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天顏道:“第二重收獲,立威!進一步強化了‘以強懾敵’,諸圣面對你,已然不敢輕動。”
林蘇點頭,他與兵圣最初的設計思路,就是示強,今日他將這強表現得淋漓盡致,諸圣對他與兵圣的聯手,不敢稍有輕視,道爭之中,如果有武力選項,今日這一戰,武力選項直接破功,他達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兵道最高境界。
命天顏道:“第三重收獲,你在圣殿中邁出了第一步,將一個長期以來跟你為敵的宮幾乎蕩平,從此以后,圣殿十七正宮、二十三偏宮,不敢對你出任何陰招。”
“這一條,不在我考慮的范圍,圣殿四十宮,我原本就沒有放在心頭。”
命天顏輕輕一笑:“這句話,我是接受的,但我想,圣殿各宮宮主要接受,可能還需要點時間…我能想到的收獲只有這些,但我個人覺得,你們今日還有一失。”
“哦?何所失?”林蘇道。
“一姓一道之論,萬萬不該出自兵圣之口,這句話一出,無形中將其余各大圣人推向了你們對立面,因為,除了兵圣之外,其余各圣,全都是一姓一道的利益關連人,所謂爭道,本質上還是爭利,面臨如此利益,沒有人舍得放棄!”
林蘇贊嘆:“爭道本質上是爭利!說得好!”
“這話如果拿到外界說,恐怕我立刻就會被圣誅,你居然會說說得好?”命天顏苦笑。
“爭道,千年來被披上了一層神圣的外衣,圣人絕對不會承認爭道是爭利,但是,其本質就是爭利!以他那一道凌壓其他道,不就是為他這條道上的人爭取更多的利益么?你能看破這一層,兵圣自然也能看破,他當然也知道這句話出口,會將所有圣人推到自己的對立面,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么要說?”
命天顏皺眉:“這其中還有我所不知道的深意么?”
林蘇道:“沒有深意,只有明白的表示!一姓一道,圣殿千年弊端,這種格局不破除,圣道只是個人私道,我看出了這一點,兵圣也看出這一點,我們當然也看出,這種立場一擺出,會將其余所有圣人都推向對立面,但是,有一點原因,讓我們不得不亮出這一立場!”
“什么原因?”
“如果各位圣人踏不出這條道的桎梏,他們就不可能是我們真正的同道人,哪怕此刻同道,將來也必定反目,既然這條道就是敵我之分的道,遲早都得露,那么遲露不如早露,早露,至少可以為我們篩選真正信得過的道友,我們的道友,寧缺勿濫!”
“寧缺勿濫!兵家思維?”命天顏道。
“是兵家思維,也是權謀思維!”林蘇道:“這跟世俗間皇權博弈本質上也是大同小異,皇權博弈,吸納別人站隊的時候,最忌宗旨不明,唯有異常明確的宗旨,才能讓那些志同道合者云集,這樣的隊伍可能短期內不會多,但異常精干。”
命天顏眼睛亮了:“這個旗號一展開,還真是別開生面,有大量的人會對我們不滿,會除我們而后快,但是,也有大量正在遭受‘一姓一道’打壓的天驕,會云集到我們旗下,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洛無心是嗎?”林蘇微笑。
“你真有將他納入旗下的打算?”命天顏道。
他們心有靈犀想到的同一人,就是洛無心,洛無心就是“一姓一道”這條潛規則下困得最郁悶的人之一,他取詩家絕品文心,天然該是詩宮天驕,但是,他卻屢遭詩宮打壓,就因為他不姓李,他樂道出神入化,原本也可以成為樂宮天驕,但他不姓風。
所以,他就腳踏兩宮圣峰,開啟了他另類的準圣之途。
這腳踏兩宮,純粹是被一姓一道潛規則給逼出來的,你說他恨不恨?
現在林蘇和兵圣舉起了大旗,明確向“一姓一道”亮劍,他能不認同?與他相同處境的圣殿天驕何止千千萬?他們不全力支持?
這就是道爭的破局之策。
當然,這只是命天顏的認知。
林蘇輕輕搖頭:“洛無心其人,道比當日的梅七郎還糾結,此人可不習慣于投到他人旗下,他更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投到自己旗下,這個人,可以利用,卻不可托以真心。尤其是他身靠白閣的情況下,更加不可輕托!”
命天顏輕輕點頭:“白閣,我已經開始了調查!”
林蘇眼中光芒微微一閃:“可有結果?”
“眼前的線索還是太少,只知道他身后是弈都那位,其余的信息,沒有太多的價值…”命天顏輕輕搖頭:“話題說回來吧,前面分析了你之收獲,也分析過你們的失誤,也釋了我之疑問,現在我想問問你,此番行動,是否有一個遺憾?”
“你指的是樂都之主?”
命天顏點頭:“兵尊應該特別希望,你能接任樂都之主,可惜他一人還是抗不過諸圣。”
林蘇笑了:“如果我說,我若想取樂都之主,此刻我已是樂都之主,你信么?”
命天顏眼睛猛地睜開…
林蘇道:“樂都之主,上可與兵圣并肩攜手,遙相呼應,下可號令樂宮,在圣殿與各宮抗衡,職位實香!然而,在我的棋局中,還有更香的一步,就是解散樂都!”
命天顏眼中光芒四射:“解散樂都,有這么大的好處?”
林蘇笑了:“好處之大,無與倫比,它將直接顛覆三重天的格局,它是大道爭鋒最核心的一步…”
就此,林蘇全面展開…
成為樂都之主,很香!
因為樂都之主等同樂圣,三重天上,兵圣將不再孤軍奮戰,他至少有一個同盟圣人與他配合。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二對十五!
道爭依然處于絕對的劣勢。
林蘇力主解散樂都,還樂宮自由身,也將樂宮歸還給圣殿長老團。
這是一步正棋!
圣殿的構架原本就該如此,林蘇完全可以拿到桌面上來說,而那些圣人長期以來奉行的長臂管轄反而拿不上桌面,只是暗地里的潛規則。
他先天性地占據了話語權的正途。
這么一干,會發生兩個微妙的變化。
其一,三重天上依托各都,對各道的長臂指揮體系,從樂都這里打開了一道缺口。
這個缺口一成,就如同早已蓄滿水的大壩,破開了一個小小的蟻穴。
其二,圣殿長老團原本形同虛設,在圣殿毫無地位,但樂宮交給他們管轄,他們實權大增,成為這場大變革中最大的贏家,試問他們誰不樂意?不管他們前期對林某人有多少不滿,這件事情上,他們絕對會全力贊同,而且還會接力造勢,逐漸形成其余各都長臂管轄的壓力。
等到壓力足夠大的時候,圣殿大改革勢在必行。
圣殿各宮都將從圣人長臂管轄中抽身而出,成為圣殿真正意義上的下轄機構。
為何會如此肯定?
因為但凡管理,總有規律,先進合理的管理模式一旦生成,其生命力之頑強無與倫比,上面的人擋都擋不住,即便硬擋,也是拿自己的威信作對沖!而且還會慢慢失去下邊的支持!
圣人都精通權衡,當所得小于所失之時,他們就會妥協。
一旦所有的長臂管轄都改弦更張的時候,圣殿全新的管理模式就會形成,那就是,圣殿各宮歸入圣殿長老團管轄,真正從各自為政、各宮只對上頭自家圣人負責的模式,轉變成圣殿長老團為腦袋,各宮為肌體的完整生物。
命天顏抓抓腦袋:“你說得很通俗,我完全能懂,但是…圣人的地位乃是天道所授,他們一樣可以左右長老團,圣殿殿主還敢逆反圣人不成?”
“是啊,這就是所有圣人都信奉的,即便我不直接針對我自己的那個宮,我針對殿主下達指令,針對長老團下達指令,你還敢不按我的意思行事?所以,他們對于長臂管轄權的取消,不會太抵觸。但是,我所設計的大局中,這就是最關鍵的一環!”
林蘇托起茶杯,慢慢講解…
等到圣殿成為一個腦袋的生物時,各位圣人針對這個腦袋下達指令,那么就會出現一個問題,這個腦袋聽誰的?
這顆腦袋會無所適從,他聽誰的指令,取決于三重天上下達指令的圣人有多大分量,如此一來,你覺得會如何?
命天顏全身大震:“圣人會內斗!”
“正是,十七圣人,向一個人下指令,指令不沖突也還罷了,一旦沖突起來,直接演化成十七個圣人之間的內斗!”林蘇目光抬起,遙視三重天:“兵圣是一個不太愛下指令的人,受到的沖擊不大,越是喜歡操控天下的人,招來的反對之聲就會越強烈,對敵之態,我不太喜歡敵人內部一團和氣,我喜歡看狗咬狗…”
命天顏怔怔地看著他,似乎這一刻,又不認識他了…
看圣人狗咬狗,你還能再狂妄點嗎?
一個白天,兩人聊天聊地聊空氣…
夕陽西下,明月穿空…
林蘇輕輕一笑:“還有一步棋,其實才是最關鍵的一步,看來今夜該下了。”
“什么?”命天顏的茶杯輕輕一蕩。
“柳如煙!”林蘇神秘地吐出三個字。
命天顏目光抬起,無比的震驚:“樂圣…她不是已經死了嗎?她的棋局尚未終?”
“樂圣死了,圣格破裂,天下知聞!”林蘇目光慢慢前傾:“但是,柳如煙可沒有死!”
命天顏手中的茶杯直接化為無憂水:“樂圣不是柳如煙?”
樂圣就是柳如煙!
這是林蘇當日在諸圣面前說的!
也是兵圣當面驗證的!
整個圣殿全都知聞,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才真正接受這則震撼。
然而,林蘇竟然又變了,說樂圣已死,柳如煙卻沒有死。
縱然命天顏八百年歲月里鑄就了如同鋼鐵一般的神經,也絕對承受不起這樣的反復。
林蘇神秘地一笑:“樂圣就是柳如煙,這一條千真萬確!然而,圣格破裂,只代表著樂圣的除名,她的元神尚在!”
這就解釋清楚了。
圣格不等于元神!
一般圣人圣格就是元神,因為文人根本沒有元神這一說,圣格破裂,圣人消亡千古至理,但柳如煙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文人,她除了是樂圣之外,還是修行道上的煙雨尊主,她是有元神的。
而且元神之強悍,凌天蓋地。
諸圣云集,所有人視線都集中于圣格之上,圣格一滅,他們認知中的樂圣灰飛煙滅,天地同悲也做不了假。
但是,他們忽視了元神。
他們也忽視一樣寶物:寒月!
寒月只是被林蘇臨時拿來裝了一回無道之力,并沒有真正毀掉。
變故一生,寒月收了柳如煙的元神,深度隱藏。
兵圣當時面臨與諸圣跨越千年來第一次交鋒,沒注意到這一層,事實上,他也從來未曾將一個失去圣格的曾經圣人當成對手。
諸圣呢,同樣如此,他們的心思都在大道爭鋒上。
所有圣人都是有眼界的,哪怕柳如煙不死,只要不是圣人,也根本不入了他們的法眼,他們還在乎這個人將來再建煙雨樓么?
建了煙雨樓就能威脅到他們么?
而林蘇,當時看似對柳如煙也失了關注,但是,他體內的周天鏡,卻全程追蹤這輪寒月,這寒月是周天鏡改造的,變成啥模樣也都逃不出它的跟蹤。
柳如煙一直都在!
寒月一開始時在三重天,后來潛出了三重天,在圣殿隱藏!
現在,寒月已經有了潛出圣殿的圖謀,因為它已經到了圣殿的邊緣…
“你想讓柳如煙帶你找到煙雨妙境,從而解救你家小媳婦?”命天顏眼睛賊亮。
“是!”
命天顏心頭怦怦跳…
煙雨妙境,普天之下無數人都在尋找,包括圣殿天命宮,也包括她自已!但是,沒有人能找到。
前天晚上,她跟林蘇說過一件事情,關于妙境的可怕之處。
聽到那則消息之后,林蘇臉色就變了,也正是這件事情,促成了林蘇加速了三重天的行程。
她隱約感覺這中間是有關聯的。
但接二連三的大事一起,她忽略了這重關聯點。
而今夜,林蘇在無憂山喝了一堆的茶之后,終于將前天那幾乎斷掉的線頭重新續上了,他留下柳如煙的元神,就是要這元神帶他找到煙雨妙境,從而解救他的小媳婦。
這是誅樂圣的后續!
這又是一個偉大的傳奇!
誅圣人不算數,還利用圣人為他做事,天下的狂放如果有一斤,他一人只怕獨占十五兩!
千言萬語從胸中流過,化為一個疑問:“你能確定這具元神一定會返回煙雨妙境?”
“一定會!”
“為何?”
“因為柳如煙想找到一具趁心如意的軀殼也并不容易,而我那倒霉的小媳婦,恰好是她最理想的奪舍目標!”
“你前天晚上曾經問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如果一個人修《煙雨神通》,身上沒有青蓮,那意味著什么,也是有用意的!你家媳婦就是青蓮妙體,比柳如煙的體質還強一籌!”
林蘇道:“這句話對了一半!擁有青蓮妙體之人,的確是我媳婦!但是,比柳如煙強一籌卻不見得,確切地說,跟柳如煙的體質是完全一樣的,也唯有這樣的體質,才是安放柳如煙這具元神最佳的選擇,她到了如今這步田地,唯有這步棋能下!所以,我賭她必定會回到煙雨妙境,第一時間占據那具煙雨樓找了上千年的理想肉身。”
命天顏眼睛久久閉上:“我還真是不能跟你們這些玩智道之人多說話,會讓我覺得自已好象還只有十八歲!其實柳如煙一直都在偽裝,她的體質并非額頭生青蓮的‘青蓮玉體’,而是靈臺生青蓮的‘青蓮妙體’,當日她額頭偽裝出八瓣青蓮,根本目的,是固化和誤導眾人的認知,讓眾人忽視掉她本來的身份。”
“你能片刻間想到這些,智商就無需懷疑!”林蘇贊道:“正如你所說,柳如煙頂著額頭的八瓣青蓮打了一場成名之戰,讓眉心八瓣青蓮幾乎成為柳如煙的個人獨門標識,誰能想到,這只是一個偽裝?而且隱藏的,還是她更加精妙的靈臺青蓮?…她動了!”
入夜,月光彌漫天地間。
絕對沒有人注意到,一縷跟普通月光幾乎完全沒有區別的月光從蒼穹之外射出,轉瞬間萬里之遙,落在雁蕩山,融入雁蕩月色之下。
柳如煙以月為眼,看著這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雁蕩秘境,心頭波瀾起伏,如果說,她還有心頭的話…
事實上,她沒有心頭,只有一縷意識。
她,不再是文道圣人,她也不再是揮手間天翻地覆,成為江湖最神秘傳說、歷千年都不消的神秘尊主柳如煙。
她只是一個元神。
躲在圣寶寒月之中,惶惶出了圣殿,回到了她闊別很多年的一個秘密基地。
過去的路,回味起來滋味無窮,有文道之極的榮耀,更有失敗的痛徹心扉,但是未來的路,終究還是走得下去的。
狡兔尚有三窟,她柳如煙作為異域之人,在這片天地經營上千年,手握至高權限,焉能不給自已留下后路?
這處秘境,就是她的后路。
她的余生,將從這里起步。
是重建煙雨樓攪亂周天,還是再走文路,與林蘇、兵圣再逐天下,她目前沒有想好,但是有一條是注定的,林蘇,兵圣,你們都休想好過…
這是雁蕩山一座深谷,月光穿透下方的迷霧,迷霧似乎泛起了漣漪,漣漪之中氣機極度玄妙,似乎天道規則在這里改寫。
這是一處上古殘陣,陣法極其高端,正因為并非完美無缺,所以氣機更加不可測。
但柳如煙對這里熟悉之至,月光如流水,忽東忽西,經過九次轉折,穿過了莫測的迷霧,穿過了幽深似乎亙古以來從未有人來過的深潭,從潭水中鉆了進去,再經過百里地底暗流,前面突然豁然開朗。
似乎一步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股暗流從洞口沖出,掛在一座懸崖之上成了瀑布。
來自地底的深寒,在美麗如江南水鄉的秘境中,畫下了一幅絕美的畫卷。
一切都是原樣啊…
柳如煙心頭大定…
然而,就在此時,她的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這就是煙雨妙境?”
柳如煙曾是文道圣人,如果往日聽到如此絕妙的詩詞,也會露出欣賞之色。
但今日,突然聽到這句曼妙之詩詞,她的元神差點跳了。
元神回頭,她就看到了吟詩之人,林蘇!
林蘇身邊還有一人,命天顏!
而柳如煙自已,寒月突然破開了,她的虛幻元神暴露在空氣中,她似乎感受到了風中的涼意。
“林蘇,你居然跟隨本圣!”
聲音很輕柔,帶著幾許嘆息。
“如果不是為了讓你帶路,你的元神根本下不了三重天!”林蘇淡淡道。
柳如煙輕輕一嘆:“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
“這一點,試問天下誰不知道?”
柳如煙笑了:“然而你可曾聽人說過,我柳如煙其實也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
“聽過!我知道有個人叫黎云鶴,平生最恨的人就是你,能讓他這種天驕恨到骨子里卻又無可奈何,只能以你為模板雕一具玉雕擺件泄憤的人,顯然也是一個可怕的人!”
“哦?還給本座雕了具擺件泄憤?如何泄憤法?”柳如煙似乎頗有新奇。
“說起來就有些許花邊了,他雕刻的那個你,全身赤l,你身體的各個部位栩栩如生,我想他的本意就是希望后世的男人都來褻瀆下你。”
“多么幼稚的人!”柳如煙輕笑。
“是啊,他的確很幼稚,他設計的這套褻瀆方案于一般人是褻瀆,但于你是褻瀆嗎?只怕你會相當有快感。”
命天顏都沒臉看了…
面前這具元神,曾是圣人,何等尊貴,但在他的口中,卻被如此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