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林蘇有來到他面前的理由嗎?
理由太硬了!林蘇差點死在梅七郎手下,你說這個報仇不隔夜的人,會不會放過他這個無根無基的小小梅七郎?
一時之間,詩畫絕世的一代天驕梅七郎失魂落魄,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人想到的是,林蘇與命天顏此刻沒有落在任何宮門口,而是在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
無憂山!
山頂之上有一泉,名無憂泉。
此泉至純,此泉至凈,此泉悠悠,流入的是世情,流出的是圣道…
兩人沿著無憂泉步步而上,狀態悠閑…
“今日我審訊之時,有無來自三重天的異樣?”命天顏道。
“有!”
“如果我問周行道何人指使,會如何?”
“那道圣力會干預!”
“會干預!抹掉我們或者周行道?也有可能是我們全部?”命天顏輕聲道。
“是!因為這個蓋子里面隱藏的東西,是絕對不能公開的,一旦公開,就是魚死網破,沒有中間路線。”
命天顏輕輕嘆口氣:“所以我們只能舍棄這條線,放棄這樣一個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
“追查幕后非我們所能觸碰,其實也不必去觸碰,我們眼前已經達成了第一階段的目標。”
命天顏眼睛微微一亮:“第一階段的目標,就只是殺一個圣諭宮宮主?讓他這個幫兇付出代價?”
“當然不是!我們的目標,是為天河劫翻案!”
“翻案?翻案…已經實現了嗎?”
林蘇輕輕一笑:“當然!隨著法鍘一落,周行道身首異處,天河劫宣告是一個冤案!李天磊,理應無罪開釋!”
命天顏心頭大跳:“你第一階段真正的目標,其實是解救李天磊。”
“逝者已逝,生者尚存,殺元兇與救故人相比,始終得向后面挪一挪的,李天磊,曾經化名夜無雙,與我手談一局,雖然只是剎那之間,但是,那一刻的風華,卻也在我心中留下過深刻印象,這樣的人,不能跟任何人換命!”
命天顏慢慢抬起頭:“我曾經在天命長河中看到過他,我看出他是圣殿兵宮的希望,其實不是假的,我是真的看到了。”
“天命宮的天命,我從來不曾相信過,但這個天命,我寧愿它是真的!”林蘇道。
“我們現在就去法宮,帶他回來!”
“你去吧,相信一點,你今天只要不觸碰那條紅線,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肆無忌憚!”
“你呢?為何不去?”
“因為我要在這里洗個澡!”林蘇道。
“無憂泉中洗澡,的確可以讓自己少些雜念,少些私欲,但是,你確定將你遍布天下的媳婦們全都忘了,是你的初衷?”命天顏表示懷疑。
林蘇橫她一眼:“你懷疑我的初衷,我也懷疑這泉水靈與不靈,它要真是那么神,為何就消不了你的紅塵念?”
命天顏輕輕嘆口氣:“我原本消得差不多了,遇到你這攪屎棍,又攪亂了…”
“這就對了嘛,我這攪屎棍連你都攪得道心不定,這泉水有通天的本事也凈化不了我,我代表我世俗間所有的媳婦感謝你關心,但你直接放心,我保證她們知冷知熱有情趣的相公會長期存在…”林蘇手一伸,外衣脫下。
命天顏虛空遁走。
一個大白眼無聲綻放。
我向你要保證了嗎?
我管你是不是知冷知熱有情趣…
她走了,而且絕對不可能偷窺他洗澡。
林蘇脫光了衣服,真的洗澡了。
泉水從上方流下,似乎流過他的身體,帶走雜質污垢,留下純凈的能量源,對于他的修行實有好處,但是,老天作證,他真不是為了自己而進無憂泉的。
他的手輕輕一抬,一只硯臺出現于掌中。
林蘇久久地看著這硯臺:“傳聞之中,此泉有凝聚器靈之特效,你就試試吧,萬一成功了呢?”
硯臺放入清亮無比的泉水之中,如同一只墨缸丟進了清水,瞬間,整條河水全都變成濃墨,濃墨順水而下,一條寬約千丈的瀑布從天空奔泄而下,這一刻也完全變成了墨汁瀑布,眼看就在染黑下方千里忘憂湖。
突然,瀑布之上,無數墨水凝聚,變幻萬方,無聲無息間,墨流歸集,化為一人,清亮河水之中,沒有半滴墨汁,只有一人,踏瀑布而起,來到林蘇面前。
他,赫然就是本該身死道消,永遠葬身于文墟之下的黑老。
而林蘇,已經穿好了衣服,躬身一禮:“黑老重歸,可喜可賀也!”
黑老一雙完全沒有眼白的眼仁久久地盯著他,長長一嘆:“老朽重歸,全因有你,果然是但凡出手,無事不成的林三郎!”
“世間有因果之說,你我之間亦是因果!如無你當日所賜之未央筆,我可能已經死于塵世之中。”
“所以你我之間,無需客套?”黑老輕輕一笑。
“顯然不需要!”林蘇笑道:“茶還是酒?”
黑老抬起頭:“你有一名言,萬里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老朽今日重回紅塵,先喝三杯酒,再喝一壺茶如何?”
林蘇手一抬,一壇白云邊出現在二人面前,還有一張茶幾,茶幾之上,香茶撲鼻。
四周安靜如夜,天空惟有浮云悠悠。
黑老抬起杯中酒:“這杯酒,敬你我此生相識相知相交!”
一杯喝盡。
換林蘇了,他舉起杯中酒:“這杯酒,敬你我之路,從此并軌而行!”
兩人一齊喝盡。
黑老托起酒杯:“第三杯酒,如何說?”
“敬這該死卻也偶爾有些激情的萬里紅塵!”林蘇道。
“哈哈,敬這該死的紅塵!”黑老哈哈一笑,喝了第三杯。
三杯酒畢,茶入杯中…
黑老目光抬起,眼中精光四溢。
他緩緩開口道:“千秋大業的這壺茶,我只能陪你喝一杯,我要回到他身邊去了!”
這個他,沒有明言,但是,林蘇當然知道。
這個他,是兵圣!黑老知道兵圣的重歸,因為他身在林蘇的識海之中,兵圣與林蘇異域相逢,林蘇破入天道準圣,他全都知道,只是,他意識尚未完全凝聚,無法與他們溝通而已。
可能正是因為這個超級重磅信息的刺激,讓黑老的本源更加凝聚,讓他的生機無比的旺盛,才能在無憂泉中,快速無比地恢復。
黑老的本體乃是硯臺,是跟未央筆緊密相連的硯臺,他的路,是兵圣!他的歸宿,是與未央筆相伴相隨。
“你之回返,本身就是千秋大業!”林蘇托起茶杯,為他送行。
黑老與他輕輕一碰杯,杯到唇邊:“我的路乃是宿命,但你之路…在何方?”
林蘇道:“世間之人,大概也都是來于斯而歸于斯,我來自于萬里紅塵,我的歸途也該是萬里紅塵。”
“你已突破天道準圣之境,紅塵萬里自在逍遙,這固然是一種生活姿態,但你真的就拿定主意,從此在你海寧林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雖然老婆孩子熱炕頭是我的終極夢想,但是,眼前大局未定,還需要些時日。”
“大局未定在圣殿、在三重天,可你要去的卻是世俗界。”
林蘇輕輕一笑:“問題出在上層,根源有可能扎在下界,我去尋一條根,同時,我也得完善我的修行道,眼前之局還不是最艱危之局,等到真正危局到來之時,大家才會發現,文道解決不了無心大劫,要想破局,唯有修行道。”
“無心大劫,我有所了解…眼前雖然未到大劫之時,但種種端倪已現!”黑老道:“圣師千年前就在慮及此劫,他既然回歸,自會在文道巔峰思破解之策,而你,身在下界,與他遙相呼應,此劫,真正的應劫之人,當世之中,可能也唯有圣師與你二人!”
“是!事涉天道,層級之高,常人難以觸碰,但身在天道下,不愿作囚徒,唯有奮力一搏,生死無悔也!”
身在天道下,不愿作囚徒!
誰又不在天道下?
誰又愿意作囚徒?
但是,世間人,無論妖魔鬼怪,無論閑人圣人,誰又不是囚徒?
縱然黑老是一個靈,并不是真的人,同樣也是天道之下的囚徒!
他仰望天空,輕輕一嘆:“這條道上,眼前你可能還能看到一些故人,比如說老朽,比如說圣師,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發現這條道上,再沒有一個故人,就只有你一人,世間需要你獨斷萬古,你會如何?”
“不會的!”林蘇輕輕一笑:“我永遠都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因為大道不孤!”
“大道不孤!誠然至理也!”黑老輕輕道:“但道之高境,常人難以觸摸,道不孤而人孤!”
“人孤從來都不可怕,只要你們的信念與我相隨,我依然不孤!”
“說得好!信念相隨,道不孤,人也不孤!干!”黑老手中茶杯一起,一口喝干。
“干!”
黑老憑空消失。
沒有人能捕捉到他消失的軌跡。
甚至林蘇,也不能。
他都不能,三重天上的圣人,也不能!
他這不是戰斗技能,他這是本能,他原本是跟未央筆連為一體的硯臺,此刻啟動獨特的本能,就與未央筆取得了某種共通。
他的回歸,是兵圣最大的臂助。
有了黑老,有了未央筆,兵圣才能真正凝聚圣格,兵圣才會真正回歸。
這步棋,是一步暗棋。
事態之重大,無與倫比。
縱然是與他絕對立場的命天顏,都不能知道,所以,林蘇先前要洗澡之說法,本質上就是支開命天顏。
命天顏一離開,他開啟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天道準圣神通,封鎖了整個無憂山,縱然圣人,都不能窺探!
在窺探與反窺探領域,林蘇的造詣歷來都是強項,遠遠凌駕于自己真實修為之上。
在這領域,他不是圣人,勝于圣人!
黑老真正回到兵圣身邊,兵圣就真正踏入了恢復的快車道,他的圣格,將快速凝聚,那位揮手之間,妖物、魔族、異族膽戰心驚的人族圣人,將會真正回歸!
他一旦回歸,圣殿道爭也會真正拉開序幕。
這一局,兵圣依然落于下風,因為他的根基盡失,比起千年前尚差一籌,千年前他不敵儒圣為首的諸圣,今日的他,更加及不上。
但是,有一顆關鍵棋子在他這一方,林蘇!
林蘇是他跟千年前相比,唯一增加的一個籌碼。
雖然只有一個籌碼,但是,這個籌碼分量之重,無與倫比。
兩顆跨越千年的超級巨星在時空長河上并軌而行,并肩而戰,他們將聯手,力挽狂瀾!
但聯手,也不是那么簡單的聯手。
他們采取的方式是遙相呼應。
兵圣是定盤星,以絕對的戰力值,挾兵圣之威力鎮三重天,逼迫所有人都回到桌面,遵守游戲規則。
而林蘇是棋盤之外的一顆變子,將落未落。
棋盤之子,落下是死棋,未落才是活子…
林蘇腳下一動,飄然而起,一步踏出,人影全無!
這大衍一步,融入了他文道準圣的陰陽道,已經跟李歸涵道璽一般無二,萬里穿梭一瞬間!
再說命天顏。
來到法宮,索要一個靈魂:李天磊。
她原本設計好了一大套說辭,也設想了各種被拒絕的可能,她還有一硬到底的打算,甚至極端手段都準備好了,因為她知道林蘇說的是對的。
她今日可以肆無忌憚!
不管她如何肆無忌憚,對方都不敢拿她怎么樣!
這是死死的拿捏!
這是對方的命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三重天兵都之上,感受著兵都之上未央筆的怒火,唯恐刺激這支筆掀桌子殺人。
在這種情況下,命天顏的性命不值一提,她的挑釁,只要不是觸及圣人的底線,沒有人敢跟她激發本就如同火藥桶一般的矛盾。
但是,她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
她到得法宮,來意一提,法宮宮主親身出迎,恭恭敬敬地完成了李天磊的釋放。
沒有任何托詞,沒有任何辯解。
甚至還有自我解脫之詞,法宮宮主親口說的:“天河一劫,圣殿之傷,時至今日冤案昭雪,命長老真功臣也!亡魂百萬該謝長老之惠,圣殿法宮,該領長老之情!”
伴隨著深深一鞠躬。
命天顏一口氣輕輕呼出,也唯有鞠躬:“當日之冤案,全是圣諭宮周行道狼子野心,法宮不知內情,據實而斷,亦是有法可依。今日,法宮當機立斷,斬此逆獠,沉冤清弊,執法如山,本座亦敬之!”
法宮送上封存李天磊元神的命晶,另外還送了一堆奇藥靈丹,這些奇藥靈丹來自醫宮和天材宮,可助李天磊再生肉身。
命天顏帶著這堆東西踏空而起,回歸無憂山。
無憂泉除了將人的一些不健康雜念清除之外,還有一宗奇異之處,就是可助人重復肉身,她這趟行程,做的就是這個。
命晶之中,李天磊已經清醒了。
一般情況下,他不會對任何人開口傳音,但是,眼前的情況顯然符合他開口的條件,命天顏將情況原原本本一說,李天磊這個昔日兵宮第一人完全呆了…
兵圣回歸!
源于圣殿另一位兵道天才!
這位天才是林蘇!
他當日在林蘇的入殿儀式上狙擊過的人。
狙擊林蘇的人共九人,分屬九派勢力,有的勢力放水,有的勢力以林蘇腦袋為目標,一時之間,演繹各種世道人情,唯有墨閣不同,他化名夜無雙狙擊林蘇唯一的目的,就是助林蘇拿到九朵圣殿青蓮,成就他的無上根基。
這個人懂了!
這個人也有回報!
一番回報,兵圣回歸!
我的天啊,這…
命天顏神識傳入:“馬上就要見到你家小師弟了,有沒有些許心潮澎湃?”
李天磊道:“莫要說小師弟,他不是我小師弟!”
命天顏一驚:“他是兵家文心,他行的是兵家之道,他為兵家將腦袋拴在腰帶上玩命,你居然不認他是小師弟?”
李天磊嘆道:“當日他在大蒼開創《三十六計》,以絕頂兵道成就白袍戰神之時,我認他是小師弟;但在入圣殿與我一番博弈,正大光明擊敗我之后,他就不是我小師弟,他該是我師兄;而今日,他竟能救師尊于異域,踏出了我師尊千年來都不能踏出的那一步,他之兵道,就是師尊道外的另一座高峰!我連師兄都不敢稱了,我覺得我該稱他為師叔!”
命天顏咯咯一笑:“你們兵家說話,全都一個調調,前一刻讓人恨不得弄死你,后一刻峰回路轉,讓人啼笑皆非。還別說,他與兵尊雖然同修兵道,但修的好象還真的不是同一道,兵尊之兵,更多的是在沙場博弈,而他之兵,卻在殿堂之間!”
李天磊道:“所以說,他們這一合,才是真正的珠聯璧合!我們這條路上,終于可以看到萬里晴空!快些吧,我實在想早些見到他。”
命天顏輕輕一嘆:“快不得!你這個小師叔是個混賬,他言他要在無憂泉里洗澡,誰知道這個時候,他是不是還光著…”
哈哈…
李天磊放聲大笑,這大概是八百多年來,他第一次大笑。
兩人磨磨蹭蹭的直到夕陽西下,才到無憂泉邊,但是,無憂泉邊早就沒了林蘇的身影。
李天磊悵然若失。
命天顏輕輕搖頭:“我有點懷疑這混賬將我支開,就是自己單獨行動,根本不是洗澡!”
“雖然我與小師叔理論上該站在同一立場,但我還是支持你!因為這無憂泉,對于他而言,根本不是洗澡的好地方,只是練功的地方,如果他有心練功,也根本不必脫衣服,所以,我同意你的判斷,他就是把你支開,自己到圣殿的某個地方,又玩了一把挑動別人神經的大事。”
“他去了哪座宮呢?這混賬還有一宗混賬事,我給了他傳訊符,但他居然關了禁閉,我都探測不到他的行蹤。”命天顏手一伸,開始了復活李天磊的準備,暫時將林蘇這混賬忘到腦后。
他們預想林蘇此刻會在圣殿某一宮攪起潑天之浪。
事實上,不僅僅是他們這么想,圣殿很多宮也都這么想,尤其是文寶宮,梅七郎坐立不安,遙望蒼穹之上神不守舍,迷茫中都快產生錯覺了,總覺得天空飄過的任何一朵云彩都是林蘇…
他后背的冷汗一直都沒有干。
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甚至想過,要不要就此逃出圣殿,干脆將自己永遠下放,甚至躲到某個圣殿無法覆蓋之地隱姓埋名,但是,這一步只要踏出,他的人生路就永遠改寫。
他也想過,要不要再努力一把,到儒圣圣子孔生煙面前,跪下來,請求他將自己帶上三重天,但是,這一步,也是完全不可測的結果。
當前,諸圣對于兵圣完全不敢激怒,如果儒圣念頭一轉,先用他這顆腦袋來安撫安撫林蘇,進而向兵圣釋放和解的信號,那他一到孔生煙面前,大概也就一步踏上了他的鬼門關。
進亦難,退亦難,人生路,為何總是如此難以決擇?
他坐在書桌之前,面前的紙上,一遍遍出現“路”字,他的“路”字,再無玄機,只有迷茫,似乎每條路,都是斷頭路…
但是,林蘇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座宮之前,而是出現在一座閣前。
白閣!
林蘇微微一鞠躬:“圣殿常行林蘇,拜訪白閣白老!不知白老有無閑暇一見?”
白閣之上,白老手拈一顆棋子,他對面是洛無心,二人目光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許懷疑…
白老嘴唇微動,無聲…
但白閣看門人開口發聲:“有暇如何?無暇又如何?”
“如有暇,晚輩與白老手談一局,如無暇,晚輩就此離開。”
并非強求!
白老假看門人之口,微微一笑:“林常行,請!”
白閣之頂,林蘇登樓而上,迎接他的是洛無心…
樓外長河奔流,空中長風飄忽,洛無心單衣而迎,笑容一如舊日,甚至可以說,他的笑容比往日笑容更添三分灑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