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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種地大軍

  細雨蒙蒙之中,一艘船只靠了岸。

  “好了,就到這里,不能再往前了!”一名軍校走了過來,大吼道。

  纖夫們如釋重負,疲累欲死。

  “都去吃點肉湯,暖暖身子。”度支中郎將楊寶下了船,吩咐道。

  纖夫們聽了,面露感激之色,隨后在度支衙門小吏的帶領下,到一旁的草棚內休息。

  外頭下著小雨,草棚內還在滴滴答答。地上擺著幾個木盆接水,看起來頗為寒酸。

  有人搬來了一桶粟米,數了數人頭后,又從桶里舀走一些,道:“你等后天走,這便是食糧了,自己打水做飯,草料倉內有柴禾,自去索要便可。”

  說完,又拿出了一罐豆豉,道:“這也是你們的。”

  然后便走了,去下一處發放口糧。

  纖夫們躺在潮氣熏天的草席上,累得不想動。

  本以為只需拉到黃河岸邊就行了,可沒想到啊,連日大雨,沁水暴漲,有些河段居然通航了,于是一直拉纖拉到了野王城下。

  想想看吧,大雨之中,穿著蓑衣,一步一濕滑,有多么艱難?肩膀上的皮長好一層磨破一層,如今全是老繭,卻依然感覺刺痛。

  “銀槍軍今冬還會招人么?”有人突然問道。

  “養不起了吧?”有人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

  “可能會招一些。”有人說道:“每年都有老退、戰死、傷殘、病歿之人,總要招點的吧?”

  “那不夠。”有人唉聲嘆氣道:“濟水、汴水、睢陽渠、渦水、潁水、汝水、大河、白溝水——我都數不清有多少河了,纖夫太多,都想當募兵,爭得過嗎?”

  眾皆沉默。

  當纖夫收入高,比種田強,但真的太累了,可能整體也比田舍夫短壽,其實就是拿命換錢。

  而既然是賣命,那么不如去換錢更多的,比如銀槍、黑矟二軍的募兵。

  纖夫這個行當,有嚴格的分工配合,有清晰的上下級關系,每次拉纖都是在訓練紀律、配合,久而久之,幾乎已成了本能。

  入軍之后,吃得飽穿得暖,時不時還有肉魚奶酪,花個幾年工夫習練技藝、軍陣,再打個幾仗,慢慢地就是可戰之兵了。

  礦工、碼頭力工之類的亦是。

  能吃苦,紀律好,懂得配合的重要性,相互間還有很強的默契,招募新兵時就愛用這些人。

  躺了一會后,外間響起了一片嘈雜聲。

  纖夫們心中一驚,莫非匈奴人偷襲野王?

  有人起身出門看了下,道:“有軍士從北邊回來,人還不少。”

  有年紀較大的纖夫走了過來,透過雨幕望去,卻見蒼茫的原野之上,一眼望不到頭的軍士正在行軍,自北往南,浩浩蕩蕩,完全看不出有多少人。

  這…難道是敗兵?

  又有幾個人走了過來,看完后面面相覷,心中發毛。

  “別慌。”總算有心性沉穩的人說話了:“若是敗兵,營地這邊的守兵早就慌了,看他們那樣子,應是正常撤回來的,可能并州糧食不太夠吃吧。梁公罷遣了一部分兵員,讓他們回家。”

  “你們看——”此人又指了指河對岸,那里還有騾馬、車輛,滿載糧食向北,準備進入太行陘。

  眾人頓時放下了心。

  若真的大敗,又怎么會如此好整以暇地向并州輸送糧草?還幾乎沒幾個護兵?與其擔心并州大敗,不如想想攻軹關陘的那路人馬吧。

  他們之前在黃河岸邊幫著抬過兩次傷員,都是軹關戰場上撤下來的,慘不忍睹。

  聽護送的軍士說,這些都是能活下來的。

  戰場之上,傷愈和不治大概五五開。

  其實就是輕傷能活下來,受傷稍微重點基本就是個死,當然軍官除外,他們即便受了重傷,存活率依然不低。

  說白了,不是不能治傷,而是醫者、湯藥就那么多,看優先供給給誰了。

  另外,軍官也能得到更好的服侍照料、更好的滋補膳食、更好的療養環境,普通士兵不可能。

  “別看了,打水做飯吧。”有人突然叫到:“餓得不行。”

  “肉湯哪里領?方才那廝沒說。”

  “出去問問。”

  “我聽說不是肉湯,是河陽中潬城養的魚熬的魚湯。”

  “那也行啊,快去問問。”

  眾人七嘴八舌,很快散去。

  天塌下來,自然有武人撐著,關他們甚事?填飽肚子要緊。

  另外一邊,楊寶挺著個大肚子,開始巡視河浦營地。

  這個營地歸他管,而他手下也是有兵的,且規模一年比一年大,即“運兵”。

  運兵有一定的戰斗力,多年前陳敏就靠合肥運兵平亂。

  運兵上陣打仗不太行,但彈壓地面、運輸資糧問題不大。

  “新來的俘虜可老實?”楊寶向前來行禮的軍校問道。

  “不老實的都埋在河邊了。”軍校笑道。

  “別太狠,畢竟是俘虜,將來是官奴,死傷多了不好交代,也砸了你我的飯碗。”楊寶提醒道。

  “諾。”軍校應道。

  二人全程用東海話對答,顯然都是東海人了——在這會,蘭陵五縣的人也被視為東海人,畢竟從東海郡分出去沒多少年。

  楊寶又抬頭看了看天,神色陰郁。

  天天下雨,就知道下雨,唉!

  霖雨之下,道路泥濘,甚至被沖毀了一部分,修補起來卻慢慢吞吞,真的太難了。

  在并州俘獲了近兩萬俘虜——半是并州本地人,半是胡人——這會陸陸續續押到河內,一部分就地留下,從事苦力;一部分發往汴梁,營建城池;還有一部分活躍在各種運輸線路上,以減輕河南、河北百姓的負擔。

  軍隊也罷遣了不少。

  羊聃、侯飛虎部合計撤下來二萬人左右,一部退往鄴城,一部退往野王。

  這兩地可船運糧食,吃飯方便,無需長途轉運。

  聽聞李重部也會罷遣相當一部分人手,直接回家務農,不需要他們打仗了,負擔不起。

  傍晚時分,雨停了。

  楊寶匆匆離開了野王,準備返回河陽,督促下一批資糧的轉運。

  他離開的同時,一支牲畜大軍出河陽北城,在金谷園牧人的驅使下,一路向北,直趨上黨。

  河南的雨水其實比冀州、關中少,更比不上并州。

  由此可見,今年的雨水天氣是有地域性的。

  下到目前為止,并州雨水最多,已經是毫無疑問的災害了。

  關西次之,但還談不上災害,只能說比正常年份的雨水多了不少。

  冀州和關西差不多,雨水偏多,但造成的影響比關中大,因為五月冬小麥收獲之時,雨勢連綿,極大影響了收成。再考慮到戰爭的影響,今年的日子難過了。

  河南稍好一些,雨水略多,但也就是“略多”而已,對農業生產影響不大。

  當然河南也有別的難處,徐州就爆發了較為嚴重的蝗災。

  當地一部分民戶種了冬小麥,影響較小。

  另外一部分則種的春粟,這一年的收成算是完蛋了,急需賑濟。

  也有一部分蝗蟲飛往鄰近的青州、兗州、豫州,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壞,還好影響不算太大。

  江東也爆發了大面積的蝗災。

  多年以來,北方災害頻仍,南方相對較少,這次終于輪到他們了。

  聽聞各地的豪族紛紛收緊糧食,堅決不外送,部分依靠鄉間糧食供給的城市爆發了饑荒,甚至連建鄴都有不少人餓死。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司馬睿、王導二人急得不行,三天兩頭召集豪族代表,與他們談判乃至妥協,讓渡好處,請求他們出糧。

  效果還是有一些的。但蝗災真的很嚴重,饑荒也是難以避免的。

  這就是小冰河氣候,時不時給你來個“驚喜”。

  某地今年看著好好的,突然間就崩了,居民變成流民,流民變成餓殍,然后人相食、互攻殺,白骨露于野,城邑成廢墟,戶口銳減。

  現在江南也不動兵了,消停了,盡一切可能節省糧食,以期渡過難關。

  還好他們運氣不錯,沒有連續的災害,底子相對厚實一些,只要明年不再爆發大范圍的旱災、水災、蝗災之類,日子就還能過得下去。

  邵勛該慶幸豫州這幾年一直堅挺著,大災沒有,中型災害只有一次,小災也不多,不然這會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庾琛在收到徐州、兗州、青州、豫州部分地區爆發蝗災的消息后,有些躊躇。

  但猶豫片刻之后,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撥糧賑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沒有百姓,哪來的兵源?哪來的資糧?拼著被女婿責怪,他也要挪用一部分糧食,賑災各地災民。

  當然,他也沒忘了寫一封信至晉陽,具體說明情況。

  五月麥收已畢,庫里還是有不少存糧的,今挪用一部分,剩下的仍會發往前線。只要女婿暫停軍事行動,就能減少糧食消耗,撐到八月,河南雜糧收獲,就能緩過來不少。

  信件于六月二十日送達了晉陽,彼時邵勛正趟著泥水,在汾水兩岸巡視。

  看完之后,沉默片刻,然后找來了李重,問道:“之前你說新興降水較少,也沒爆發洪災,可真?”

  李重想了想,道:“其實新興降水比往年多,但和太原、西河比起來,真算不上多。或許不獨新興雨水少,可能越往北越少吧。”

  邵勛點了點頭。

  降雨線擺在那里,確實越往北越少。

  可能以往新興、雁門等地偏干旱一些,今年卻剛剛好。

  于是他很快下達了命令:“霖雨連綿,浸毀道途,反正也打不了仗,你即刻帶三萬人北上新興,選取撂荒的土地,種豆子。能收多少是多少,能把種子賺回來就不虧。”

  “太原這邊,很多粟田都毀了,可惜,賑災難以避免。揀選些干燥的高田,也種些雜糧吧。”

  “給河南、河北傳令,盡可能搜羅牛羊,送過來放牧。糧食來不及長,洪水退去后,草卻異常肥美,正合放牧。”

  “另,遣使北上草原,以金帛市牛羊,看看他們愿不愿意。如果不愿,問問怎么樣才愿意,想要什么東西,都可以開價。”

  說完,又補充道:“給我留十畝地,我也要種,與將士們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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