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原地突破桎梏。
如果有其他圣人前來獵殺他們,只要一交手,獵殺者就會明白,這場獵殺沒必要獵殺了,因為對方也是同路人,而且兩邊修為差不多,也根本不可能殺得掉對方。
這一步,沒有最終掀開道球之秘,至少林蘇的秘密完全沒有暴露。
那些圣人即便有什么懷疑,也只會懷疑這是鳳圣做局,因為這道球是她送出去的。
他們會說出去嗎?
大概率也并不會,因為正如鳳圣所說,那些圣人原本該是犧牲品,鳳圣親手救了他們的性命,誰沒點香火情?縱然是強盜,也多少有那么幾分。
出賣她的概率不大。
即便出賣,鳳圣也不在乎。
有了這群人的擁戴,她會成為異域三十多位圣人的首領,他們還面臨著關系所有人性命的終極大劫,只要關系所有人性命的大劫橫在天空,圣人間的爭權奪利就會少很多,這,同樣關乎人性。
鳳圣輕輕吐口氣:“剛才之會欠缺了一道流程,本圣未知是否是你之疏忽。”
“什么流程?”
“諸圣形成共識,寫下圣諭,由你帶回圣殿,告知三重天,我們雙方化敵為友。”
林蘇輕輕搖頭:“這一步,尚未到火候。”
鳳圣皺眉:“三重天之上,該當明白,我等處于如此處境,共抗外敵之心,絕對不假!”
林蘇慢慢側身:“我相信你們共抗外敵之心,不至于有假,但是,鳳圣你是否能確信,三重天之上的那群人,也真的有共抗外敵之心?”
鳳圣愣住了…
他們天外天這群人,史上公認的,最希望發生無心大劫,最希望天道崩的人,如今成為護道人。
而三重之上的原有圣人,反而不能確定是否會護道。
天外天諸圣能被林蘇取信,是因為他們不護道得死。
三重天上呢?
他們都是正規的天道圣人,都是通過正規途徑入圣的,他們的圣格之中有天道因果,但是,卻不是共存亡之因果…
如果他們中本身就有域外之人卻又如何?
天道崩了,他們不會死,他們甚至可以將“主家”的“財物”借機偷走…
鳳圣頭腦之中思緒萬千,化為一聲嘆息:“是否有些諷刺?”
“借用一個人的說法,千萬莫要在我面前言諷刺,這世上,諷刺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林蘇道:“我要走了,代我向悠悠道個別!”
“為何要我轉告?”鳳圣眼中光彩迷離。
“因為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我跟她走得太近…”林蘇微微一笑:“我這人,多數時候還是識趣的,所以,我走!”
一步踏出,大衍一步橫掠天際,下一刻,他出現于兵城之外,再下一刻,他已經在兵城之后的千里平原之上。
春風起,草飛揚,野花點點,大草原上平靜祥和。
林蘇回首兵城,輕輕吁了口氣,內心悄然自語:“鳳悠,抱歉了,我跟你來了個不告而別,根本原因還在于這火中取栗是有講究的,空城計是經不起檢驗的,本帥哥來了個孤注一擲殺了三絕圣人,形成的泡沫消散之前,我得撤啊,如果冒出另外一個圣人,想試試我的火色,我這場大計直接玩脫。”
是的,林蘇此番出關,看起來云淡風輕,始終牢牢把控主動,但其實,他本質上還是歷險。
以圣殿之人的身份入異域,本身就是歷險。
火中取栗,卷動整片異域風云更是歷險。
所以,他準備了一手底牌,確切地說,是向兵圣求取的一張底牌,就是未央筆,兵圣將一半圣力匯入未央筆中,林蘇終究還是動用了。
這一動用,重現當日一筆殺三圣的雄威,對當時鳳閣中的諸圣形成了最直接、最強烈的壓迫。
諸圣被這石破天驚、宛若天罰的一擊當場打懵,后背全是冷汗,何人再敢起異心?
林蘇也挾這一擊之強勢,讓他的言語,有了意料之外的分量。
沒有人知道,這是林蘇唯一可以誅圣的底牌!
這一擊將兵圣儲存于未央筆中的圣力一掃而空!
假如有第二個三絕圣人冒出來,林蘇當場玩脫。
遺憾的是,諸圣被嚇著了,根本不敢再度生事。
這一擊,嚴格意義上來說,就是空城計,空城計,是經不起檢驗的,所以,林蘇待到大局一定,立刻就走,連他喜歡的跟美女分別之“沾”都免了。
此刻重入關內,真正安全,林蘇反思此番出關的三波五折,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天外天與三重天敵對三千年,今日改弦更張,不僅僅不會成為圣殿的牽制,反而為將來對抗無心大劫提供一大助力,三重天上的各位,你們就說說,我是不是個天才?
此時已是三月末。
晚春時節。
世人皆喜春,因為春有百花齊放,春有萬物復蘇,春有一年之新氣象,春亦有人生于世新的希望與起點。
晚春時節,在詩人的眼中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枝頭之花經過一春的繁華,又要步入漫長的凋零季,怎不讓人傷感?這就是葬花詞里所說的“花落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林蘇漫步走過大草原的晚春,腳下幾點嫣紅飄然而下。
過城池,入常行居。
林府隔壁,洛無心那間房子他照例關注過,也照例無人。
進入林府,清香帶著丫頭們照例迎接主人的回歸,她們臉上的笑容與這春花類似。
“家主外出一月,旅途辛苦,晚膳已然備好,請家主入雅閣。”
林蘇看看西邊的斜陽,看看斜陽下如同晚春之花的一群侍女,輕輕一笑:“回家還是好啊!走!”
是啊,很多時候,他并不曾將這座宅院當成家,但是,他也必須承認,家也是個相對的概念,相對于關外凄風冷風、時刻神經緊崩而言,這間常行居,其實也是可以讓他放松的港灣。
尤其是喝了三杯酒,吃一頓飯,夕陽沉入小湖,美麗夜色星光淡淡,一條人影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覺得這里終于真正有了家的特質。
命天顏托起一杯酒,一滴酒從杯中飛向林蘇的鼻尖:“來,點一點!”
林蘇一根手指點在這滴酒上,嗡地一聲輕響,圣級文道封鎖形成。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文道封鎖不足以屏蔽圣道,所以,她讓林蘇來屏蔽。
這間接說明,她今天想說的話,很重要。
“關外情況如何?”命天顏一句話切入主題。
林蘇輕輕一笑:“你是第一個知道的!關外已經不是問題!”
命天顏眉頭皺起:“不是問題是何意?”
“意思就是…六十九圣死了三十三,剩下的三十六尊圣人,全都中了天道因果,從此只能與這方天道共存亡,他們不再是我們的敵人,而是我們最鐵的盟友!”
命天顏眼睛睜大了,小嘴兒張大了,完全沒有聲音,一絲聲音都沒有,包括呼吸全都暫停…
良久良久…
命天顏長長吐口氣:“三重天與天外天數千年的敵對進程徹底終結?”
“是的!”
“就因為伱出了一次關城?花了區區一個月時間?”命天顏喃喃道。
“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天才?有沒有覺得你跟我同行,與你八百年前跟李天磊的同行,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打開方式?”林蘇笑了,笑得多少有幾分嘚瑟。
往日面對他的嘚瑟,命天顏慣用的手法是打擊。
但是今日也許這刺激太大了些,她竟然點頭了:“何止是李天磊?即便李天磊他師尊,也很難做到這一步的…”
“那是,我跟兵尊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我比他懶,我一向喜歡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最復雜的事情,這件事情暫且不提了,說說圣殿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命天顏目光慢慢抬起:“你知道圣殿這段時間有事發生?”
“那是當然!我走之時,風剛起,歸來之時,當能看到這股子狂風,吹動了哪面春池。”
他離開之時,風剛起…
說的是啥?
當時的一起突然事件。
林蘇因東南佛劫而入天道圣壇,接受審判——(三國圍攻東南佛國,兩人習慣性地將這件事情與八百年前的“天河劫”聯系起來,給它取了個專用名字叫“東南佛劫”)。
審判途中,他拋出了天道崩的準確時點,第一時間讓諸圣后背冒汗,進而讓東南佛劫完全改道。
當天晚上,向他發難的白老死于白閣之密閣。
次日,林蘇離開圣殿前往關外。
白老之死,就是林蘇離開圣殿之前,刮的一股妖風。
現在風已吹過,他想看看這股子妖風塵埃落定之后,從中暴露出來的一些線索。
命天顏輕輕吐口氣:“你當日言,要想看清這股妖風到底來自何處,有一個很直觀的判斷,那就是看白閣最終落在何人手中,現在結果出來了,我看清了一些,但我不確定是不是全部。”
林蘇心頭一跳:“白閣落在何人手中?”
“咱們的一個老熟人,隔壁的那位!”
“洛無心?”林蘇手中茶杯虛停于唇邊…
“是!”
“有點意思!不,是非常有意思…”林蘇茶杯靠近唇邊,輕輕品了一口。
命天顏也拿起他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洛無心,東南佛劫后面的引線!一連串匪夷所思的轉折之后,他竟然順利地取得白閣之主的位置,傳言洛無心乃是典型的無利不起早,那么,他引發東南佛劫最初的初衷,是否就是取得白閣?”
林蘇道:“智者之弈,落一子而控全盤,事實證明,洛無心比白老更適合白閣閣主之位,因為他才是真正吻合白閣博弈之道的那個人。”
白閣,立閣宗旨就是以天下萬物為棋子。
白老其實是失敗的,因為他縱然弈道縱橫,勢力通天,但是,最近的一弈中,他將自己玩了個死于密閣,自己將自己玩出局的弈道,無疑是敗局。
而洛無心呢?
洛無心是圣殿的一個禁忌,從入殿之初擊敗兩宮守護使開始,就被詩宮、樂宮所忌,從而在圣殿沒有人愿意靠近。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身邊只有君悅,頭頂一盞夜熒燈,走到哪里都被人設防,即便是李歸涵、命天顏這些人,都覺得他不是個好人——這事兒是真奇了,這個人風流斯文,一張臉絕對的人畜無害,但偏偏所有人一見到他,都覺得他不是個好人。
林蘇進入圣殿之前,洛無心提前布局,跟他有過一次看起來特別融洽的破冰之會。
但即便是這樣對林蘇絕對有幫助的破冰之會,林蘇還是透過他那真誠的臉,看出了他不是個好人。
這大概就是一個人的特質。
不管他怎么做,大家都不信任他。
洛無心無法改變眾人對他的觀感,他也朝著自己的路一路前行。
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破局之機。
但是,林蘇的出現讓他捕捉到了他的機會。
他與林蘇腳踏樂、詩兩座圣峰,他收獲到了第一重大收獲,取得通天牌,收獲準圣之稱。
成為準圣之后,他依然身在白閣。
他告訴天下人的是:白閣在他危難之時,收留于他,于他有惠,所以,哪怕他突破準圣,也該當以白閣為家。
這重說法,大概白老也是很欣慰的。
一個堂堂準圣,稱他為師,時時膝前聆訓,你讓白老如何不志得意滿?
但是,這次東南佛劫,卻改變了一切…
白老身死密閣,洛無心因為對白閣情況極其了解,同時也是準圣之尊,所以原地起跳,合理合法地接管白閣…
這件事情到現在已經塵埃落定,不由得不讓林蘇多想,洛無心當日“報惠”而以準圣之尊留白閣,到底是真的報惠,還是瞄準著白老屁股下的那張椅子?
如果這都是洛無心的弈道大計。
那么,他又是如何操作的?
東南佛劫,是他直接引發的。
他拿了一張資料星夜送給林蘇,這張資料不可能是他一己之力取得的,必定是白閣的集體結晶,他此舉,也必定得到了白老的允許。
因為白老后期不是玩了個接力嗎?
在林蘇溝通三國滅東南佛國之后,白老以“圣殿常行攪亂世俗皇權,濫殺無辜”為名,將林蘇帶上天道圣壇興師問罪,而且直接沖上了前臺。
白老所謀,其實很單純。
他就是以昔日“天河劫”為計策藍本,設下這“佛劫”,打算給林蘇和兵圣挖個坑的。
這方案后面是有人的,基本可以肯定后面有諸圣的背書,因為昔日天河劫后面也是有諸圣背書的,借天河劫而將兵宮鏟除,將兵圣圣家蕩平,完全他們三重天的大一統,這就是這么干的嗎?
林蘇跳出了他們的棋盤,拋出了分量更重一萬倍的“天道崩時間表”。
這一手一出,諸圣不得不從“爭道”轉向“護道”。
護道即為護命!
相比較護命而言,爭道必須擱置。
東南佛國無論多少無辜性命,都比不上諸圣自己的命!
白老的弈道到這里走入了死胡同。
但是,其他人的弈道也都止步了嗎?
大概并沒有!
如果洛無心也有自己的弈道的話,大概在這個階段才真正起步…
看一件事情后面有無幕后黑手,有一個簡單的辦法就是看結果…
現在結果出來了,白老死了,洛無心順利接手白閣。
白閣,不是一般的閣,它是超然閣。
白閣的實力不是一般的強,它掌握著幾乎天下間所有的秘密——不掌握這些秘密,如何談得上“以天下萬物為棋”?
掌握白閣,基本上就掌握了全天下!
林蘇大腦中快速閃動,一時之間理順了很多東西,但也依然有很多謎團浮現…
命天顏茶杯托在手中,將她美麗的臉蛋都壓成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她的聲音傳來,有些許感慨:“一場佛劫,劍指你與兵尊,你巧妙脫困看起來是最大的贏家,但是,塵埃落定,大潮退去,我們才驚訝地發現,最大的贏家不是你,而是他…洛無心真有這么強?”
林蘇道:“他身后是有人的…”
“當然會有人!”命天顏道:“白閣,不是一般的閣,它幾乎是三重天掌控圣殿的關鍵環節,不是對方絕對的心腹,根本不可能成為白閣之主!洛無心…他們又憑什么覺得洛無心是他們的心腹?或者說,永遠都是他們的心腹?”
她說的對方,說的也許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林蘇笑了:“身居高位者,往往會有一個思想誤區,他會覺得自己已經掌控全盤。”
“你說的這個他…到底是誰?”
“這個他,有太多的可能性,我們坐在這里分析,是永遠都不可能得出結論的,還有沒有其他事情?”林蘇道。
命天顏道:“差點被這件事情帶入漩渦了,還有一件事情,同樣非常火爆,樂宮之主確定了,是風姬!”
林蘇猛地一驚:“風姬?”
命天顏盯著他的眼睛:“看來這件事情你是真不知道,我一直以為這是你的手段,因為風姬,大概是樂道之中,你唯一的同路人!”
風姬,一個樂道特例。
她前半生非常單純,跟一般樂家沒有任何區別,少年樂道天驕,中年閉關悟界,她遇到林蘇之前,從來沒有出過燕青湖,她走的是最正統的樂道——當然是這個世界上視為最正統的那種。
她的不同在于后半程。
她跟林蘇燕青湖一會后,用圣寶代自己行走天下,行走于莊戶之間、山峰之上、世俗之中、青石古巷,她聽過莊戶之樂,聽過戰鼓錚錚,感悟過世情百態,也體驗過離人淚后。
她的樂,入了世道。
如果僅僅是這些,她的道還算是正統。
但是黑骨浩劫之中,風姬參戰了。
她的圣寶毀了。
人也傷了。
正因為這一毀一傷,她遠在燕青湖、已經深度固化的文界開裂,她破了界…
破界原本就該入準圣,但是,她這個準圣再次顛覆了常規,樂圣不批!
樂道盡頭的那個守門員不批她的準圣,代表著樂圣否認了她的樂道,作為文道中人,這是最絕的斷頭路,她維持著不界不圣的特殊境界整整半年之久,完全看不到希望。
而在這關鍵時刻,兵圣重歸。
兵圣拿起未央筆,在她的名字上劃了個圈!
風姬入了準圣!
卻不是本家圣人批的,而是兵圣所批!
這是兵圣跨越千年之后第一次行使圣人特權,然而,批的卻是樂家準圣!
這一批,打破了準圣批準的慣例。
這一批,極度敏感也是極度忌諱。
風姬雖然入了準圣,但卻是一個殿外游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上哪座山頭。
她身上原本只有樂道標記,現在毫無征兆地多了一個兵道印記。
她并非出于本心,但她也成了大道爭鋒中的一顆棋子。
這樣的人,竟然成了樂宮之主?
敢問三重天上,諸圣如何能容?
他們難道不擔心從此樂宮、樂道一系從儒家體系中真正脫鉤,化為他們大道爭鋒對立面中的一顆棋子?
“風姬入主樂宮幕后,有無探聽到什么有意思的東西?”林蘇道。
命天顏道:“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一則傳言,風姬入主樂宮,并非兵圣提議,而是弈圣!”
林蘇眼睛大亮!
弈圣!
此番離開三重天之前,他去過兩個地方。
其一是兵都,找兵圣借未央筆的。
其二是弈都…
弈圣在他告辭之時,問過他一句話,這句話初聽似乎只是閑話…
弈圣問他:“以你之見,當前樂宮該以何人為主?”
林蘇怎么回答他的:“我對樂道之人都不熟,目前除了風姬之外,都不認識什么人!”
風姬這個名字,就這樣在他與弈圣之間第一次出現。
也是唯一的一次。
而今日,他返回圣殿,風姬已為樂宮之主,推薦人正是弈圣!
這說明什么?
說明弈圣當日就已經有讓風姬任樂宮宮主的想法。
風姬任樂宮宮主,兵圣有推的理由,但是,他如果力推,肯定不成,因為他一直是大道爭鋒的對立面,他的任何一個主張,都會被否決。
而弈圣不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