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簡陋辦公室里，王燁對身后的兩個寸頭青年說道：
“檢查一下！”
雖然這里算是自己的地盤，但是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方針，王燁還是下達了這個指令，然后兩個寸頭青年認認真真的檢查了一遍，最后說道：
“沒有問題，廠長！”
然后王燁揮了揮手，倆人才離開了房間。
“請坐吧！三井小姐！”
隨后王燁自顧自的找了把椅子就坐下了，而三井惠也沒有客氣，隨意的就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了，而且還翹起了二郎腿，似乎絲毫沒有受到王燁剛才的言語侵略的影響，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甚至還有閑暇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房間。
房間里陷入了一片寂靜，倆人都沒有率先開口。
此時此刻。
王燁注視著不遠處的三井惠，腦海中不斷有念頭閃過。
其實自從在燕京和藤井簽訂了采購合同之后，王燁一直處于惴惴不安的狀態，憂慮的問題一共有三個，根據時間和交付過程，循序漸進。
第一個問題。
三井方面會不會履行交貨？他們有沒有可能搞什么魚死網破的戲碼？
說實話，對于這一點王燁根本不敢確定，因為如果王燁是三井的社長，那就絕對不會接受這種威脅，因為所有的威脅，有一就有可能有二，后患無窮，與其讓自己處于被動的局面，還不如直接魚死網破，或者想辦法運作一番，反正對于三井而言，東芝雖然很重要，但是還不至于重要到失去東芝就傷筋動骨。
第二個問題。
因為采購的機床數量比較多，整個交付周期需要一年時間，如此漫長的交付過程，會不會出現什么問題？
最簡單的，海運是要經過海關的，就會面臨八筒和各方面的檢查，會不會被發現端倪？然后直接事情敗露？更不用說，東芝內部那么大的公司，生產五軸機床需要很多部門和人員協作，結果機床生產出來之后，在倉庫里存放著沒了，哪去了？會不會有人懷疑，然后舉報？
反正日本人一貫喜歡下克上，出現內鬼的概率簡直不要太高！
在曾經的歷史上，東芝機床的事情敗露，不就是因為中間的貿易公司有個家伙因為升職問題不滿意，所以舉報的嗎？
第三個問題。
假如機床順順利利運輸到了，到了自己的手中，那組裝調試也是大麻煩！
畢竟在王燁看來，這些機床是自己靠威脅得到的，那東芝絕對不可能給自己什么好臉色，再加上還涉及到敏感產品，售后服務？做夢去吧！就像是賣給蘇聯的那些機床，難道日本人還過去給安裝調試了？怎么可能！
所以王燁很擔憂這個問題，因為機床這種東西太過精密，一臺機床體積很大，有很多零部件，購買者最后是需要安裝、調試、檢測之后才能正常使用的，事實上像日本像德國，很多機床和精密設備供應商，產品本身都一般掙錢，真正掙錢的是后續十幾年、乃至幾十年使用過程中的售后服務！
如此一來，沒有售后就只能自己想辦法，雖然王燁深入了解和使用過很多機床，但是畢竟不是專精機床的工程師，再加上國內現在機床行業一塌糊涂，高級工程師幾乎是沒有的，所以這些機床到貨之后的安裝和調試就成了大問題，效率暫且不說，關鍵精度也必然達不到出廠水平。
正是因為如此。
當王燁抵達之后看到日本人，其實還是很高興的，他們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個地方，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售后服務人員，畢竟機床是精密設備，運輸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理論上都需要廠家的工程師全程盯著。
然而，當王燁看到三井惠的時候，說實話心里咯噔的一下！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
關于三井惠這個女人的身份，王燁在沙漠遭遇之后，就托薩特勒給調查過，現在三井社長的親孫女，他爹也是三井內部的大佬，再加上她以女兒身可以出來參加家族內部的測試，足矣說明她的重要程度。
就這樣一個三井家族重要的成員，原本她是干干凈凈的，和東芝機床事件毫無瓜葛，但是現如今，她出現在了這里，那問題可就大了！因為現在的東芝機床事件，在自己的威脅下，規模已經擴大了十倍不止，如果到時候事情爆發了，參與其中的三井惠，是完全有可能進去蹲著寫書的！
這樣的結果，難道老謀深算的三井社長看不到？三井惠她爹看不到？都說父母為兒女計深遠，他難道想讓三井惠進去蹲監獄？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所以，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又要搞事情了，而且是大事情，都說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現在連三井惠都能被推出來，甚至作為可以被犧牲的棋子，那三井財團的謀劃，恐怕大的驚人！
說真的，王燁其實有點慌。
現在的他，只想先安安穩穩的把貨收了，并不想攪合什么其他的大事件，所以在聽到三井惠說她想轉頭就走時，開始瘋狂的擠兌她，想要把她給搞走，結果這個女人毫無反應，別說是唾面自干，差點都能射面自干了，王燁徹底沒轍了，只能選擇走一步看一步。
“沒想到，你居然這么謹慎。”
最后，經過長達起碼兩分鐘的沉默之后，三井惠如此說道。
聽到三井惠這么說，王燁站起來拿起暖瓶，找了兩個干凈的搪瓷茶缸子，給自己和三井惠分別倒了一杯白開水，最后坐下的同時笑著說道：
“小心駛得萬年船。”
“而你們就是因為不夠小心，做了錯事，被我抓住了把柄，最后陷入了如此尷尬的境地。”
沒想到，三井惠居然笑了笑，然后感慨說道：
“華夏有句古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聽到三井惠這么說，王燁差點沒忍住都要吞口水了，還好三井現在沒有軍工，否則王燁都以為他們要二襲珍珠港了！
說完之后，三井惠居然站了起來，仔仔細細的又把房間檢查了一遍，最后對王燁說道：
“雖然你已經很謹慎了，但是你的謹慎還不夠完美，留下了重要的漏洞。”
“你沒有檢查我身上是否有竊聽裝置。”
“來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張開了雙臂，做了個準備安檢的動作，那一刻王燁徹底繃不住了，擺了擺手驚嘆道：
“不好意思，我們這個國家比較保守。”
“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沒有老婆呢，這樣不太好！”
而三井惠臉上笑意不改，直接沖著王燁走了過來，同時說道：
“無所謂，反正這次談話我是主要的。”
“站起來，為了接下來的談話安全，我必須確定你身上沒有錄音裝置！”
王燁搖了搖頭，而三井惠就站在王燁兩步之遠，居高臨下的說道：
“如果伱不同意，那我們的后續交易取消。”
“你去八筒舉報吧！”
那一刻，王燁突然感覺自己成了被威脅的那個，瞳孔瞬間縮小了幾分，最后還是緩緩站了起來，張開了雙臂。
三井惠毫不遲疑，也不在乎，上下其手，異常專業的摸了一遍，在確定王燁身上沒有任何竊聽裝置之后，重新回到她的座位坐下說道：
“好了，接下來我們可以開始了。”
“我這次而來，一共帶著三件事，我說你聽。”
“第一件事，關于第一次交貨，共有二軸和三軸機床二十五臺，合計大大小小的轉運箱兩百七十五個。”
“其中，包含少量四軸和五軸機床零部件。”
“在后續的交貨中，絕大部分的四軸和五軸機床的零部件，都會以這種方式進行秘密交付，除了比較大的部分，會采用第三國轉運，最后在你們這里完成組裝。”
聽到這里，頓時王燁恍然大悟了，和蘇聯購買四臺五軸機床不同，王燁這次采購的機床合計有一千多臺，而且絕大部分都是二軸和三軸的，那么如果把四軸和五軸的機床拆卸成最小的零件，夾雜在其中進行運輸，海關和檢查方面，幾乎是不可能發現的，畢竟一臺機床的規模如此之大，成千上萬個零件中的一個，誰知道是干什么的？
“高！實在是高！”
哪怕是王燁，也不得豎起大拇指，畢竟專業的人如果開始行騙了，那騙不懂行的，真是一騙一個準兒！
“第二件事。”
“那就是售后團隊了。”
“現在的你們，肯定是沒有能力完美復原這些機床的，所以必須由我們的人來進行，雖然我們過去是有一些矛盾，但是現在的我們是合作伙伴，那我們作為供應商，最基本的素養還是有的。”
“再說了，表面上我們進行的是二軸和三軸的正常機床交易，如果我們不給你們進行售后安裝和調試，那反而就顯得不太正常了，雖然這件事發生在你們國家，而且我們的交易過程比較低調，美國和八筒可能很難關注到，但是我們做戲必須嚴謹。”
這一次，哪怕是王燁都不得不稱贊道：
“嚴謹！確實嚴謹！”
三井惠對于王燁的話沒有任何反應，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第三件事。”
“其實原本這樁交易，我的爺爺是不同意的，他說他寧愿親手毀掉東芝，也不會讓你這個可恥的家伙得逞！”
對此，王燁并不意外，笑著說道：
“現在看來，你的爺爺應該是改變了主意對吧？”
只見三井惠點了點頭，捧著那杯熱水，似乎在暖手一般繼續說道：
“沒錯，因為你后續給出的那幾個建議。”
“東芝如果死了，對于三井會有一定的影響，但不會致命，可三井現在的問題，就像你說的那樣，已經越發的尖銳了起來，如果處理不當，真的會死的！”
“所以，我爺爺部分采納了你給出的建議。”
“接下來的三井，將會調整步伐，具體怎么調整，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和你和我有關的部分。”
“一方面，是更廣泛的全球化的布局，另外一方面，就是你說的那個，我爺爺稱之為‘養虎為患’的計劃。”
“然后，當這兩個方面融合起來，那么現在你的面前，就有了這么一個選擇。”
“那就是：只要你能掏的出來足夠多的美元，那么不止是東芝，甚至是整個三井，所有的產品你們都可以買到，就比如這一次的四軸和五軸機床，而且不止是產品，只要你們能掏的出來更多的美元，所有的技術，你們同樣也可以獲得！”
“怎么樣？這個方案對你有足夠的吸引力嗎？”
那一刻，不得不說，王燁確實有幾分心動，因為三井是一個巨大的工業復合體，他們掌握有現如今這個時代，全球領先的各種各樣的技術，而這些技術都是華夏最需要也是最缺乏的，比如機床、比如石油、比如材料、比如紡織等等！
“還行，有點，但不多。”
“畢竟我們沒錢，而你們的東西一貫不便宜。”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王燁放下手中的茶缸子如此說道，雖然王燁提到了錢，但是錢其實并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如今很多產品和技術，就算是溢價十倍都買不到，就像是蘇聯，為了購買那四臺機床，就是付出了十倍的價格！更不用說具體的生產技術，那真的屬于無價之寶，談錢就落了下乘了，沒有足夠的利益交換，做夢去吧！
或許三井惠就是洞悉了這一點，所以她看起來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說道：
“無所謂，那我繼續說。”
“我們如此付出，也不是沒有條件的，我來說接下來的條件。”
“第一，我們必須秘密的成立一家合資股份公司，由我們雙方來共同持股的那種，當然了我明白，現在的你們國家，還沒有這種合資股份公司的存在，但是我想，只要有足夠的利益推動，凡事都是可以商量的，不是嗎？”
“第二，關于股份的細節問題，我們的要求是，你必須是最大的股份持有者，因為按照我爺爺的說法，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現如今的時代，絕大部分的‘成功者’，只是豎子而已，而只有你，稱得上是英雄！我爺爺很欣賞你，所以才愿意做出這樣的嘗試，除了你以外，他并不認為別人能夠成功。”
“而三井，只要最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就可以，由我來代持！”
“第三，為了符合你們國家的情況，這個公司的股份構成可以是這樣的，你占據百分之六十、你們的官方占據百分之二十，而我們也占據百分之二十。”
“而公司的籌建，需要你出錢，官方出土地和人手，我們出初始技術和人手。”
“最終，第一代產品問世之后開始銷售，用獲得的絕大部分利潤，重新從三井購買更高級的技術，進而滾雪球一般的發展，只要擁有足夠多的利潤，那么三井的技術就會對這家公司毫無保留的開放，直到某一天它追上了三井，或者我們的秘密合作被美國人發現了，那自然就沒有辦法進行了。”
聽到這里，坐在那里的王燁忍不住笑了，一口喝干了茶缸里的白開水，同時王燁已經想清楚了三井這一系列操作的內涵和意義。
其實很簡單，也就是三點。
第一點，三井通過這家合資公司，實現了他們的“全球化投資策略”，增加了他們的應對風險能力，這里的風險主要指美國人的威脅。
第二點，當這家公司成立，那三井就實現了他們“養虎為患”的目的，只要這家公司開始在國際上出售商品，那美國人的壓力就會陡然增加，如此情況下，美國人無論是出于商業競爭目的，還是為了維持他們陣營技術的領先和壓制，都不能對日本、對三井、對東芝采取什么卸磨殺驢的操作。
第三點，其實這家公司的出現，粗看是好的，細看有一定隱患，因為后續的利潤都用來從三井采購了后續的先進技術，雖然這家公司的技術越來越強了，但是三井因為收割了純利潤，所以研發就可以投入更多，進而維持他們的技術領先，讓這個雪球一直滾下去，這個公司永遠買不到最先進的，而三井也可以一直獲得利潤。
總的來說，三井雖然占據的股份不多，但是他們是賺了大頭的。
甚至在整個過程中，他們進行了一次賭博！
那就是賭這個國家的發展，只要這個國家發展的速度越來越快，那么對于機床和相關設備的需求就會越來越高，那么這個公司的產品，作為華夏獨一份的存在，就會很快的占領這個空白的市場，為他們獲得大量的利潤。
在正常的歷史上，用市場換計劃就是這么出現的，只不過那些合作，最后很多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市場交了出去，技術沒有換到。
只不過，因為美國的存在，所以三井這一次也算是下了血本，他們沒有吝惜手中的技術，直言只要花錢，技術移交不成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