐵劍取出,舉目一掃,找上一名落馬的敵兵,怒吼著殺了上去。

  雙方第二次對沖完畢之后,各自的陣型都大為殘缺,顯然傷亡頗大。

  山腰上響起激越的鼓聲。

  “殺!”數千銀槍中營步卒,越過鹿角,手持刀盾、長槍、步弓前行。

  動作整齊劃一,陣型堅不可摧,士氣高昂無比。

  恰有一陣北風吹來,高亢的喊殺聲朝沖鋒了兩次的鮮卑騎兵兜頭蓋臉撲去,震得他們的戰馬騷動不安。

  六千鐵鎧武士朝他們墻列而進,若一開始或許還能試試能不能硬沖得動,但現在沒人敢這么做了。

  他們猶豫了一會,今天這場仗顯然無法打贏了。

  但就這么離去又有些不甘心,因為半山腰上“大將軍邵”的帥旗高高飛舞。這么一個重要的目標擺在前面,不嘗試一下如何甘心?

  可邵賊立營于山腰,怎么沖?

  好在鮮卑人也是南征北戰打老了仗的,與劉漢、王浚、石勒、段部鮮卑見仗數十次了,經驗豐富,在義從軍似乎打算發起第三波沖鋒時,他們退了。

  殘存的千余騎兜馬回轉,向南邊逃去。

  義從軍順勢展開了追擊。

  就連邵勛的親軍,也派出了五百騎上馬追擊。

  靜樂縣城南門轟然打開,一批壯丁健婦手持角弓,一溜煙向南——陣列野戰不敢,也打不過對方,但追擊的膽子還是有的,還很大。

  靜樂城頭的官民全程觀摩了這場男人間硬碰硬的對沖,大受震撼。

  這般烈度的廝殺,對他們而言委實太殘酷了一些,匈奴、烏桓兩族已是多年未曾這般。

  或許,后漢年間充當大漢打手的那批匈奴人中有部分這類勇士。

  或許,曹魏時儼然“天下名騎”的烏桓騎兵敢這么做。

  但時過境遷,這些都是老黃歷了。

  匈奴、烏桓騎兵打仗越來越滑頭,現在是鮮卑人的天下。

  他們完全是漢人騎兵的戰法,裝具也是,已然執天下騎兵之牛耳,就連梁王都大量招募騎術卓絕的鮮卑人加以訓練。

  這么一場戰斗過后,心底殘存的小心思已然不翼而飛。

  城外有兩萬大軍,你想做什么?

  靜樂城北門又打開了,縣令帶人驅趕著牛羊過來勞軍。

  “不必了。”邵勛從半山腰上下來,道:“將城中的肉脯、干酪、糧食送來,我急著趕路。”

  拔營啟程的命令已經下達。

  各部開始收拾器械,準備向南進發。

  充當輔兵的黃頭軍兒郎們將敵方首級斬下,一共五百余級,堆疊在馬車上,看著十分嚇人。

  而打破了這股迂回而來的鮮卑騎兵后,前路已大為通暢。

  邵勛要向南急行軍七十里,直插樓煩故城,橫于秀容、晉陽之間。

  此番北上鎮撫,若能捉住一兩個拓跋鮮卑貴人,便可盡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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