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視野越過當前二子之爭,直上重霄九,果然有全局視野。”杜冰目光透過嫣紅的水晶杯,落在他眼上:“但公子有沒有想過,你能想到的這個結局,本閣中人能否想到?”
林蘇微微一驚…
至少,看起來微微驚了一驚…
杜冰淡淡一笑:“公子言,我問心閣被當今陛下所忌,那么,小女子想問一問,公子身后的火族以及詩圣圣家,介入赤國,會不會也被陛下所忌?”
“會!”林蘇回答了她一個字。
“公子足夠坦誠!”杜冰道:“作為皇朝,最忌憚的從來只有兩個,一是內部被架空,二是外部滲透。我問心閣在內,你火族與詩圣圣家在外,一旦參與進來,都會被他所忌,所以,你我的處境并無二致。”
“是!”
杜冰道:“公子,有解否?”她手中酒杯也舉起,淺淺地喝了一口。
有解否?
短短三個字,卻是全天下最大的考題。
目前赤國,擺在明面上的是二子爭儲,然而,世事不是這么簡單,赤國最大的矛盾不在二子之間,而在于幾支巨大的勢力角逐。
以陛下為代表的正統皇朝。
問心閣。
火族。
各方都有自己的利益點。
陛下要借助問心閣和火族的力量,把控朝堂,攻略大蒼。
問心閣要依靠皇朝的力量,發展壯大,有朝一日返回大蒼山,重新收伏蒼山七十二部。
火族要依托赤國皇朝的力量,在人族世界開疆拓土,打下堅實的根基。
三方勢力所圖,都是千秋偉業,但是,三方又彼此忌憚。
在矛頭一致對準大蒼之時,這三股力量可以凝成一股繩,但是,只要大愿得成,另兩股力量就會成為赤國皇朝最大的忌憚。
如何解?
這三個字的答案,就是整個赤國最大的戰略所在。
林蘇笑了…
杜冰目光抬起,瞅著林蘇的笑容,心頭微跳…
林蘇輕輕喝了口酒:“杜姑娘,伱爺爺以及各位長老,是不是都以為,清風此番前來,是為太子作說客?”
“難道不是?”杜冰表露了適當的驚訝。
林蘇道:“清風雖然不敢自認智謀超人,卻也深知一個道理,陛下會忌憚問心閣,同樣會忌憚火族和圣家,我身后的勢力,想與陛下達成最終共識,根本不可能,只因為他一慣將赤國視為自己的全盤領地,在所有領域都想一人獨占,這樣的人,只能借勢,不可同路!”
杜冰心頭猛然一跳:“所以呢?”
“所以,我此番前來,并非為太子而來,甚至不為陛下而來,而是為你我兩方共謀一個千秋大計!”
“你我兩方?不包括…皇朝?”杜冰道。
“何謂皇朝?”林蘇淡淡道:“千年來,有多少皇朝存在?又有多少皇朝卷入歷史的沙塵之中?皇朝當然會存在,但皇朝,就一定得姓炎么?”
杜冰心頭怦怦亂跳…
劇本第一時間有了偏差。
她此番前來,是為了將面前之人策反,她準備了一套的說辭,她還有一個終極殺手锏,事關對方修行路…
但是,對方開口一言,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他此番前來,打著為太子辦事的幌子,其實卻早已跳出了太子的桎梏。
他打算代表詩圣圣家和火族,跟問心閣搞聯手!
三方聯手,顛覆赤國皇朝。
實話實說,這種戰略,才更加吻合諸葛清風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智道視野,才更吻合三方的利益。
杜冰輕輕吐口氣:“皇朝不姓炎,還能姓什么?”
林蘇道:“皇朝可姓杜!四大文道可姓李,而南部大漠,本是赤日炎炎,遍地流火豈非慣例?”
一句話說得明白…
三方顛覆赤國皇朝,問心閣的人來當這個皇帝,詩圣圣家控制赤國文道,而南部大漠,歸于火族的版圖。
這就是三方戰果之劃分。
彼此牽制,卻又各得其所。
杜冰心跳得異常之快,她是問心閣的智道天驕,她此刻卻也被林蘇的這一奇謀震動。
她揣摩了這條宏圖偉略,她看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正如林蘇所說,不管是問心閣還是火族、詩圣圣家,不管為皇朝作了多少事情,最終所得的,都會是皇朝之忌憚,而且這忌憚不可調和,因為他們與皇朝的利益點有沖突,目前的炎氏皇朝,舍不得放棄任何一個點上的利益,凡事都想著一統,在這種情況下,跟著皇朝注定是喝不到半點油水的。
而換一個角度,問心閣與火族、詩圣圣家聯手,所有的復雜格局突然之間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他們三方聯手,顛覆赤國皇朝不說舉手之間,但至少比幾大勢力在那里打內耗要強得多。
一旦聯手,各方都有所得。
問心閣得到皇位,他們異國漂泊,本是無根之浮萍,突然就有了一國之根基,豈非最大的收獲?
詩圣圣家遠在萬里之外,也可以掌控一國之文道,于他們又何嘗不是最大的收獲?
火族,原本占不了人族的疆域,但將南部大漠給了他們,這大漠赤地千里,種不了莊稼養活不了人,于人族本就沒什么用,給了他們,卻是他們最喜歡的領地,他們也開心。
原本無解之題,突然之間有了最優解。
原本幾方角逐,眼看要打得頭破血流,突然之間有了如此匪夷所思的轉換。
這條思路,杜冰心動了。
“公子之氣魄,冰兒服了!”杜冰站起,深深一鞠躬:“奈何小女子人微言輕,不敢就此事發表看法,暫且告退!”
“姑娘好走!”林蘇躬身而送。
杜冰下了問心崖,回了下方的小院。
推開房門,幾個老頭全都在坐。
杜冰看著眾位長老臉上的奇怪表情,心里有點掛不住,你們這些老貨,都以為我跟他睡過是吧?我杜冰偏偏不走尋常路,不僅僅沒有陪他睡,連手都沒給他牽過,但是,該有的收獲一樣不少,而且比你們期待的還大十倍!
她直接抬手,掌中是一個小小的玉佩。
玉佩一出,林蘇的影像呈現,他所說的每句話都清晰傳來…
三長老眼睛大亮:“如此忤逆之言,冰兒現場錄下,已是大功一件!”
“正是!只需要將此忤逆之言呈給陛下,陛下必定對詩圣圣家、火族更加忌憚,他們在赤國的生存空間,接近于零!”
這,就是這段對話帶給問心閣的商機。
諸葛清風入問心閣,所說的每句話,都會是問心閣手中的武器。
如此禁忌之言,被杜冰悄悄錄下,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問心閣手里有了一個制約火族和詩圣圣家的利器。
這在三方博弈中,無疑給了問心閣一個先手。
眾位長老一時之間,全都興奮得很,這是打了一場勝仗啊。
但是,大長老久久沉吟:“各位長老,有沒有想過,他所言之事,是否真的具有可行性?”
這句話一出,所有長老齊齊靜音。
是啊,這塊玉佩拿到陛下手中,無疑可以讓火族和詩圣圣家在陛下心目中降到冰點,極有利于問心閣的布局。
但是,也僅限于此。
你還能指望陛下出手滅了火族和詩圣圣家不成?
陛下根本就做不到!
相反,如果真的按照這塊玉佩之中所說的,他們三方聯手辦成這件大事,所得到的東西,讓人想想就激動啊…
大長老的問題提出,眾位長老全都陷入了沉思…
一名長老最先打破沉默:“諸葛清風在當日的東河亂局中,體現出來的特點有兩個,一是完全跳出對方的棋盤,二是著眼于為自身謀利。跟當前之計,有異曲同工之妙,有可能出于他的本心。”
另一名長老言:“我等三方,合則無敵,斗則兩傷,如真的能合,顯然是要強于斗。”
旁邊的一名黑衣長老沉吟良久:“老朽苦思良久,未曾找到這條計策的弦外之計,或許真的可行,是否真的實行此計,大長老決之!”
真正的決策權交到了大長老手中,大長老瞬間也是壓力山大,這可是決定著問心閣真正走向的大事件…
猶豫良久,大長老道:“此事事關重大,本座一人,斷然不敢決定,莫若我等求見閣主,由閣主一決?”
幾道流光劃過夜空,沒入青銅古殿的后山。
那里就是閣主峰。
閣主閉關已久,但今日,顯然得開閣一敘,因為身上帶有詩圣圣家與火族雙料特征的諸葛清風,提出了一條有可能完全改變走向的大戰略。
如果這條路真的走得通,問心閣的天地,天開地闊。
這些長老,無一不是精于戰略之人,無一不是智謀通天的人士,正因為他們智謀驚人,才看出了這條計策的精妙之處,因為他們每個人都能換位思考,都能透過這條計策看出諸葛清風的初衷,也都接受這份初衷。
長老們都去了,杜嫣從房間里面出來:“冰姐,我是不是得恭喜你,你這一出馬,頂級長老團全都因你而動。”
杜冰微微一笑,抱住了她的肩頭:“嫣兒妹子莫要有想法,問心之道,對應之道,不存在優劣之分,只有適用之別。”
“謝謝姐姐的寬慰,小妹決不敢與姐姐爭雄!”話兒說得很柔和,但是,杜嫣眼中卻有一絲怨毒之光。
對應之道沒有優劣之分,只有適用之別,說得好聽,聽似客觀,但是,你們的理由卻是:高層人士對女人的肉身不在乎,所以,需要的不是她,而是能跟上他們智謀的節奏、能對他們有實際幫助的女人,這不分明還是定了個高低優劣嗎?
在你們的心目中,我杜嫣就只配接待低層人士是吧?
那行,我就勾一個高層人士給你們看看!
問心崖頂,林蘇望著空中劃過的流光遁,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踏入問心閣,步步都是計!
包括今夜!
今夜有什么計?
調虎離山!
為啥要調虎離山?這些頂級長老精神力秘術深不可測,有他們在,林蘇一旦發起針對祖閣的任何行動,都有可能功敗垂成,他有可能根本進不得這青銅門就會被狙擊。
所以,他需要想個辦法讓這批頂級長老離崗。
而杜冰的論道,恰好給了他這個機會。
他用一個絕對超大氣魄的戰略,用一個極具可行性的行動指南,用一個完全顛覆三方關系,卻又讓人不能不心動的大轉變,將頂級長老的心亂成一團麻。
這就逼得這群頂級長老必須連夜議事。
他們集中議事,林蘇就可以出手了。
他看到流光遁橫掠天際,他就知道,計策的效果還超出了預期,這群頂級長老入了閣主峰,離得很遠。
進入問心閣的終極行動,從這一刻真正展開!
林蘇身形一閃,進了山洞,下一刻,出現在崖邊七株老梅前。
腳一動,踏空而去,射向對面的虛空。
虛空之中,是問心閣看守祖閣的兩名長老,他們透過大陣第一時間鎖定了林蘇的身影,但是,他們一時沒摸清狀況。
在問心崖那邊,用肉眼是看不到這座山峰的,也是感受不到陣法的。
這個人突然飛過來,是不是對祖閣有什么想法,他們沒有把握,只要他不撞上陣法,他們也沒必要提示。
但是,就是這么一猶豫,他們錯過了唯一的機會。
林蘇手指一起,撕拉!
大陣突然分開!
兩個長老大吃一驚,他們絕對想不到來人破陣會如此之快,他們的精神力猛然凝聚,就要發出致命一擊。
然而,他們遲了一步!
陣法一破,一道火光以閃電之速突然到了他們面前,猛然一分,哧地一聲輕響,兩個問心閣長老直接成灰!
火光一卷而過,化為一只火箭,射在青銅門上。
青銅門猛然大亮,銅汁涔涔…
一道金光從祖閣升起,寂靜的夜空隨著這道金光完全沸騰…
“祖閣出事!”
“有敵入侵!”
“快…”
哧!流光起,數十名長老第一時間駕起流光遁到了祖閣之前,看到面前融化的青銅門大驚失色,其中一名長老眼睛猛地一亮,宛若虛空劃過一道光線,光線射向后山閣主峰。
而其他的長老同時沖入祖閣之內…
剛剛進入,面前突現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一只火鳳一聲清吟一卷而出,數十名長老同時凝聚精神力,精神力構成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火鳳,轟地一聲大震,火光四溢,數十名長老臉色瞬間一片慘白,他們合數十人之力,成功地擋住了這只火鳳攻擊,但是,他們的精神力也幾乎一掃而空。
閣主峰那邊,閣主才剛剛出關,大長老剛剛開始匯報,話沒說上三句半,突然接到這邊傳來的信息…
一接到信息,包括閣主在內,所有頂級長老同時大驚:“祖閣有變?”
“回!”
林蘇以絕代文界為基,演繹烈火道場,一式強橫攻擊將數十名長老擋在祖閣之外,自己已經進入了祖閣正中。
他也終于看到了祖閣的真貌。
這祖閣跟所有的建筑有相似之處,那就是雕梁畫棟。
但也有不同之處,不同之處就在于這些周梁畫棟不是橫梁,不是閣之結構,而是類似于腦神經!
他就象是突然闖入了一個腦域世界。
每一根橫梁,都雕花,不,雕的不是花,而是一些奇異的文字,林蘇沒空去解讀這些文字,他目光一抬,透過無數的橫梁,千度之瞳牢牢鎖定一個地方,千丈之上,有一朵金色的蓮花!
蓮花光芒閃爍如星辰,跟所有的腦神經緊密相連,空中彌漫著一種奇妙的氣息,感受到這股子氣息,林蘇覺得自己的腦細胞空前活躍。
那朵蓮花,就是杜青所說的祖物,大蒼山那位殞落神人誕生出的圣道神蓮!
修行道上,異曲同工,到了源天盡頭,下一階段就是破源入圣,入圣的標志是三花聚頂,大道精花,大道氣花,大道神花。
精主修為,氣主肉身,神主元神。
千丈虛空一個閃身到達,林蘇右掌一出,抓住了那朵金蓮,用力一扯,竟然如撼巨山,他根本扯之不動,林蘇心念一動,就要動用長劍,但是,長劍即將到達手邊的時候,他停下了,長劍一亮,可就沒辦法栽贓諸葛清風了,而且長劍也有很大可能根本斬不斷跟金蓮連接的這些腦神經,修行入圣甚至超越圣人的修行高手哪怕殞命,留下的東西之高端,絕非一般人能夠想象。
唯有一種東西可以破解連接。
那就是真正逆天的東西。
天道世界,何物逆天?唯有無道!
無道之力無聲無息地發出,那些跟金蓮相連的腦神經突然改變了顏色,似乎瞬間消除了天道偉力…
洞外,流光數十道,大長老虛空而落,一雙厲目牢牢鎖定山洞口:“發生了何事?”
“是問心崖上的那位,他突然出擊,殺了守門長老,閣內的本族精英,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一名長老回答。
大長老臉色陰沉如水…
諸葛清風!
只需要一件事情,就宣告他們今夜研究半天的事情是個偽命題。
諸葛清風如果代表詩圣圣家和火族,誠心與問心閣進行三方聯盟,就不可能對祖閣下手,而今他對祖閣下手,就表示他先前所有的提議盡是擾亂視線!
他真正的目的彰顯無遺——他就是為太子做事!他是要毀了祖閣,毀了問心閣!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各種心計,最終解密,但卻是以他進祖閣為前提的,多么痛的領悟。
但是,諸葛清風,你進了祖閣又如何?
祖閣中的祖物沒有人能毀得掉!
你想搞的破壞你根本成不了事!
相反,你自己暴露了,插翅難逃,你需要付出自己性命的代價,而且問心閣轉個背就可以將你密謀造反的錄像呈到皇上面前,讓你身后的兩大勢力為你的愚蠢行為也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些念頭在大長老大腦中快速流轉,所到之處,心結齊開,大長老一聲令下…
布下真正的天羅地網!
突然,轟地一聲大震,祖閣地動山搖!
閣外的數百名長老同時站立不穩。
大長老心念電轉:“他要出來了,狙擊!”
聲音一落,閣內火光沖天!
一只巨大得驚心動魄的火鳳凰振翅而出,橫掃百里方圓!
十多名頂級長老一步上前,精神力構成一道無形屏障,火鳳凰一頭扎上這道無形之網,就如同一條大魚撞上了堅實至極的魚網。
事實證明,縱然是文界,也根本不足以破開十多名頂級長老的包圍。
但是,這一擊,終究也讓眾位長老精神力遭到了反噬,這一反噬,閣內一條人影以間不容發的速度陡然升空。
這速度之快,眾位頂級長老顯然是跟不上的。
但是,有一著變數出乎林蘇意料之外!
林蘇一升空,面前突然出現一人,赫然是大長老,此刻的大長老就如同一面汪洋大海,兇險絕倫的汪洋大海,林蘇只要撞上,必會被吞沒。
林蘇手一起,又是一只火鳳凰猛然升空,而他的本體,突然改變方向,由上而下,射向下方的青盤江!
轉眼間,他掠過了數百米,而大長老被火鳳凰擋住了視線,根本沒意識到目標已經從他面前消失,而其余的長老,想隔著百丈距離施展精神力的滅魂一式,也根本不足以傷害到他。
眼看他就要逃出重圍。
然而,越來越近的青盤江上,突然出現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一出,一股凌厲無匹的精神力從下而上,哧地一聲輕響,這股精神力宛若十二級臺風,從林蘇的靈臺橫掃而過,他的元神在臺風中被撕成碎片,消于無形!
元神湮滅,他的慣性還在,依然射向青盤江。
青盤江上,突然多了名修行人,巨手一伸,抓向林蘇的尸身,正是那個撐船老船夫。
就在抓上的瞬間,如同死尸一般的林蘇眼睛突然睜開,周身成了火人,轟地一聲大震,老船夫化為灰燼,一縷火光貼江而飛,只一閃,就無影無形。
江邊一個黑衣老人眼睛猛地睜大,充滿強烈的不敢置信。
流光一閃,大長老出現在他的面前:“閣主,怎么回事?”
那個黑衣老人眼中也有茫然:“本座確信已然誅了他的元神,但他偏偏死而復生!莫非這就是火族之涅槃神通?”